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冥篇》gaslight

7、五 炽漠风（下）

　　在刀岭中穿梭了十多天，满目青苍的茂林褪去，一望无际的沙漠出现在眼前。
　　沙漠，我以前走过的。但是我并不喜欢，太热太燥，景致单调，骄阳千里，漫天黄沙。这酷热让我不适应，烦躁沉默。但是烈枫却开始出奇的活跃起来，这是他熟悉热爱的土地，从他看见沙漠的第一眼中就可以看得出无限温柔眷恋，仿佛久别重逢的情人。在这里他再不是刀岭山脉中那个缚手束脚的小子了，他懂得如何遮挡太阳的强烈直射，懂得分辨方向、寻找水源和绿洲，在寒冷的夜晚保暖，计划的使用水和食物。他小心翼翼的照顾我。
　　因为缺水，我总是沉默。这个陌生的地方让我充满警惕，我管理着自己的一份水和食物，暗暗记下深入沙漠的距离和方位。
　　烈枫毫不在意，故国的环境让他放松，话说得又多又快，让我疑心他的每日涉入水量是否足够。
　　但是夜晚的时候他会唱起流亡者思念故土的歌谣，低低哀伤的流淌，伴随着沙漠的夜风倾诉。
　　这种时候，藏在我袖中的血琼似乎也会安静下来。
　　他讲朱京讲到我不耐烦。曾经被称为火之都的城市，红土砌筑的城墙，盛产美丽的陶器和琉璃制品。尽管金祁是天下金属铸造工艺第一，说到黄金饰品，还是亘炎精美华丽的风格更为贵族所热衷。
　　“总有一天我们能回去。”每一次的最后一句，他总是这样说。
　　“哼。”我照例的回答。
　　他迟疑一下，从手上退下一只指环递到我面前。“这个，送给你……”
　　黑曜石流动着幽幽光华。
　　“像你的眼睛。”
　　“啪”。
　　一扬手，指环掉落在沙中。
　　我裹紧身上的毯子，合上眼睛，手腕上的白松石擦着我的脸颊。
　　我累了。我讨厌我的眼睛。
　　如果他再提，我就揍他。
　　我感觉他弯腰拾起指环，又走近我，但是血琼仰起头对他发出了警告。过了一会儿，他才默默走开。

