《琥珀与尘埃》砂珥

3、2.初雪

　　曙光撒在门边，一个黑发女子斜坐在门口半靠墙壁，不时抖动的睫毛表示她睡眠不安。
　　伯里克利从病榻上坐起，悄悄下床，年迈的身体步伐不稳，看见女子他停住脚步，昨夜就是她，负责织补和清扫的奴隶，给自己灌了一些药水，原本病入膏肓的他今天竟然能下床了。

　　这是女神赐予雅典的奇迹吗？

　　生怕惊扰她，伯里克利站着没动，目光中带有怜爱。她有一张东方人的脸孔，被晨光笼罩显得恬静平和，双手交握的样子看得出临睡前她在掰指头，一定又是在计算再过几天阿尔西比亚德会来吧。他知道她喜欢那个小子，有好几次不经意看见她凝视阿尔西比亚德，毫无保留的专情样子让其他人见了偷笑，她自己却浑然不知。
　　现在笑容挂在她的嘴角，温柔的神情让伯里克利几乎忘记战火正点燃，雅典和斯巴达间的战争，于是他想，等过几天康复战事好转，就给她自由公民的身份，成全一对有情人。

　　公元前429年的雅典，初雪掉入这个时空的第二年，雅典爆发瘟疫，她的主人，最著名的政治家、将军伯里克利也染上重疾，危在旦夕。
　　在古希腊，奴隶的范畴是指除了主人（自由市民和外国人）外的其他所有人。即使是普通市民，也有自己的奴隶，面包师、家庭教师、手工艺者等等都是奴隶。和她在书本上读到的一样，希腊的人的生活没有奴隶阶层就无法运转下去。
　　在这个时代做奴隶虽然有压迫，但不会被残酷虐待，因为古希腊人凡事追求适度，认为这才是最完美的，对待奴隶他们的态度也是相当温和。按初雪的理解，与其说她是个奴隶，不如说是打工者更合适。
　　伯里克利的病让这个时代更为动荡，虽然人民现在对他的目光是有怀疑的，但没有他，整个体系就会摇摇欲坠。
　　初雪做出了一件大胆的事，把随身带来的药品掺进葡萄酒里给伯里克利喝下。不知道这样能否救他一命。
　　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救一个老人。无关战争，无关民生，无关未来的历史变化。

　　面包房里飘来香甜的味道，初雪惊醒，她睡过了。
　　赶紧走进主人房间，伯里克利睡着，呼吸匀称。伸手背测测额头，好像热度降下来了。
　　药起作用了？
　　一阵激动过后初雪悬着的心放下，人莫名地疲惫起来。不，她不能休息，因为今天阿尔西比亚德可能会来。振作精神她决定先去面包房要一条新出炉的面包，再给主人准备好葡萄酒，然后掺入一些药－－“哎呀！”回头，背后站着一个纤小身影，一名她从未见过的黑发黑眼少女正冷冷看她，吓她一跳。虽然女孩长得精致漂亮，但是一双空洞的眼睛无情至极，直勾勾仿佛一下就击穿初雪的心。
　　“你、你是谁？”一紧张她用汉语问。
　　“初雪？”少女竟然也用汉语回答。
　　“你能听懂我的话！”异乡遇故知的兴奋让初雪一个箭步冲向她，没走两步她又顿住，“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不是这里的人。”
　　“是的，我不是。”茶茶明白她指的“这里”是指这个时空。她穿着每次执行任务时的紧身服，因为这次评估部给出的时空坐标很明确，一下子就找到了目标人：初雪，她不用费心伪装自己。
　　“你手里拿着的……”瞅见茶茶手里攥着的刀，初雪有点儿紧张，好端端一个小姑娘手里拿把长刀，明晃晃不说，还有寒光反射在她的脸蛋上，整个人看起来阴森森怪里怪气。
　　茶茶看看手中的利刃，“从那边拿来的。”她指指面包房，然后手腕漂亮地一转，刀尖指向初雪心口。
　　不好的预感让初雪后退。
　　“你是跑不掉的。”

