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长[末世]》北有渔樵

32、第 32 章

　　付萤是在傍晚时分回来的，回来的时候骂骂咧咧，饭没吃衣服也没换，还跟高层掰扯了个口干舌燥。

　　第五省出了这样的事，除了东方片区的干预，就连中央片区也接连十几个电话……议会人员中有不少是从中央片区抽调，倘若不是上面有所保留，这一次几乎是斩首行动。

　　“按中央片区的意思，他们竟然想将整个第五省都割裂出去，一来第五省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防护网一度过载下线，很难说有多少人受到了影响，步入进化阶段；另一方面，这次幕后之人筹谋精密，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整个第五省肯定有他的帮手，只要舍弃第五省，这些人就无法扩张。”
　　付萤都给气笑了，“强盗都没这么混账的逻辑。”

　　等自己的亲妈抱怨完了，邹远才端着杯水走到她身边。

　　付萤是从小长在军营中的奇女子，她是人类战争开始的那一年出生，至此大半辈子被烽烟浸染，五岁就能将作战地图看个大概，十岁流落敌占区，开始保护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后来这些孩子都长成了人物，他们之间还流传着一句付萤说过的话……

　　“去他妈的幼小可怜任人欺凌，你们小时候比我还不如呢！”

　　这句话是付萤吼给敌军司令的，多年之后，人类建立水晶球，战争平息，并终于意识到，人类这一物种在自然的威逼下孤立无援……付萤在会议桌上再次见到这位司令，对方双鬓花白，而她风华正茂，新旧两派在人类何去何从的观点上激烈碰撞。

　　付萤将老司令碰撞进了医院。

　　喝了水，又骂了一通脏话，心里舒坦多了，付萤的母爱瞬间上头，扯着邹远开始嫌弃，“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狼狈，有什么比东方片区那帮老古董更讨人厌的？”

　　邹远笑了，“那倒没有，我去了一趟赌场，还跟人打了一架。”

　　“你不是个喜欢挑事的性子，自己拿得了主意，也知道该做什么，”付萤拍了拍邹远的肩，“卡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你还是觉得这一架非打不可，是不是跟议会发生的事有关？”

　　母子之间素有灵犀，邹远常常为此感到幸运。

　　他道，“赌场的幕后老板应该就是方永生，或者与他勾结。他引我们进赌场的目的不明，可是赌场中有个孩子叫惊蛰，他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总让我觉得不救他不行。”

　　“会不会又是阴谋？”付萤又问。
　　她拉着邹远坐下来，叹口气，“你自己也是个孩子，偶尔也自私一点，别总是为他人操心。”

　　付萤也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她总是很忙，人类越是濒临灭亡她就越是忙，水晶球内一点也不安稳，有时候小家只能挂在心上，偶尔跟邹远通个话，她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当年组织选上邹远成为进化者时，付萤也抗争过，只有她这种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人类早已经没救了，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减缓灭亡的速度。
　　既然如此，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无知且快乐地走向这一天，而不必像自己这般困在无力感中。

　　可是最后，付萤还是尊重了邹远的选择，成为进化者是邹远最大的幸运，也是他最大的不幸，但这条路既然是自己选的，那就不能回头了。

　　“方教授在他的监狱里布了半辈子的局，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出哪一步是测算好的，哪一步是临时起意了。”
　　邹远是真的很佩服方永生，时至今日也已让如此。

　　方永生经历了什么通过他零碎的日记，外人只能知晓万分之一，邹远不想妄自揣测，他只希望方永生这样一个记在历史中的人，能够一直辉煌地走下去，在浑浊世道中写浓墨重彩的一笔。

　　付萤看了看邹远，“你好像很认同他？”

　　邹远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认同他，此番洪水与海啸交织的灾难中，我见过许许多多无辜丧生的人，也见过许许多多怀抱无私的人，方教授已经陷得太深，注重于自己的计划，而忘了睁眼看看这些人……我只是欣赏他，数年忍辱负重，一朝天下皆知。”

　　“我就知道我这乖巧温柔的孩子，非庸庸碌碌之辈。”付萤心里想着，“幸好他自愿做个好人，否则光这个性子，恐怕能成个大魔头。”

　　操完了做母亲的心，付萤问，“你打算怎么处理从赌场救出来的人？”

　　“他们都是进化者，也都是在水晶球外完成进化的，我想送他们出去，”邹远答道，“正好我也能去外面看看，说不定能知道大坝被毁的真实原因。”

