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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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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同门相残！”
“不可偷鸡摸狗！”
“不可阿谀权贵！”
“不可行为不检！”
……
“不可境内杀生！”
……
“不可坐姿不端！”
“不可衣衫不整！”
“最后，不可违反上述我说过的所有院规！听见了没有？”说到最后一句，端坐上首的白胡子老先生骤然提高了音量，希望能引起底下新生的共鸣。
然而，几百条院规诵读下来，底下一群最大也不过8岁的小萝卜头早就东倒西歪、哈欠连天了，心神也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哪还有心思听他啰嗦。要不是家里大人提前交代过姑苏蓝氏规矩极严，这群小毛头怕是早就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了。
正神游天外的明珞听到这句振聋发聩的“听见了没有”，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坐在中学的课堂上，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也不管听见什么，挺直腰板，一声声若洪钟的大吼：“听见了！”
连着两声当头棒喝，尤其是后一句，真真如晴空一声霹雳，小萝卜头们纷纷从神魂出窍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满脸懵地摇摆着小脑袋瓜轮流看向发声处。
接收到小萝卜头们好奇的注视和上首白胡子老头威严的打量，明珞彻底清醒过来，顿时尴尬症都犯了，木着脸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仿佛是对他“稳重”的表现相当满意，上首的白胡子老头——姑苏蓝氏外院院首蓝启文抚摸着胡子微微点头，随即站起身来向外走去，留下一句良心的忠告：“违反院规者必有惩罚！”
院首都走了，这次新生训示看来是结束了。小萝卜头们还来不及欢呼，之前一直如柱子般侍立在院首两侧的高年级弟子双双上前一步，右首的弟子微微提声，语气严厉：“禁止喧哗！列队回课室！”
刚起了点骚动的小萝卜头们安静下来，列好队跟随在两名高年级弟子身后，向课室走去。队列虽然不甚整齐，“禁止喧哗”却是半点折扣都没打地被执行了，一群人行走间除了脚步声和布料摩擦的声音，再没有半点杂音。
明珞行走在队伍中，心中直啧啧称奇。这姑苏蓝氏规矩严还真不是吹的，这幅景象要是被他前世的某个小学校长看见，怕不得感动得泪流满面！
这群小萝卜头都是修真界四大世家之一姑苏蓝氏外院今年的新生，其中大部分是姑苏蓝氏附属家族的门人子弟，其他少部分是像明珞这样的，家族位于姑苏蓝氏势力范围内，姑苏蓝氏又瞧不上的小家族子弟或是散修。但即使是姑苏蓝氏的附属家族，也没有哪个像姑苏蓝氏这样规矩严的。刚到外院时，这群来自四面八方的小萝卜头自然和在家里一样，皮得能飞上天。不过，姑苏蓝氏显然没有他们家里那么好说话。宣读了规矩之后，再有哪个敢冒犯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打板子的、罚抄的，半点情面都没得讲，也没有法不责众这个说法。只一个上午，这群原本无法无天的小萝卜头就被治得服服帖帖！
静悄悄回到课室坐好，跟着陈先生读了一会儿书，便到了晚膳时间。三个高年级弟子抬着新生们的晚餐来到课室外，饭菜的香味飘散开来，一群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的小萝卜头哪还有心思读书，个个咽着口水，伸长了脖子往外望去。
上首的陈先生也没有苛责，放下书，道：“安静！晚膳时间到，整理好各自的笔墨和书籍置于书案左边地上，书页不得有折叠、扭曲。书籍置于上首，笔墨置于下首，笔置于砚台上首。位置不得放错，摆放不得凌乱，放置不得不端！”
明珞按照规定收拾好书案，端端正正跪坐好，抬头嗅了嗅鼻子，疑惑地皱了皱眉。是他的错觉吗，怎么这饭菜香味里，好像还有中草药的味道？
分发晚膳的时候，依旧是静悄悄的，只有三个高年级弟子移动时的脚步声，连碗勺相碰的声音都没有。姑苏蓝氏的校服是白色的，广袖当风，袍子却是用腰封裹着，极修身，穿起来既不影响行动，又飘逸好看。另外还搭配白色的抹额，内、外院弟子和门生都是纯白的抹额，只是长度有差别，有姑苏蓝氏血统的亲眷子弟抹额正中则绣有卷云纹。在如此安静到让人不自觉放轻呼吸的环境里，端正坐着一屋子白衣服、白抹额的人，气氛简直堪称肃穆。明珞眼角余光扫过去，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正坐在灵堂里，顿时呼吸一窒、背脊一寒，连忙收回飘远的思绪，不敢再胡思乱想。
只是好动是孩童的天性，如今被严苛的规矩牢牢束缚，他刚才看见好几个生性活泼的小萝卜头已经是憋得脸色通红、眼含泪光。明珞胸口也有些闷，微微低头，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压下那股憋闷感。他本身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只有4月5号这一天，他不能忍受安静，宁愿待在吵闹到沸反盈天的地方。