　　可恶的古希腊人，追求精神上的自由、忽视物质享受，房间里多余的桌椅板凳一个都没有，甚至连逃跑的窗户都没一扇。让她现在想躲没处躲，想防没处防。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我不认识你呀！”
　　她的声音瑟瑟发抖，手撑着背后墙壁一点点挪向门口。
　　茶茶对她无助的表情没什么反应，她问的问题也是早就听腻的，差不多每个穿越者死以前都要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我已经懒得回答了。”茶茶逼近一步，初雪后缩一点。
　　正在拉锯之间，门外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初雪不知哪来的勇气，无视刀尖扭头扑向那个影子：“阿尔西比亚德！”
　　“抱歉，我不是。”润泽清爽的嗓音，流利的古希腊语，初雪抬头看清来者，吓了一跳，差不多是用全力，把对方推开。
　　这个男人她没见过。
　　他的穿着是典型的希腊样式，一袭白袍披在肩上，优雅又有风度。可是相貌却不似希腊人，黑发下一双眯起来的黑眼，五官微显深邃，还有东方人特有的象牙肤色－－初雪转头再看那个让她后脖子发凉的小姑娘，他们好像！不是外貌的像，而是冰冷的气质，好像！

　　“你不动手我就动手啰？”男人带着没感情的笑掠过初雪对茶茶说。
　　“到底你们在说－－”初雪的话还没完，茶茶不动声色走近她把刀准确无误地插进她的心脏，比她高小半头的身体颓然瘫软，歪在男人胸前。

　　拔出刀，她看那个男人。
　　“怎么，又想把我敲晕跑掉？”
　　“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男人脸上划过一丝遗憾，“原来记忆都被提取光了，真可怜。”
　　“我们见过面？”茶茶眯起眼，透出危险的杀气，“你是谁？”
　　“我也是执行者。”男人压低嗓音说，“专门处理任务失败后捅下的娄子。”
　　“我没有失败！从没有过！”茶茶生气了，虽然她不是人类，但她有执行者的骄傲。踢踢地上的土掩盖血迹，她扛起初雪的尸体转身就走。
　　“这里让我来处理吧。”
　　“不用，这是我的任务。”
　　“啧，真犟～”

　　看不出这么瘦小的身体爆发力能如此惊人，男人一路跟随茶茶，晨光下看她轻松扛着初雪跳上墙，在土坯屋顶上疾奔，最后来到海港，把尸体抛入大海。
　　这时候太阳完全跃出水平线，发出灿烂的光芒，照暖整座雅典卫城，让它彻底苏醒。

　　男人指着大海说：“过不了多久她爱的阿尔西比亚德就会从这片海域逃跑投靠敌方。如果不杀了她，你说她会不会也跟着一起从这里远航？”
　　“她是穿越者，必须死。”
　　“他们都给你灌输了什么样的记忆，嗯？”男人突然捏起茶茶的下巴，上下仔细打量。
　　黑眼睛对着黑眼睛，茶茶很生气，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以前几乎从没有过，至少她的记忆中没有。
　　茶茶的眼睛在没有情绪的时候是空洞无神的，她也不知道有喜怒哀乐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如何控制，所以一旦有了情绪就会立刻毫无保留地从眼里流露出来。
　　现在，愤恼让空洞的眼睛变得目光灼灼，视线直接烧在男人脸上。
　　男人一愣，露出欣赏，“这眼神……真不错。”说着他俯身吻在茶茶眉心，轻轻一下，象做了个标记，“你叫什么？”
　　茶茶打开他触碰下巴的手，刚刚他用嘴唇－－是在攻击她？
　　“我问你叫什么！”男人提醒她。
　　她犹豫片刻，轻声说出“荼靡”二字。
　　“绝望的末路之花？嗯，和我的名字很配。”
　　“你的名字？”
　　“我？还是不告诉你了，你会忘记的。”他柔和一笑，“不过只要我记住你就行了。这次见面的事我可不想让中心知道，所以用这个替换你的记忆吧。”他丢给茶茶一只匣子，接入匣，每个执行者任务中都会有一个，用以连接读取任务记忆，里面的资料一经读取就会消失。
　　“你的这个就归我了！”等茶茶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接入匣已经被他拿走。
　　他惬意地挥挥手转身跳下山岩消失在海浪和礁石间。
　　想起自己也要抓紧时间到回收点等待回收，茶茶撇了下嘴，按下接入匣开关释放数据－－这是一段初雪的记忆，有她在自己的时代和好友们兴奋踏上前往希腊旅途的画面，有她在雅典城边散步，伸手抚摸断石、城墙的画面，还有一个年轻男人的脸，跪在神像脚下虔诚地祈祷，有一瞬似有神光眷顾上他……这些片段涌进茶茶的脑子，几乎占据全部空间。她不明白这些片段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想、一直想，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每次任务结束后回收点都不一样，执行者必须根据事先提供的坐标在准确的时间站在那儿才能被成功回收。茶茶这次差点儿迟了，因为在路上她不自觉也伸手摸了摸路边雄伟的石柱、宽厚的城墙，触感是冰凉的，无法让她露出初雪那种嘴角上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