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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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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川卿在江宜市的第一个晚上。
看得出来,公寓早被他的父母找人打扫干净,东西也基本全部移了过来。
房间堆得满满的,杂物不少,但是人却不多。唯一一个可能陪着他的人就在刚才被他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夏川卿开了个床头灯,就着光把被子铺好。
正在这时手机亮了起来,那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备注为“父亲”的号码。
“到家了发个信息说一声,不要一声不吭。房间是你妈叫人去弄的,好不好都凑合着住住,反正过两天你就住学校宿舍去了。”
夏川卿看着消息,沉默几秒。白皙,以至于曾被错认为女孩的手安静地搭在键盘上,在荧光下成了氢气与□□燃烧时那种苍白色。一个个方方正正的汉字从指尖流淌出来,却带着冷意
“我才15岁,你们两个家长倒是挺放心的是吧。你们当浓硝酸和雪碧一样,泼了后擦擦掉就好了。废了一只手,你们倒是一个人坐火车带行李折腾三四个小时啊。”
夏川卿把这段话打下来,认真地轻声读了一遍,又一个一个字地删掉,换上了另一句话:
“到了,不用担心。”
将心里想说的诸多表达出来后,夏川卿的情绪似乎好了些。他看了眼时间,11点,该睡觉了。
利索地把手机关机,夏川卿裹着保鲜膜洗了个澡,坐到床上。床头灯被调成微醺的昏黄,映着躺在柜子上那有关几本化学竞赛的书,不新不旧。
夏川卿看着书的封面,怔住了一会,然后关上了灯。
整个卧室陷入了一片黑暗。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夏川卿期待这样的日子很久了。
事先说明,他期待的可不是江苏的地狱高考,而是这样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活。
要解释清楚这个,就不得不提到他那蛇皮老爸。
如安自行曾言,夏川卿的爸爸是当仁不让的史上最变态家长之一。光是这把一初中孩子丢一堆大学化学教材里的做法,就堪称是他见过最骚的操作。
你当孩子是机器啊!
对孩子这样还不如把自己变成哆啦A梦,再生一堆机器宝宝出来,保证一个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遇到浓硝酸还能钝化。
你看,多好。
幸亏夏川卿是这个性子,硬生生熬了三年,拿到了金牌,保送北大。单从年龄看,他甚至还不及大多数同届高中生,但在别的方面,已经和那群化学集训队的大佬们看齐。至少,从外表上来看,无论是一米八的身高还是那时刻处变不惊的表情,都不太像一个高一的,说是高三的还真有人信。
在安自行第一次见到时还真信了。
当时两个人还都是湖南省省队的成员,那时皮皮安还没有那么皮,在知道年龄后一直把夏川卿当弟弟看。后来两人一起过了决赛的实验和笔试,拿到金牌,安自行算是进入了狂欢模式,夏川卿却因为家里的事情把学籍转到了江苏,然后,来了江宜二中。
算是告别了那些惨不忍睹的化竞生活。
旧事今人不回首,也不问往来去留。
因为明天是新的开始。
对于夏川卿来说,有安自行的开始不知道算不算好的开始。
“叮咚!”
“叮咚!叮咚!”
“叮咚!叮咚!叮咚!”
按门铃这么有节奏的,除了皮皮安,夏川卿想不到第二个人,更何况在江宜市也只有安自行才认识他。
夏川卿打开门,门口果然是意料之中的人。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安自行把自己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左手是他背了两年的黑包;至于右手,是一个小蒸笼。
“这是,早饭?”
“据说是江宜市的特产,小笼包。今早我特意去一家百年老店排队买的,既然来了就不能亏待自己嘛,来来来,你也尝尝。”
“你还真是闲得慌。”夏川卿接过安自行递来的筷子,又去厨房拿了两个盘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吃起来。
安自行一边吃一边不忘自己话痨的本质,开始东问西问起来:“对了,川川,你的那个江宜二中离这儿远吗?走过去要多久?”
“二十分钟吧。”夏川卿兴致缺缺地回答,“今天上午去学校报道,下午四点钟前把书和宿舍收拾好,五点钟好像有什么班会课,要讲讲注意事项。”
“时间很充裕呀。那你们的宿舍和集训时的一样吗?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两人一间。”
“想的倒挺美。四人一间。”
“也还不错,听说有的学校六个人一间呢。收拾宿舍时我去帮忙,你就别逞强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逞过强。”夏川卿吃完自己早饭的最后一口小笼包,“你先吃着,我去整理整理东西,一会就出发。”
“OK。”
不得不说,大佬们尽管性格各异,但都有个同样的特点,就是做事利索。夏川卿把公寓门反锁上时,分针才堪堪指到六,也就是八点半。
“话说,就这样走了?”看着夏川卿揣在兜里的双手和他再次戴起的耳机,安自行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玄幻。
同是上高中,怎么差别就这么大。不应该左手一个书包,右手再来个书包,前前后后也背上,成个四面楚歌的模样吗?更何况,夏川卿还要住宿,衣服被子都去哪了?
“你的东西呢?不是要住宿舍吗?”
