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维之春》勃朗安

4、不淑

　　夏川卿小小的郁闷了一会，继而是浓浓的无趣。
　　趁着老师还没来，睡一觉好了。
　　他抬眼看了看左边专注于Aldol缩合的顾聂，后者正拿着支笔在书上写着什么，那一瞬间对方半眯着眼的模样竟和安自行重叠在了一起。
　　看样子这家伙是未来肯定能封神的那种。
　　如果顾聂进了省队封了神，岂不是会从江苏那几个家伙嘴里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时候他的表情一定很有意思。
　　夏川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把头埋在手臂间。
　　对于夏某人来说，睡觉是个无需冷却就可以使用的技能。在趴下的那一瞬间，他就读了早上起床的档，几乎分分钟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然后，等来了传说中的张西风和顾聂的敲桌子声。
　　“新同桌，该醒醒了。”
　　相对于安自行的花样叫人方式，顾聂的一本正经竟让夏川卿有些不适应了。他抬头，用迷茫的目光看了一眼正在敲桌子的手，然后眼睛睁了闭，闭了睁，眨巴了几下才完全清晰过来。
　　那只手在他醒了后已经收回，夏川卿只记得那手很白，骨节分明，细细长长，像是钢琴名家的手。
　　看来顾聂的手长的还不错，适合做化学实验。
　　夏川卿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顾聂来，那人依旧事不关己地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从侧面看过去，顾聂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健康的白，一团黑色的头发被仔细打理过，刘海在额前飘着，耳侧的并在耳后，衬着那耳洞更加明显。
　　如果钉个耳钉就可以去混酒吧街了，夏川卿无声地想着。化竞这么多年，他很少看见有人打耳洞，尤其是男生。那群学霸，或者说，他见过的所有“好学生”都不会去干这种事儿。
　　如果按照他手里那本书对应的层次，顾聂至少是这个学校顶尖的竞赛生。可是看起来也是个好学生样子的顾聂，却有这么个耳洞，让他的好学生人设扑朔迷离了起来。
　　这个思考起来太复杂，夏川卿果断放弃。
　　看，这人懒得很。
　　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当懒人遇上班主任，那么想必懒人也不会太懒。但在夏川卿的字典里，班主任就是一只天天在讲台上负责瞎扯淡的活体玩偶。
　　至少在他异化了的初中，准确来说，是在他只有化学一门课的初中里，班主任永远不会这样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今天终于见到了一只野生的班主任了。

　　“过了一个寒假，都想我了没？”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夏川卿的目光也落在了进门的中年男人身上。
　　这位张西风先生看起来三四十岁，穿着件白色的衬衫，看起来像是工作服。他一头短发成功地被不知道什么人塑造成了一丝不苟的死板模样，连着他的这张脸都显出了一股循规蹈矩的气息。
　　在最后一排的好处是老师听不见后面的声音，同理张西风也堵不住顾聂那张不嘲讽就难受的嘴。
　　“张西风的开场白真是一如既往地无聊。”顾聂听着班主任的日常废话，犹豫了两秒，合上书，从课桌里抽出一张草稿纸，开始写写画画起来。几笔下去勾勒出一张张西风的大脸。
　　夏川卿从未见过如此有艺术细胞的人类，这让他想到楼下那一朵红得惨绝人寰的花。
　　“同桌，楼下那朵小红花是不是你画的？”夏川卿左手撑着头看着顾聂笔走如飞，一会儿张西风的“严肃”气质跃然纸上。
　　在夏川卿的认知里，画画好的，在学化竞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点优势，尤其是在结构化学方面，看来他的同桌是个不可多得的种子选手。
　　嗯，不错。
　　嗯，好像有什么问题？
　　有个这么一个随时可能把他马甲炸的一干二净的定时炸弹在旁边，这真的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吗？
　　夏川卿很想敲自己脑袋一下，来警告一下自己超纲了的思维，再这么发散，他莫不是可以超过皮皮安。
　　不能发散，要收敛。
　　所以言归正传，小红花是这个顾聂画的吗？
　　“哦，不是我。”顾聂想都没想就否定了，“谁那么无聊去干那种事情。”
　　顾聂回答得太迅速也太绝对了，以至于夏川卿在他话音未落时就认定了一个事实。
　　那副堪比蒙娜丽莎微笑的神秘小红花，很可能就是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同桌顾聂干的，想想他在火车上干了些什么，就不难知道他的德性。
　　“我怎么就不信呢。”夏川卿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信不信由你。”正在画画的某人并没有停笔，张西风的面容愈加清晰。
　　许久的安静后，沙沙的摩擦声成了环境里唯一的存在。夏川卿也再没有兴趣看他画画。
　　直到……
　　“啪！”顾聂把笔一丢，“画完了，三分钟速写。”
　　说完他侧过头看了眼夏川卿，脸上写了三个大字：服不服。
　　“你这是炫耀吗？”
　　“不，这是给新同桌的欢迎礼物。喜欢吗？”
　　“我更喜欢你画的小红花。”
　　听到夏川卿的回答，顾聂笑了，“不是我画的，你不信我？”
　　“你太有艺术细胞，不敢信。”夏川卿顺手接过好同桌给他的大礼，无意瞥了眼大艺术家的署名，僵住了一秒。
　　Coni，这个名字看起来有点熟。
　　好像是画图群里的一个人。
　　看来这掉马甲是分分钟的事了。
　　从大喜到大悲就是怎么快。
　　累觉不爱。

