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冥篇》gaslight

9、六 旧都墟（下）

　　进入这片废墟，人群奇迹般的从四面涌了出来，虽然衣着简单，甚至有些褴褛，脸上却都带着欢乐的神情。烈枫下马，几乎被他们簇拥着身不由己的前进，不时的回过头来看我。
　　“跟我来。”一片人声嘈杂中，丹晟在我耳边说。
　　亡国的将军住所也是因陋就简，而那个将军面无表情，将军的未婚妻抱着手臂不信任的看着我。
　　将军吩咐：“和焰，带她去换身衣服吧，恐怕晚上陛下会召见她。”
　　和焰拧着眉头，又想不出什么反驳。
　　我替她解了围：“我没什么衣服可以换。”说罢走了出去。身后还隐隐传来和焰急切的声音：“不可以带她去见王……”
　　我感受到一道目光，转头，那个接我们进城的孩子在门旁看着我的眼睛和头发，眼神疑惑。但是那种疑惑自有一份天真单纯，并无恶意的，也尚无恐惧。
　　我轻轻拨拨散在肩头的发。
　　“没有见过这种颜色是么？”我远远的隔着问他。
　　他闭紧嘴巴，没有说话。
　　“只有很少人有这样的颜色。”我看着他浅红的头发，和敏锐得像鹿一样的金色眼睛。不知道为何想起南泉银白柔软的发，湛蓝如水晶的眸，纯净剔透的美丽不沾染一点杂质，常常让我沉醉却不敢触碰。
　　明明不曾相信过烈枫说的那句话，预料过到这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心里却还是不高兴了。
　　“深黑色。这是魔鬼的颜色。”
　　他的眼睛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闪了闪，像颤抖。突然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想要把这孩子弄哭，看着他眼睛出现那种熟悉的厌恶恐惧神情才肯罢休。
　　血琼从怀里探出来，我便把手臂伸给它，让它出来。接触到冰凉滑腻的皮肤，我有一点点心安，知道它是不会背弃我的。
　　夜幕悄悄在我身边降临。
　　和焰走出来，避开我的眼睛，和我说话：“跟我来。我想你需要一点水。”

　　曾经的城市里不会没有水源，和焰带我到一口坍塌了一半的井旁。她说：“这口井的水苦，不能喝，可以洗。”然后像那个孩子，闭紧嘴巴，走到外面去。
　　我洗净手脸的时候听见外面远远传来烈枫的声音，他叫我的名字：“冥心！”跑近了，他看见和焰在外面，停下来隔着墙告诉我：“来跟我去见我的父亲。”
　　看来结果还是遂了王子殿下的意愿，带我去见亘炎的王。
　　我知道炎人性好奢靡，乐衷于各种美丽精致的贵重金属和宝石，但是即使在流亡中的，炎王筵席上呈食物瓜果的器皿仍然是精致镂金的，盘子镶嵌玛瑙和宝石，这就让我难免有些吃惊了。然后想起丹晟朴实简单的屋子，给了我最初的假相以为没落的亘炎王族已经放弃了这种对于奢侈品的爱好。
　　我旁边只坐着烈枫，和焰丹晟和其他的炎人都坐在炎王两旁，簇拥着衣饰华美、峨冠高座的瘦削老人，轮廓中依稀还有烈枫的影子。他的衰老和疲惫或许是因为多年流亡生活，眼睛中的恐怖警惕却无疑是因为我。
　　我好奇：烈枫老了以后会不会是这个样子呢？目光转向年轻的王子，英俊的脸会因为岁月流去刻上痕迹，明亮的眼睛会因为时间淘涤变得浑浊。我不能够想象衰老。我只有十五岁。我甚至每年都还在长高。
　　他轻咳一声打断我的幻想：“冥心公主——”
　　我转过头对烈枫说：“是你叫我到这里来的。所以请你让这里所有的人以正确的方式称呼我。”
　　烈枫有一点尴尬：“冥心，这只是一个表示尊敬的称呼。”但是他还是转过头去说，“陛下，冥心是我的朋友，不必拘礼了吧。”
　　老人微微点头，咳嗽几声，不像是嗓子发痒，有点小心翼翼的，他断续而缓慢的说着：“冥心姑娘，听枫儿说你愿意同我们一起对抗祁人……虽然你是祁王的女儿……唯一的女儿……但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对于他的仇恨……祁人侵入了我们的国度，摧毁了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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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啊，原谅我，我走神了。炎人对于南宫岳的仇恨，没有这样自炎王陛下尊贵的口中说出来的惨痛陈述，我也是大略知晓的。炎王的语调有着让人昏昏欲睡的力量。虽然烈枫常常会说些没用的话，但至少语调不是这样无味的。
　　当那冗长乏味的声音终于消失，已经足够我神游回到晴庐。然后烈枫扯了扯我的衣服，我发现在场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我正要坦白自己什么都没听的时候，丹晟站了起来微微欠身：“请和我们一起作战。”
　　“我不会。”我开口说，“我不会和别的什么人一起作战。南宫岳从来都是我的敌人。我会杀人。”我看着烈枫，“这也许对你们有利，也许没有。你们要做什么，我也不管。”
　　四下一片嗡嗡的议论之声，无数反感的眼光看着我。和焰在瞪我，烈枫有些忧心的皱起眉头。
　　丹晟的声音压过了众人：“你能做的比这要多得多。”他走下来，站在场地中间，我与炎王的中间，神情肃穆，“如殿下先前的提议，希望你能帮助我们达成与松黎的联盟。”
　　我一愣：烈枫说过么？
　　然后我咯咯笑了起来，笑得握不住杯子。
　　“对不起。和松黎的联盟？我来帮助你们达成？”
　　丹晟声音平静：“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有一半松黎人的血液，你在松黎居住过。”
　　“冥心。”烈枫的声音，“带我们穿过迷林，越过青江，帮我们达成与松黎的盟约吧——这也是为了你对祁王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