　　清晨的时候我惊醒了，沙漠的风声中夹杂一点异常的声响。然后烈枫就也醒了，侧耳倾听。
　　我已经站起来往声响的方向追去。
　　“冥心，等等……”
　　清晨微弱的光线中，沙漠的边际有什么硕大的东西在移动，速度很快。我眯起眼睛辨认，烈枫已经追到我身边。“喂，那是什么东西？”
　　他摇头。“我不知道。从来没有见过。”
　　近了，我看见一面帆。在沙漠中我看见一面很大的风帆，像船上用的那种。然后我看见了船，沙漠中行驶的船。巨大的船体托在沙子上不会陷下去，用风帆借了风力推动船体滑行，鼓满了风居然还很快，没有多少功夫就到了近前，让我看见船体上金祁王国的标记，银白色的十字明明白白的印在深色的船体上。
　　我咬牙。但是烈枫在我肩头按了一下，我不得不先回头瞪了他一眼：“干什么？”
　　他的眼神忧虑担心。“冥心，不要妄动。”他顿一顿，“这种沙船，我从未见过，恐怕是冲我们亘炎来的。”
　　这个人，已经亡国，还口口声声我们亘炎我们亘炎的。我再看了一眼：不止一条船，足有七条之多。为着逃亡隐匿在炽漠中的落拓王族和一支小军队，祁人恐怕还不至于动用如此心思阵仗。莫非是到对松黎用兵的时候了么？
　　我皱皱眉头：那个人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沙漠的视野开拓，方圆百里几乎一览无余，藏不了什么东西，我跟烈枫伏身在一个小沙丘之后，勉强遮挡住身形。我探了探风向，四下张望，下风处恰好有巨大的沙丘，正好烈枫也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臂，向那个方向指了指。
　　藏起来。我想他的意思是。
　　好吧。我弯弯嘴角。
　　转到沙丘之后，烈枫背对坐下，愁眉不展。“好厉害的沙船，不知道还藏了什么武器机关，要是对付起来……”
　　“去看看明白不就是了。”
　　我迅速往沙丘上爬，他没拉住，差点儿没吓得大叫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冥心，你要做什么？”
　　我不答，眼看沙船就要驶过沙丘旁了，速度还真是不慢。我站在顶端一跃而下，顺着倾斜的沙坡滑下，看准了鼓得满满的白色风帆，扑了上去。
　　掉在帆上的感觉像掉进一张软软的床，我手中的银锥刺破了帆布，顺着我的坠落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大口子，但我却可以安安稳稳的落在了甲板上。
　　甲板上的士兵对我的从天而降愣了一愣，然后一声大喊一起执戟操戈，围了上来。但是他们中间队长模样的人还没有发令，于是刀枪还都没有招呼上来，容得我不紧不慢，伸出手指把人头点了一下：一支三十人的小队，甲板上约有二十余人，正好儿围了一圈。
　　那队长模样的人将我打量着，诧异的神色逐渐变为惊怖。认出我来了？
　　我冲他点点头：“喂，南宫岳怎么样了？死不了吧？”
　　“大胆！竟敢直呼王上名姓！”
　　切！从来都是这么叫的。我勾勾手指：“比你军阶高的有没有？叫一个出来说话。”
　　兵士让开，居然真的走过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军官，身披铠甲腰悬宝剑，军阶竟还算不小的。那人的脸上有一种天生肃穆的神情，又做了军人，便愈发锻炼出威严气度。
　　先默然看了我一眼，手扶在佩剑上。“冥心公主……”
　　第四个字音未落，我一晃过去，扬手一掌。那人退步急避，竟也堪堪避了开，只得指尖在他脸上扫出几道红痕。周围惊呼：“将军！”
　　我哼一声，退了回来。再问：“南宫岳这是要一口气打过青江么？竟然动用了这种东西。”
　　那人眼睛闪了闪。“属下此番并非与公主为难，只是——”
　　居然来了个默认。我冷笑：“只是什么？——只是无论南宫岳要做什么，我都跟他作对作定了！”扬起手来，这一次不是仅仅一巴掌那么容易了，银锥的光芒直划过去，“叮”的一声被阻挡住了。那军官的剑已出鞘，正格住我手中银蛇锥，闪闪剑光刺着我的眼睛。好一柄剑！
　　我退回一步看看银锥，上面深深一道刻痕，再这么来几下子，恐怕要断。
　　将锥在手中一转，再次发招，眼见又要跟剑锋碰上，我轻轻后跃，让过。这么近的距离都觉得到剑锋寒意，我一脚踢向剑脊，清清脆脆又是“叮”的一声。那人反应快，剑微微一抬，就翻动手腕斜斜削过来。
　　我收足身子后倾，让开些距离，于是失了先机。剑长就占了便宜，十几招过，我给他逼得连连退后，背后靠着沙船桅杆，终于退无可退。
　　那人剑明显的一慢，似有迟疑。
　　咦？为何不下杀手？
　　我轻嗤一声，扬手就把银锥掷出。他吃一惊，不愿回剑格挡，只是让了过去，跟着就听见身后一声惨叫，那锥直刺到后面兵卒身上。那军官不回头，眼中燃起怒火：“你！”
　　我又抽了一枚银锥出来。笑。轻轻摆摆手。血琼爬在我肩上吐着信子。
　　终于一剑挟风直刺过来。
　　等的就是这一剑。我旋身，左手牵引，那剑直插入桅杆中。极快的一锥刺向他手臂，笑道：“放手吧！”再一脚踢出去。
　　不得不放手。急退。手臂上还是拖下一条鲜红伤痕。血的气息弥漫。
　　留下的那柄剑插在桅杆上，我握着剑柄推转。真是好剑，切木头几乎不费什么气力。
　　“做什么！”那人怒斥，空手一掌复又拍来。
　　我不避不让，任他打实了，借力撞在已经切断一半的桅杆，那一掌力道全卸在杆身上。巨大的桅杆吃不住力，连着白帆轰然倒下，船一下子失了风力，戛然而止。后面船行太急，避之不急，直撞了上来。
　　我站在倒下的桅杆尖端，长长的伸出船体去，笑吟吟看着船上一团的纷乱。那军官忙着调度，已顾不得我，仍是有人张弓放箭过来。我挥手拨落。
　　“冥心！”下面有人喊我，声音熟悉。
　　烈枫骑着一匹不知从哪里来的马，飞奔而至，远远的向我伸出手。
　　我跳下去，落在他马背上，两人一起扬长而去。

　　走远了，我问烈枫：“喂，哪里来的马？”又问，“这是往哪里去？”看得出来他在大兜圈子。我疑心。
　　他笑：“待会儿你就见着了。”
　　我暗暗攥了攥银锥。这马在砂上驮了两人也跑得飞快，越过两个大沙丘，果然看见三三两两人影。烈枫扬起手臂来招呼，未到近前就跃下马背。一个人扑了过来，搂着他脖子跳起来，欢笑大叫：“阿枫阿枫阿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