“哦,那个啊。”夏川卿耸耸肩,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我老妈找人弄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你只要把我寄到门卫的牛奶和水果搬到宿舍就可以了。”
“你老妈人比你那无良爸爸好多了,至少还会关心你。”
“……”夏川卿似乎光在听歌,没注意他的这句话。
场面一度尴尬。
算了。安自行看了眼魂又不知道飘哪去了的夏川卿,睿智地决定不再开口。
这份沉默,一直持续到两人进入学校。
直到接近一号教学楼,夏川卿才说了句“再见”,与他分道扬镳。在进入校门前,前者已经把耳机拿掉,手机也开了静音收到包里,乍一看,是个标标准准的高中生。
你好,江苏省江宜市第二中学,欢迎指教。
可惜自诩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学校并没有给夏川卿任何下马威看看,倒是很有素质地在一楼的入口处贴上了一张班级分布表,而夏川卿即将进入的班级——高一六班的四个大字异常醒目,上面还被不知道谁画上了一朵小红花。
突然间开始为这个班级的艺术品味担忧。
依着这份充满爱意的指示,夏川卿不紧不慢地上了二楼,找到了未来他可能会度过半年甚至两年半的地方。
他在走廊与教室的分界处停下脚步。从后门口看过去的话,教室里到的人不少,约莫二十个。但夏川卿还是一下子从人群中找出了几张熟悉的脸,听见了几个熟悉的声音,然后得出了一个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好的结论。
为什么这个班有那么多化竞的?
比如从窗口就可以见到的那个全程分棉花糖的吃货,还有那个箱子差点受刑的女同学,好像还有那个“孙老师”。不过,似乎也就这三个。
没关系,一个班四十个人,三个人就是四十分之三,百分之七点五,还没到十位数。
“同学,让一下。”
熟悉的声音。
夏川卿拧着眉侧了侧身,那个声音的主人毫不犹豫地经过他身旁,穿过六班的后门,然后把书包往最靠门的位置上一扔,自己坐在了同座的另一个座位上。
顾聂。
四个人,十分之一,百分之十。达到十位数。
夏川卿心道;幸运E果然不能乱立Flag。
不过,再观察一会后,夏川卿庆幸地没有发现更多的定时炸弹,化竞人数止于四人,这个数据是他勉强能够接受的。毕竟是学校两个基地班之一,有这么多竞赛的也很正常。
夏川卿给得出的结论找了个理由,然后靠在走廊的墙上等着班主任来。他的视线蜻蜓点水般从自己的右手臂扫过,那里被包上了两层绷带,在略宽大的袖子的遮挡下,不仔细的人根本不会发现里面究竟藏着些什么。
在安自行面前试示弱就算了,在学校不需要这样。
虽然写字有些勉强,但毕竟只是烧到了手背,不影响握笔,何况,他并不是一个怕疼的人。疼痛到了尽处,只有麻木,反而不再有那么痛了。
就像化学竞赛学到尽处,他也只是对着那块奖牌怅然若失一阵而已。
夏川卿没有在门口站上多久,一个矮个子女同学就走到了他身边。从一米八的视角看过去,这位同学的身高的确有些感人了,只有一米五几。
女同学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在面对夏川卿这个陌生人时没有半点紧张卡壳:“你好,请问你是我们的新同学——夏川卿吗?”
“嗯。”
“我是高一六班的班长卢玮,很高兴见到你。你的座位班主任已经安排好了。”说着,卢玮领着夏川卿从后门进入教室,然后拍了拍之前那位坐在最后一排的化竞生的桌子,“顾聂,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给你的新同桌让个位置。”
顾聂方才正翻着本《有机人名反应》,忽的被一拍桌子,抬起的脸上顿时写着满了一串串的不耐烦,“卢玮,我向张西风申请过不要同桌。”
“张西风自己安排的,别怨我身上。”卢玮把自己手里的证明和字条摊在顾聂的桌上,“你自己看。”
顾聂的表情僵住了一瞬,然后换成了意味不明的笑。他把桌上的东西推开,再拎起一旁自己的黑色书包。在拿书包时,他特意抬头打量了一晌倚在门框上的夏川卿,后者回了他一脸面无表情。
“你好啊,新同桌,我怎么看你有些脸熟。”
夏川卿:不是脸熟,明明是昨天才见过,这人大概是属金鱼的。
“哦。你好,你在哪见到过我吗?“
“这个嘛。”顾聂作思考状,“大概是在梦里吧,记不清了。”
分明就是记不得,还要装上一阵,看来是个戏精。
“听说被别人梦到是会很累的。所以我今天才这么累是吗?”
夏川卿说话时语调下沉,乍一听似乎是很不愉快,但仔细想来,他分明是开心的不行。这家伙巴不得昨天火车上所有的人都不记得他,这样他们也不会记得安自行,更不会在安自行哪天脑抽爆照片时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大概他不是来上学的,而是来江宜二中当间谍的。
“累了就睡呗,今天又不上课。如果是因为这事,我绝对会给你望风。”顾聂好像根本没有抓住夏川卿说话的点,就这样随随便便一笔带过,却切切实实地把话题转了个向。
夏川卿这会儿刚把东西放好,左手还拿着纸巾,正擦着桌子,听到顾聂说的。他手里的动作顿了下,道:“望那个什么张西风?”
“他啊。”顾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份慵懒的笑意,“江宜二中情商最低的班主任,没有之一。但是人不错,教数学。”
夏川卿顺着顾聂的话轻微地点点头,然后顺口把话题转到顾聂手里那本《有机人名反应》上:“你手里是什么书?”
“你说这本?”顾聂单手提起它来,把封面展示给他的新同桌看。
油腻的绿色一下子糊了夏川卿一脸,果然是这本。被辣了一波眼睛后,他皱着眉头移开视线,“你这书的颜色,真是很让人记忆犹新。”
“鬼知道那群外国人是怎么想的。”顾聂把书翻回原来他正看着的Aldol缩合,“我要看书了,你去睡觉吧。”
夏川卿莫名地从后半句中也听出了嫌弃的感觉,似乎对于说话人来说,一个新同桌还不如他手里的书重要。
所以少年,你知不知道你在和谁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