分发完餐点，三个高年级弟子就离开了。明珞看着面前自己今天的晚餐：一碗白米饭、一份水煮肉片、一份大白菜清炒香菇、一盅颜色诡异的汤，还有一块绿豆糕、一颗杏子。
“食不言，寝不语！用膳时须细嚼慢咽，不得发出声响！”
“是！”新生们参差不齐地应声。
“嗯。”陈先生满意地点点头，道：“开膳！”
刚才读了半天书，正有些口渴，明珞端起汤喝了一口，立刻顿住了，怎么是苦的？！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吐出来，就听周围一片“噗——”“呸呸”之声。转头望去，看到一屋子齐齐喷饭的小萝卜头。
不等上首的陈先生发难，小萝卜头们便纷纷率先诉苦：“陈先生，这菜是苦的！”
“确实是苦的！这是药膳，菜肴里面添加了有益身体的草药。”看着底下一片脸色如草药一样的小萝卜头，陈先生肃容正声，道：“云深不知处的膳食皆是如此，不吃就饿着！都给我安静，用膳！”
云深不知处是姑苏蓝氏仙府名讳，端的是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但是看看面前的晚膳，明珞觉得，还是生活在凡尘俗世的好。
课室里一片愁云惨雾，明珞左前方的严言、前面的杨之岚、左边的凌子汐都偷偷转过身来。他们是住一个寝舍的，此时，四个小萝卜头用眼神悄悄相互询问：怎么办？要不要吃？
明珞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薄薄的肉片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吞下，端起碗扒了口米饭，细细嚼碎，待冲淡嘴里的苦味后，又夹了一筷子香菇送进嘴里。三个小萝卜头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期待。
吞下嘴里的香菇，明珞身子微微前倾，悄声沉痛地宣布噩耗：“都是苦的！”
三个小萝卜头顿时绝望，严言看起来都要哭了，小声问道：“可不可以不吃？”
杨之岚脸也皱成了包子：“不吃就要挨饿！”
一天就只有两顿，他们已经饿了一天了，再不吃晚饭，今天晚上只怕要饿得睡不着。
严言眼睛亮了起来：“我带了很多点心，够我们吃的！”
凌子汐想得比较远：“今天晚上吃点心，明天怎么办？”
严言眼神黯淡下来，脸色比之前更苦了。
明珞在心里叹了口气，拿起杏子滚到严言腿边，又把绿豆糕分成两半，分别递给杨之岚和凌子汐。
严言捡起杏子，杨之岚和凌子汐犹豫着接过绿豆糕。三人都疑虑地看着明珞，杨之岚问道：“你怎么办？”
明珞微微摇头：“我没事！你们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迟早要习惯的！”
三人顿时再没心情计较杏子和绿豆糕，愁眉苦脸转回身去，和“药膳”做斗争。
“细嚼慢咽”吃完这顿“药膳”，明珞感觉自己已经习得了元神出窍的技能。
晚膳后，有半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然后就是洗漱就寝。说是自由活动，可云深不知处这种声音大点儿都不允许的地方，哪里有“自由”可言。一众小萝卜头聚在庭院里，三三两两地彼此轻声交谈，连打闹都文雅地像女孩子。
明珞站在廊檐下扫了一眼，又感觉胸口憋闷，转头对杨之岚三人道：“我闷得慌，出去走走，就寝前会回来的。”
凌子汐和严言点点头，杨之岚叮嘱道：“不要乱逛，早点回来！”
“嗯。”明珞应着，向之前熟悉环境时看到过的侧门走去。晚膳之后就不能离开外院，正门那边人太多，他想出去就只能走侧门。
云深不知处坐落在一座山中，一栋栋飞檐勾角的精致房屋分布在山上的树林掩映间，早晚起雾时，整座仙府真真是应了“云深不知处”这个名字。趁着没人看见，明珞出了外院侧门，便走进了门外茂密的树林中。他忍了半天的泪水也再忍不住，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
一边擦着眼泪鼻涕，明珞一边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向树林深处走去。
4月5号，前世，他在这一天失去父亲；今生，他在这一天和亲人分别。这一天是和他有仇么？明珞越想越难过，眼泪收都收不住。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四周再没有人声，他蹲下来，放任眼泪肆意流淌。
前世，在明珞七岁时，他的父亲在4月5号这一天出车祸去世。母亲为了他，没有再嫁。之后每一年的这一天，母亲都会怀念父亲，跟他絮絮叨叨地诉说和父亲的点滴过往，和他对这个家的重要性，失去父亲，她一个人持家有多么辛苦、受了多少委屈。
刚开始，明珞十分同情、怜惜母亲，竭尽所能地安慰她，希望能缓解她的痛苦。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却没有一点从父亲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思念父亲。到了4月5号这一天，更是达到了神经质的地步。明珞要是稍劝几句，甚至会招来一通不分青红皂白的臭骂。久而久之，每年到了这一天，明珞不敢多说一句话，连笑容都不敢露，家中只剩下母亲的絮叨和阴暗压抑，安静得令人窒息。上了高中后，明珞学会了逃避，每到这一天，都会出去和要好的同学疯玩一天，有时甚至夜不归宿。