　　恍惚了好一阵，直到张西风结束了他的演讲，走下来安排新同学时，夏川卿才从这前有猛虎后有追兵的尴尬情况中回过神来。
　　“你是夏川卿吧。”
　　“是的。”
　　“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夏川卿瞅了一眼被他塞到课桌里的张西风画像，再看了一眼面前的班主任本人，默默地离开座位。
　　办公室在一楼，上面挂着个“级部主任办公室”的牌子，里面已经坐了一个胖子。看他摆的书，估摸是个历史老师。
　　“老倪，你七班结束了？”张西风随意地打了招呼。
　　“结束了，结束了！”被称为老倪的家伙对着张西风挥了挥手，“呦，这是你们班那个新生吗？”
　　“对啊。”张西风坐到自己的位置，“来，夏川卿，你找个地方坐。”说着，随手指了个椅子。
　　“谢谢。”夏川卿一点也不拘谨地拉开椅子，正对着张西风坐下来，露出礼貌的微笑。
　　“夏川卿，从湖南转入江苏。”张西风从桌上拿起一份材料，“是湖南省队队员，今年的化学金牌，全国第二十一名。”
　　“是的。”夏川卿浅浅地应了一声，不再接话。
　　“我是你的班主任，也是现在高一级部的级部主任。李女士已经把你转来的原因解释清楚了，她的意见是让我们把你安排在一个普通班，并把你在化竞方面的奖项隐瞒掉，但学校想要将你放在基地班。基地班是全年级最好的班级，教师配备一流，按学校的想法还希望你可以顺便帮同学解答一下化学方面的问题。”
　　“所以现在我在六班，是学校的安排？”
　　“不全是。我与李女士交流后决定把你安排在我教的基地班，现在知道你已经保送北大的只有我和倪季老师。”张西风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老倪，后者友善地笑笑。
　　张西风再次看向夏川卿：“我们会为你保密。”
　　“谢谢。”
　　“你的宿舍号是6208，我已经告诉李女士了，她说会帮你准备好。舍友的话，宿舍的床铺上有写名字，我看过了，他们是比较努力的学生，都学一门或两门竞赛。希望你能和他们有一段愉快的高中生活。如果有大事情，直接来办公室找我，我要么在班上，要么在办公室里，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都在。别的问题，你就去咨询班长卢玮。”张西风做了个离开的手势，“回班去吧。今天晚上有一场英语开学检测考试，你可以先试一试，看一看差距。至于别的，李女士说你的数理化不用担心，就是两语要老师多关注一下。”
　　“谢谢老师。”夏川卿点了点头，微微鞠躬，“老师再见。”
　　说完，夏川卿带着他温和得体的微笑离开这个办公室。
　　离开办公室的夏川卿脸上微笑像褪色一般迅速消失，他走向教学楼的阴影处，环视一周，确认没有人看得见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打了安自行的电话。
　　电话没响几声就被接听了，安自行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一如既往带着笑意，让人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出他的表情。
　　“喂，是不是想我了？”
　　“你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了吧。”夏川卿努力向自己强调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安自行，你在画图群里千万不要爆我的身份，如果让我被我们班那群化学竞赛的绑架了，就快递一箱一氧化二氮给你。”
　　“怎么啦，昨天火车上的是你同学？”
　　对方停顿了几秒，“哈哈哈哈哈……”
　　“……”
　　夏川卿用积攒了十五年的涵养让自己不爆粗口：“不只是同学，还是同桌。”
　　“哈哈哈哈哈……”
　　“祝你高中生活愉快。”
　　“只要你安安分分我就会很愉快。”
　　“好的吧，川川你别生气啦。我正在帮你买开学礼物呢，昨天我特意找了一个江苏的竞赛生问了问江苏的普高制度。那人还不错，叫什么Coni的，我加了他□□，说如果有问题我就帮帮他。”
　　晴天霹雳。
　　“叫Coni？确定？”
　　“嗯呐，你在怀疑我的智商吗？嘤嘤嘤，好伤心。我家川川不爱我了。”
　　“呵呵。”
　　夏川卿不是第一次想把安自行丢在坩埚里灼烧，但头一次他觉得如果有这么一天，坩埚一定会被皮皮安炸了，就像孙悟空打破了太上老君的羊脂玉净瓶一样，该换用高温高压反应釜才行。
　　“挂了，我有必要冷静冷静，不然今天再见面前，我还得抽出时间，好好思考如何用常见试剂制作氢氰酸。”
　　“哎呀，川川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可是那么那么关爱你呦。”
　　“滚。”
　　这通神奇的电话终于以夏川卿的怒气值飙满为终点，画上了句号。
　　几乎每一次与安自行互怼都是这个结果。算了，两年之差，怼不过就怼不过吧，夏川卿把手机收到口袋里，开始考虑这个比想象中更为严峻的形势。
　　安自行虽然姓安，但和安分二字完全挂不上号。尽管安自行答应的事，夏川卿大概率还是信的，可是也不能忽略他脑抽了的情况，如果发生什么不好的意外，他就不会只安安分分和顾聂交流题目了。
　　在另一种假设下，如果夏川卿自己在顾聂那里说漏嘴了，导致顾聂去问安自行的话……想都不用想，安自行绝对会兴高采烈地把他老底全部抖出来。
　　这就是交友不慎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