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雨》暮野

39、叁玖

　　天色沉沉，阴云漫漫，纵使骄阳似火也被这浓稠厚重的阴云遮掩得难以透出点点，只是难得的阴云淡薄处的微微暗红，才让人感觉到些许暖意，可惜这么一点点温暖，在这冬日的北国，是这样的微不足道……

　　正雨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大事，慧伶忽而这么火烧火燎地让自己跟着她回去，那张时常挂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窃喜的脸上，居然难得的凝重起来。只是无论正雨如何探问，慧伶终究是不肯透露半点。

　　“等下到了就知道了！”每每正雨问起，慧伶总也用这句话搪塞，倒不是慧伶有意把这事弄得神神秘秘的，只是自知自己口风不严，生怕说多了会让正雨知觉。与正雨相处的时日虽不算长，但慧伶也察觉得出正雨是宁愿委屈自己也定然不会做让大哥为难的事，只是世事多冲突，又哪来这许多天随人愿的两全？慧伶只是单纯的觉得，但凡真相都该出口，起码，这样对谁都比较公平……

　　或许也只有慧伶这样被呵护于温室、没有经历过风霜洗礼的人才会认为世事总有公平可言，却不知若是当真上苍有眼，又怎么还会眼睁睁地看着心干涸作荒山，却让泪汇聚成汪洋……

　　“爷爷……”慧伶和正雨到家的时候，老人家正独自一人在家看着电视。

　　“慧伶，回来了呀？喔！正雨也一起来了……”爷爷见着慧伶居然同正雨一起回来，端是满心欢喜溢于言表，显然，看电视不过是借以打发无聊时间的不得已所为。

　　“爷爷！我有事要对你说……”纵使慧伶之前自以为想得周到，到了真要面对向来严苛古板的爷爷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心里不安，把正雨拉到身边，好让自己多份坚定，“爷爷，我实在是不想再瞒着您了，终有一天嫂子会离开这个家的，大哥……”

　　“什么？”见着慧伶与正雨这般拉拉扯扯的举动，爷爷原本正满心欢喜地以为孙女准备说自己的终身大事，却不想慧伶开口却是这样不着边际的胡言乱语，激动之下，实在忍不住厉声打断慧伶的话语。

　　“慧伶……”正雨听到此处，终于了解慧伶此番所为何来，感激之下，却也想要阻止，因为爷爷显然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让人一时很难接受的事实，况且，今时早已不同往日，如何能逼着功灿抛妻弃子？……

　　“你们把话说清楚，世璇到底怎么了？”爷爷自然不会猜到其中巨细，只是慧伶和正雨这两人看起来闪烁其辞的，实在让人很是不安，这一言急问，激动得恨不得从轮椅上跳起。

　　慧伶没有想到爷爷居然会激动成这个样子，一时语塞，愣在当地，努力想要找种比较委婉让人容易接受的方式来解释这件事情。而正雨更是不愿为了这事刺激到爷爷，可事情来的太过突然，慧伶已然起头，爷爷又不好相与，却是要如何搪塞过去？……爷爷这一厉声过后，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XX商场两周前发生的吊灯伤人事件，经警方查实，不排除人为的可能，商场有关负责人正在进一步接受调查，至于商场已经恢复正常营业。本次事故中唯一一名伤者系某知名酒店会长夫人，目前仍在医院接受治疗……”没有人开口，电视里的声音就显得清晰，新闻点到即止的说辞，和着慧伶方才不清不楚说道一半的话语，听起来世璇像是出来什么大事似的。

　　“世璇她……她……”爷爷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击到了，脸色忽然变得异常难看，伴着急促而艰难的呼吸，捧着右上腹，痛苦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快去叫救护车！”纵使正雨见机得快，等到正雨话音才落，爷爷已然脸色惨白微青地晕了过去。

　　阳光终究没能挣脱阴云的束缚，限于囹圄，眼睁睁地看着闷雷叫嚣而后大雨滂沱……

　　待得爷爷被送进急救室的时候，慧伶已然急得眼泪直往下掉，满是自责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雨打电话给功灿，功灿却是已经回了酒店，等到功灿再赶到医院的时候，爷爷已然送进急救室好一会儿了。

　　“请问，你们是薛老先生的家属吗？”又是好半天没有动静，终于等到有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

