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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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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颂刚把一筷子面塞嘴里,还没来得及吸,一双大眼直接从碗边上翻了出来,英俊的额头硬生生挤出了两道褶,一口咬断面条,含含糊糊的反问:“你没看出来,腿有点瘸……”
“没看出来。”筷子头在碗边搭了两秒,陆谨才继续往嘴里塞面。
容貌,声音,眼睛——一个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肉眼辨别两个人最直接的途径,一夜之间全都坏了,巧合吗?
文颂掀起眼皮看了看,黑沉沉的眸子微微一垂:“十几年前的事儿了,据说是村长到派出所来销户才说开的,从那以后,周海就开始要饭,走哪睡哪儿,见啥吃啥,疯疯癫癫不说,光那张脸挨打肯定是常事……”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刚到这儿那年,恰好市上要求清查流窜人口,当时疯子周海就分给了我,我把所有能找到的资料都翻过了,他们哪个村我也去了两趟。怎么说呢……那场大火起得的不明不白,卷宗上说的是老太太抽的麦秆子半夜自燃着了火。大火前有关周海的信息几乎等于零,能找到的只有户籍信息和两张一寸照片,派出所关于他的存档都是在他开始四处流窜的时候才建起来的。”
“那脾气性情方面呢?”陆谨终于把一碗牛毛咽进了肚子,慢条斯理的捞起最后小半截,送进嘴里,放下筷子抽了张纸。
“这东西难说了,小村子里的人,不出五服抱成团,出了五服见面烦。说邻里关系亲呢,也对,这家放个屁另家就能知道他吃的啥。可要说有多亲啊,也确实亲不到哪去。”文颂一手夹着烟,一手摸了把汤壶,给陆谨倒了碗面汤:“周海没什么叔伯兄弟,三代单传,爹又死得早,寡妇门前是非多,没几个人愿意往他们娘俩跟前凑,住的地方又偏。所以呢,周边的人可能连他高矮胖瘦都没咋正经注意过,脾气性情这东西就更没谱了……”
文颂顿了顿,抬手弹弹烟灰,看了眼皱着眉头喝面汤的陆谨,眼里闪过一抹笑,拎着汤壶问他:“第三碗了,再给你满上?”
陆谨似乎猛然发现喝多了,一抬头撞进了文颂宠溺又玩味的眸子里,不明所以的耳根一热,愣了半秒钟,随即仓皇撤回目光,俊脸上十分之一秒都不到的一点狼狈,恰恰掉进了文颂乌黑澄澈的眸子。
“有戏!”这是文颂的右脑综合眼前情境之后说给左脑听得,左脑立马分析预判,给旁边那坨浆糊下了个指令:“点到为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于是乎舌头十分不甘心的打了个弯,将话题又拐回了周海:“冒昧问一句,陆副队,周海这疯子到底怎么着你了,你这么不依不饶的?”
“……”陆谨目光几不可查的往旁边一避:“没什么,恰巧碰见这一出,挺好奇的。”
文颂就这么随口一问,本就没指望他答出什么头头道道,可恰恰陆谨这个无意识的举动,蓦地看到了他心里。
三年前清查,看完卷宗,他就觉得那场大火,连带着火场里爬出来的这个人都不明不白,可毕竟相隔十年,零零碎碎的连个线头也揪不住,再说这么几年周海除了到处乱窜,偶尔偷鸡摸狗之外,就没有其他越矩的行为。
这不代表他没有问题,文颂心里十分清楚,可陆谨今天明显头一次见他,凭什么就对他起了疑呢?
这时候,陆谨的电话响了:“喂,君庭……我在外面吃饭,怎么样,有什么结果吗……哦,放就放了吧……好,我马上回去!”
“周海被老余给放了?”文颂压下心中的疑惑,将烟捻在了烟灰缸里,站了起来。
“嗯!”陆谨点点头:“今早那个初检也完了,过去看看吧。”
“我们在死者衣服上提取了很多指纹,分析下来,应该是两个人的,分布比较集中,前胸,腋窝,小腿,推测是抛尸的时候留下来的。”吴君庭一板一眼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出来,回荡在空荡荡的临时检验室。
整间屋子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地面正中间的长案上,放着今早从河里拉回来的浮尸,已经做了初步的清理,深污绿色的面目上一双极度突出的眼球格外醒目,外翻的嘴唇中露出深色的舌尖,肿胀腐败的躯体和解剖的刀口清晰地呈现在空气中。
刚吃过饭,就来看这个,确实一种十分刺激的体验,文颂胃里一阵不适应,但还好克制的了。
陆谨除了脸颊肌肉稍微紧绷之外,看起来毫无不适,轻轻拉上白布,声音轻柔的好像怕打扰了白布下面的人:“还有吗?”