不知哭了多久，胸中郁气稍解，明珞抽噎着停止哭泣，随意拉起袖子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抖了抖酸痛麻木的双腿，抬头看看天色，暗道要糟。深蓝的夜空中点缀着一颗颗明亮的星子，现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云深不知处规矩这么严的地方，睡前定是要查寝的！
明珞扭头就向来路返回。
然而在黑暗的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又不知多久，却连房屋的影子都没看见，明珞后知后觉发现情况不妙，心慌起来。他停下来，观察着周围，试图辨认出方向。但很快，他放弃了这个企图。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年多时间，还没有学会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准确辨认方向的技能。
呆站片刻，明珞一咬牙，转身向上爬去。云深不知处占据了这整座不高但很大的山头，居住其中的人按照在姑苏蓝氏的地位高低从山顶一直绵延到山脚，地位最高的姑苏蓝氏亲眷子弟自然住在山顶，外院位于山脚。只要爬到山顶，一定能遇到人！
明珞的双腿早就如灌了铅般沉重，黑暗中磕磕绊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疼痛和胸中尚未纾解的郁气冲击着脆弱的神经，他忍不住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爬，他不知道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只知道在一直往上。
“小家伙，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迷路了吗？”
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明珞顿住脚步，转头望去。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黑暗中仿佛笼着层朦胧的白光，正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看着他。
有人！明珞泪眼迷蒙，根本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但这不妨碍他如遇到亲人般的激动。从身体深处涌出一股力量，暂时驱散了酸痛，明珞“嗷”一嗓子就向那白色人影扑了过去。
白色人影从容地向后退了一步，刚刚好避开这凶猛的一扑。
哪知明珞不依不饶，扑到地上后，迅雷不及掩耳撑起上半身，上前一把抱住白色人影的腿，迫不及待表白心意：“美人儿，我对你一见钟情，你带我回家吧！”
见小孩又扑过来，本想再次避开，却没能如愿，为免伤到小孩，蓝曦臣伸手扶住旁边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稳住身形。却没想到会猛不丁听到这么句话，他身子一僵，一个没控制住，手上一用力——生生捏断了掌中的树干！
小树悠悠倒下，茂密的树冠和旁边的树冠相互摩擦，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正想继续“表白”的明珞止住话头，转头望去，眼睁睁看着比他脚腕还粗的树从眼前的白色人影掌下断开、倒下，他眼珠子都要瞪鼓出来了，这美人儿貌似……有点暴力！
后面的话一时间都哽在了喉头，明珞抬头看着白色人影拍干净手上的木屑，又取出帕子仔细擦干净手，迷迷糊糊想道：这人应该没有一掌拍死他的打算吧。这么一想，他的胆气又回来了些，一边跪在地上抱着人家的腿瑟瑟发抖，一边不怕死地再次开口道：“美人儿，相遇即是缘，我们在如此特殊的时刻相遇，这是何等的缘分啊！看在这份难得的缘分份上，你会带我回家的吧？”
蓝曦臣：“……”
看这小孩将自己的衣服揉得又脏又皱，听着他嘴里的胡说八道，蓝曦臣脑海里遏制不住地冒出一个又一个阴暗、邪恶又暴力的念头。腿上切实地感受到小孩身体的颤抖，又看看小孩哭的肿得像核桃的双眼，头上、身上粘满了枯叶和泥土，怕是不知道在林中跌了多少跤，蓝曦臣在心里叹了口气，和声问道：“你是外院弟子？”
明珞点点头。
“迷路了？”
“嗯。”
蓝曦臣蹲下身，伸手摘下小孩头上、身上粘上的枯叶，扶着他起身，轻轻拍干净他身上的泥土，又把刚才擦手的帕子塞到小孩手里：“自己擦干净脸。”
帕子上带着面前这人身上清雅好闻的香气，回味着那双能徒手捏断树干的有力双手刚才轻柔无比的动作，明珞不安、惊恐、难受、憋闷的情绪慢慢消散、平复下来。
看着小孩衣袍下止不住发抖的双腿，蓝曦臣忍着不适，伸手抱起他：“你身上脏，不许靠着我。”
“……”明珞收起帕子，顺便默默收回正准备攀上美人儿脖子的双手。
见小孩没再耍无赖，蓝曦臣心里着实暗松了口气，抱着他，抬脚向山脚的外院走去。
明珞精神放松下来，倦意上涌，微微的夜风又送来美人儿身上好闻的香气，如安神香般，他竟然一秒就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脑袋瓜一点一点的，不由自主向美人儿肩头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