　　“刚刚经过天灾，水晶球外的形势恐怕不容乐观，你要做好准备。”付萤点点头，“我会帮你办好出入证。”

　　两个人说完了正事，忽然话头就终止了，像是谁也想不出话题来，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付萤嚣张跋扈了大半辈子，脸邹翰成也是宠她至专横，唯有在自己儿子的面前有些木讷，半分不懂如何表达，也不知该怎么拉近这疏远的距离。

　　直到房间里响起开门声，贺瑶拦不住沈卓耀，挂在沈卓耀腿上被拖了出来，四个人八只眼睛，面面相觑。

　　付萤之前已经见过了沈卓耀，但一直没机会细细了解，因此下意识问了句，“这位是……”

　　“沈卓耀，我的同学。”邹远头疼。

　　大抵古今中外所有的母亲都对“同学”两个字敏感，付萤立马收拾形象，她把贺瑶捡起来拍了拍塞进沙发中，然后围着沈卓耀上下打量，“长得好看，一表人才，学习也不错吧，不知道我家邹远在学校的表现怎么样？”

　　“……”你看，这话不用来直接问邹远，反而去问一个陌生人，母子之间的关系能拉近才怪了。

　　贺瑶窝在沙发里，扁着嘴有些委屈，她拉着邹远小声道，“我拦不住他。”

　　“我知道，不要紧。”邹远揉了把小姑娘的头，以示安慰。
　　间隙中，邹远抬头看了一眼沈卓耀，若不是他此时出现解围，方才的尴尬还不知要进行到几时。

　　“我觉得邹远不大好亲近，您知道吧，”沈卓耀活像个真同学，“虽说别人都觉得邹远怪好的，学习好、长得好、脾气也好，但我就是觉得他不那么好交朋友。”

　　付萤立马应和，“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可周围人都觉得这孩子乖的跟天使一样。”

　　共鸣瞬间达成，两人一拍即合。

　　邹远：“……”想离家出走。

　　付萤拥有的时间并不多，但半个小时内，她已经跟沈卓耀交流完了自家儿子的假正经，跟惊蛰称兄道弟，还揍了猎犬两拳，为邹远受的伤报仇。
　　随后通讯器接连响起十几次，催命似得才将她老人家催走了。

　　临走时付萤还叮嘱，“通行证我会尽快办下来，这座城市水很深，你们不要随意露面。还有，谁敢欺负我儿子，我会加倍报复，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付萤小气又护短，从来说到做到。

　　惊蛰坐在猎犬身边戳了戳他，“外面的世界精彩吧，你不出来永远不知道自己能被人揍成猪头。”

　　猎犬并不想搭理他，这一天下来，这乱咬人的东西都快没脾气了。

　　由于邹远对付萤没有隐瞒，付萤又十分相信自家孩子，所以办下的通行证总共五张。
　　付萤虽然总是抱怨着不想干活，想回家混吃等死，但这种时候又感叹起手上有实权就是好了。议会惨案发生后，整个第五省的高层损折殆尽，所以付萤就算不是最高指挥官，也八/九不离十，通行证这种东西手到擒来。

　　中心城市距离水晶球的边界着实有点远，可要是通行证在手，这些都不是问题。

　　这里有专门的运输工具，从天上走，最快速度是声音的十倍，不过速度太快也有局限性，除了进化者的身体素质，普通人难以承受，最初进行人体实验时，直接发生“解离”情况，整块骨架从血肉中脱离，并且两者之间相距三十厘米。

　　而就算进化者要乘坐这样的运输工具，也要先进行检测，然后穿戴装备，确保万无一失，前后磨磨蹭蹭需要大半天。

　　身处这样的交通工具中，时间忽然失去意义。
　　腥臭味的空气仿佛一瞬间扑面而来，又像是过了许久才终于置身水晶球外粗粝的风中，耀眼的核卫星熊熊燃烧，这里没有黑夜更没有破晓与黄昏，一切似乎亘古永恒，又时时刻刻都在变。

　　对于惊蛰与沈卓耀来说，这是回家了，但对人类而言，环境依然在恶化，整个地球已经无法挽救。

　　总有些物种是在绝境中延展出分支的，他们五个人有四位都是人类的衍生支，唯有沈卓耀的种群只他一个。

　　这么一想，邹远忽然觉得他也有几分可怜，沈卓耀拥有高等智慧，但不管去向哪里，有过怎样的经历，都无人可以分享述说……
　　他有着自然界中独一无二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