吴君庭微微点点头:“有一点,我们对麻袋和死者体表特征还有腐烂的程度等做了分析,基本可以确定死者死亡之后是被埋在土里的,入水时间大概在五到六天前,被冲刷漂流的距离大概六十到九十公里。”
文颂随手翻着桌上的东西,稍一沉吟就接过了话头:“也就是说,死者大概死于十二到十五天前,之后被埋尸,五六天前又被大雨给冲了出来,然后一路漂到了芦苇河。”
吴君庭抬头看了一眼文颂,淡淡的说:“对,死亡时间长,在土里埋了一个星期左右,之后又泡在水里四五天,以今天的环境温度来说,腐败程度应该更高,最起码重度巨人观。但这个到今天为止属于轻度巨人观,也就是说腐烂程度较正常情况要低,推测埋尸地的温度不会太高。这里有没有海拔比较高的山村,可以缩小下排查范围。”
“这么说吧!”文颂撅起嘴呼出了一口气:“龙泉河自东向西劈开了一道三四公里宽的平川地,我们就在这窄川里,现在室外27度。两岸全是深山,那些深山的山脚,山腰,山顶都有村子,只要一进山温度就比川里低2-3度,更别说山顶了,找个避阴的犄角旮旯温度可能二十度都不到。而且从这儿往东一百公里以内,大大小小汇入龙泉河的支流最起码有十四五条,各个从深山仡佬里流出来,一场大暴雨,十来条支流都会被山洪给爆了,没法缩小。”
陆谨垂下眸子,看了看案上的白布,十四五岁本是娇小可人的小姑娘,此时面目全非的盖在白布下,光是轮廓就令人心惊不已。十四五岁,十四五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这时文颂突然问:“这是什么?”
文颂手里捏着死者的衣服袖子,那是一件薄薄的连帽外套,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道极淡极浅的细痕,歪歪扭扭,虚虚实实,若不是他目力极佳又看的仔细,一般人根本就发现不了。
陆谨伸手拿了过来,盯着那条细痕看了几秒钟,猛然间就抓住了脑海中刚刚闪过的念头,眸色一亮,快速的翻到衣服背面,提起来对向窗口,只见那衣服背面有很多这样的细痕,有深有浅,有粗有细,毫无规律。
“陈旧笔迹!学生!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一说文颂和吴君庭瞬间反应了过来,只有学生不在乎衣服上残存一点点洗不干净的墨迹,也只有坐在后排的学生才会无意识的把墨迹留在别人的后背上。
“死者应该是上初中,这样的话,排查范围瞬间就小了。”文颂说:“凤临和九合这两个乡镇,总共就三所中学,凤临中学,旭安三中,还有九合中学全在这一条川里,两边山上的孩子都在这三个学校附近住校。”
陆谨点点头,拨了个电话:“展涛,你在哪呢……哦,这样,你带上小方马上去旭安三中和九合中学,把初一到初三缺勤在一个星期以上的女学生全部清查出来,不能确定的让老师打电话,尽快!”接着又转向吴君庭:“我和文颂去一趟凤临中学!君庭,你带人回县里,尽快做详细尸检。”
二人说着快速出了派出所。
一个小时后,陆谨和文颂转出了凤临中学。
“陆副队,旭安三中初二四班的女生宋媛5月24日请的病假,到现在未返校,刚才我们让班主任联系她,家长一直推脱说女生不在家。”电话里的展涛明显有些激动。
陆谨:“除了她,还有没有其他人?”
展涛:“其他请长假的都能联系到,我们刚从三中出来,现在正在赶去九合中学。”
陆谨:“辛苦了,把宋媛的资料发给我!”
展涛:“好,知道了!”
车子从拐角处转过来,文颂转头:“怎么样,有收获吗?”
“有一点,不是很确定,陈家梁在什么地方,远不远?”
“快的话四十分钟山路,现在走吗?”文颂将车停在派出所门口。
“走!”
陆谨话音刚落下,车屁股突然被拍的“啪啪”响了两声。
“卧槽,蔡老贱……你有病啊”文颂把头伸出窗外。
车后缓缓转过来一个人,制服穿的周正斯文,儒雅端方,往车窗外一站,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着春风拂面的温润劲儿,眉眼一弯,活像个浸润儒士遗风的正人君子。
那人弯腰往车窗里一瞧:“文颂,怎么说我也是你领导,放尊重点……陆副队,好啊……”
“蔡指导,这是刚忙完?”陆谨笑着将手伸过驾驶座,与凤临派出所指导员蔡鹤的手隔着车窗握了握。
蔡鹤又递进一根烟:“镇政府的喊着去下了个村,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哦,我不抽,谢谢……打算上陈家梁一趟,问个事……”陆谨摆摆手,将烟推了回去。
文颂边点烟,边斜斜瞥了一眼:“你干嘛,用车?”
蔡鹤一点头:“是啊,玉龙镇的叫开会,要不文大少爷移移驾。”
“切……上车!”车门快速开关,文颂利落的将车掉了头。
“哎,所里穷啊,陆副队,就两辆破车,来回都倒不开。”蔡鹤一上车就开始念叨。
“老蔡,你念叨个屁啊,我们几个一辆警车来回倒,这车就你和老余二人转,你还想咋的?”车子拐进了一条窄巷,停在了一个小院旁边,文颂轻轻一甩头:“下车,咱们开我车走吧。”
不到两分钟,就见他从小院里开出了一辆黑色凯迪拉克。
蔡鹤一拍陆谨肩膀,笑的不怀好意:“陆副队,文颂这车你敢不敢坐,可别羊入虎口啊……”
陆谨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低头笑了笑:“多谢蔡指导提醒……”边说边向着凯迪拉克走去。
几分钟后,黑色的凯迪拉克驶出了凤临镇,在前面的小村旁拐了个弯向着南边的群山快速行去。身后的山巅翻起了雪白的云团,带着些许潮意的风刮过龙泉河一路向前推进。
正在此时,隔壁万丰县的一个工地上,摩托车刚刚发动,载着一对儿中年夫妻向着凤临方向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