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与尘埃》砂珥

2、1.茶茶

　　巨大的白色建筑如同象牙巨塔耸立在新城海滨。白沙、白塔，日光之下闪闪亮亮，耀眼刺目。
　　在公众面前，这里的名字叫『人口协助中心』，而每天出入这里的工作人员称此地为『PSEPE』，也就是“早期突发事件紧急处理中心”。不管怎样，只要有人提到『中心』都只会想到这栋建筑，因为它是新城区的象征。
　　两百年前，第一条关于基因培育规范化的法案就是在这座建筑物前公布于众；一百五十年前又有新立法宣布：“人造人买卖合法化”，让这里再度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为什么这栋建筑总会处于风头浪尖？因为所有这些律法涉及的内容，都在这栋建筑里研制、开发。
　　这里是聚集全世界精英中的精英的地方，是引导和掌握最尖端科技的独立机构。
　　它的存在让人类进化、演变、发展，对疾病战争等非心理范畴的死亡已经不足为惧，几乎完美的生物工程科学可以随时让生命体延续下去。但，正因为是“几乎”完美，那一点点作为缺陷而存在的不完美成了这个时代最大的敌人。

　　“啊，我的茶茶回家啦！”
　　身着灰白色技师长袍的金发男子站在地下回收室的平台上，改造过的白色眼瞳兴奋地透过隔离层看着里面。
　　被叫做茶茶的，是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女，闭着眼，睫毛乌黑微卷，她一动不动躺在NO.76号平台上。身上银白色紧身服贴合身体曲线，勾勒出柔韧的身段。平台底部有机械手缓缓推动，把这副身体送入旁边的扫描室。
　　“让我来看看身体有没有损伤，哦，很好，非常健康。下面脑部记忆提取开始……”
　　其实回收室的控制台前只有他一个人，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嗯？”身体断层扫描的过程中，有一个点引起他的注意，随手点了一下按钮，身边一只机械手开始飞速做记录。

　　“茶茶，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什么话？”女孩平静地看着长袍男人，这个人是她的技师，听说是他把她从一堆“可用素材”中选择组合出来的。听起来像是拼装玩具，其实是利用基因链配比、组合、再培育的复杂过程。
　　“你说你讨厌他。”
　　“‘讨厌’是什么？”
　　男人一拍脑门：“该死的评估部，把这些资料都提取了，可恶呀可恶。”
　　茶茶不解地看着他，乌黑的眼睛没有感情。

　　她，是属于被“创造”和“复制”出来的人造生命体，她是『中心』的一名『执行者』。
　　这类生命有普通人类的基因，但大部分都是非独立的：只有生理机能，没有脑和记忆，也就是所谓『无感情体』。而茶茶稍微强一些的地方是她有属于自己的脑，虽然不能堪比真正人类的大脑，但也能算是独立生命体了。
　　关于人类大脑，目前还没有一例完美培育的成功事例，所谓成功，就是要具有独立思维能力、判断能力，涵盖自我感情、记忆在内的真正的人脑。只是机体上的完善，那最终还是行尸走肉。所以，大脑的秘密一天不完美破解，就一天威胁这个时代的维持和延续。

　　“我的茶茶是有感情的，我看见了！”金发男人和另一个技师在争论，茶茶呆呆站在他身边，空洞的眼神毫无说服力，可是男人一点没有气馁，牵起她的小手，“茶茶过来，我给你加注一些感情信号。”

　　每个技师有自己的专用实验室，金发男人的位于『中心』地下七十二层，他让茶茶叫这里为“卧室”。
　　“再回答一遍：中心是什么？”
　　“家。”
　　“很好。你还记得这次任务的细节吗？”
　　她坐在白色体检台上摇头。
　　中心主要分为两大部门，一个是“执行部”，负责研发和执行；另一个是“评估部”，所有任务的发布和执行后评估都由他们管理。
　　每次任务结束，评估部会把此次任务相关记忆提取走备案，然后给负责任务的执行者做出评估，这是中心的规定流程。不光是茶茶，全部执行者都不允许私留这些记忆。
　　“没有记忆就很难触发感情波动，这帮死脑筋，连一点细节都不留下。”
　　骂了一阵之后，金发男人把茶茶抱到隔壁房间的机械台上。
　　“茶茶，我给你换个发色吧，今天忽然觉得黑头发比较好看。”
　　人造生命的外形随时可以变更，没有脑的执行者也不会对自己的外貌做出喜好方面的判断，更不会提出自我要求，要怎么折腾都是技师的事情，只是茶茶的技师对这方面特别讲究，用他的话说，就是必须要符合他的“美学”。
　　躺在冰冷的机械台上，茶茶合上眼。带有肌肉纤维的机械手给她注射一支麻醉剂，她开始昏昏沉沉有点儿犯困。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孩子。”
　　她梦到第一天张开眼看见这间房间的情景。
　　金发、白眼睛的男人指着自己说：“我叫白空。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她懵懂抬手看见手腕上有一排黑色字母和数字：『EPE677627PS』
　　“这是你在培养液阶段种植进去的中心编码，不过小姑娘手腕上有字不好看，换肤的时候我给你挪个地方。”
　　“我、的、名、字？”她指着编码。
　　“不不，只有懒惰的技师才会用编号叫自己的孩子，我给你取一个吧。叫什么好呢，那是重要的名字啊！”
　　她忽然跳下地，趴在地上，本能地用手指在地板上画下“荼靡”两字，纯粹机械地画而不是书写，重复了很多次，手指头在不平整的铁板上摩擦，划破流血。
　　白空赶紧捉住她的手吹吹伤口，和瞳色一样浅淡的眉毛拧成一团：“哎呀呀，这是刚长成的新皮肤，嫩得很，不能这样摩。很痛吧？可怜哦～”
　　“痛？”她又机械且重复的说了很多遍。
　　就这样她慢慢学会如何使用语言，如何真正地书写和优雅朗诵十四行诗，还知道受伤流血后的感觉是疼痛，知道被白空握住手时的感觉是热。
　　这些都是白空教的。
　　白空说：“你写下的这两个字是中心指派的代号，能自主反馈出来说明移植给你的脑和身体成功起互动作用了，说不定你可以自我进化哦！”

　　“茶茶。”
　　听见白空的声音，她睁开眼。
　　“果然黑发黑眼睛太普通了，为什么我会觉得黑发好看呢？”白空叉腰看她，黑丝缎一样的长发落在胸口，衬托出剔透的肤质，“算了，最近刚给你换肤，下次提醒我给你加深一点肤色，这样看起来很不健康。”
　　“嗯。”白空的话被她记录在脑里。
　　执行者不允许私藏任务中的记忆，但是他们对于中心、技师、个人技能等常识性内容是被保留的，这些都在允许范围之内。
　　“茶茶刚刚做梦了？”
　　“是的。”茶茶坐起来，“我想起我的代号是荼靡，为什么叫我茶茶？不叫荼荼，或者靡靡？”
　　“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当然要叫茶茶才可以啦！”
　　白空看着她，小脸上又是不解的表情，他叹气：“唉，虽然能自发思考简单的问题，看来人格还有缺陷，我要继续补充感性资料进去！”
　　执行者除了出生前就被指派的代号，一般是没有人类名字的，只有她的技师给她起了一个昵称。
　　不知道是她和大家不一样，还是她的技师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