　　“是！”从医生的凝重表情上，众人多少察觉了一些不好的征兆，只是谁都不愿这样去想罢了。爷爷就功灿这么一个孙子，这样的大事面前，功灿自然不得不面对。

　　“薛老先生暂时算是抢救回来了，不过他的肝癌已经是晚期，你们要有心里准备！”尽管医生的言语已然尽量和顺，但是这于功灿和慧伶而言，无疑依旧如同晴天霹雳。

　　“……”功灿呆呆地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爷爷应该是早就知道自己身患重病，却是固执而要强地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爷爷这么平白无端地就忽而将会长的位子传给自己，又总让慧伶陪在身侧，还有那时不时的剧烈腹痛……这么多的反常举动，自己怎么就都没有注意到呢？

　　“功灿！”正雨见着功灿纠结起的眉头，写满懊恼与悔恨，自然将这亲情的伤痛体会得真切，很是心无芥蒂地撇开儿女情长，给了功灿一个拥抱，满是安慰的味道和支撑的力量，在功灿耳畔轻言，“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会有办法的，如果你这做哥哥的都坚持不住，那爷爷和慧伶要怎么办？放心吧！酒店的事我会好好打理，你在这儿照顾爷爷！”

　　“正雨！”功灿回搂着正雨，将正雨拥得紧紧，满是感激的味道。

　　“我先走了，看好慧伶，别让她太激动了。”正雨言罢，轻轻挣脱功灿的手臂。于正雨而言，功灿的这个拥抱究竟是何种意义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样的时候，自己能多给功灿一份助力，也就多一份欣慰，至于自己，一个拥抱难道还不够吗？

　　一同送爷爷进入加护病房而后，正雨也即准备离开医院，路过住院部的普通病房的时候，忽然一个枕头从一旁的病房里飞了出来，伴随着一个耳熟的女人的愤怒的声音，“你来做什么？滚啊！”

　　“住院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弄到现在才来看你，是爸爸不对！”男人倒像是并不介意女人的无名火起，语气很是温和。只是让正雨震惊的却是这慈和的声音听来同样耳熟。

　　“谁认你做我爸爸？别忘了我已经改姓金了！我住院你不知道吗？你是巴不得我已经死了吧！”女人的声音依旧高八度，带着重重的讽刺意味。

　　“世璇！你要改姓金我由得你，不过我是你爸爸，这也是没法改变的事实，所以……”男人依旧不温不火的说着。

　　“爸爸？！你还有脸说，你什么时候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啊？当年如果不是让妈妈知道你外面有女人，还帮你生了个野种，妈妈怎么会就生病死了，你还敢说不是被你气死的！你是先有那女人才来招惹我妈的吧！你敢说，娶我妈不是为了我金家的财产？”世璇的话越说越是声色俱厉，怒不可遏，“现在外公，不，我该叫爷爷！爷爷去世了！你又想害死我，好霸占金家的所有财产是不是？秦阳，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爷爷的遗产你不会拿到一分钱！要我帮你，不帮功灿，你更是做梦！”

　　世璇这般愤怒的叫嚣，像是一道惊雷划破正雨心中尘封多年的记忆，难怪秦阳总给人一种慈爱温暖的感觉，那转身离去的背影总也有些似曾相识、像是在什么时候真实发生过，却原来，秦阳当真是自己父亲。其实，这么多年来，秦阳的样子并无多少变化，只不过，儿时许久才能见上一面的父亲实在在正雨年幼的记忆里留不下多少印象，留下的，只有那尽管少得可怜，却是无可替代的父爱的感觉，还有每每父亲离开时，那因为不舍而定格在记忆深处被封存起来的画面像是老照片……

　　“世璇，你真的以为薛功灿是什么好人吗？哼！结婚这么久，他也一直冷落你这么久吧！”许是被世璇揭了疮疤让秦阳觉得有些难堪，原本一直维持着的好脾气也不禁起了波澜。

　　“是！我知道功灿不怎么喜欢我！我不怪他！我原本脾气不好，妈死了之后你不管我，爷爷也只是给我钱养大我，忙得也没有时间管我，我脾气不好也没人教！功灿能这样一直忍着我，我已经很感激了，所以为了他，以后我会慢慢改好的，不用你操心！……”世璇这一番话虽然说得依旧像是谩骂，但是语声哽咽，听得出带着哭腔。

　　完好的童年大都差不多，而残缺的，却各有各的不完整，很难说谁比谁更为不幸。而世间用以弥补这不完整的感情原本有限，何况上苍还是这样不负责任的吝啬，谁又能照顾谁多一些？

　　无论愿不愿意接受，现在看起来，世璇确实是自己妹妹，正雨觉得，或许就如同自己对功灿说的那样，做哥哥的应该多承担一下……这样想着，无力却不见勉强的笑意爬上正雨嘴角，带着些许成全的味道……多好，起码，今后功灿应该也不必再为此多纠结了吧……

　　“你给我滚！滚啊……”世璇显然已经忍不住哭了出来，容不得自己懦弱样子让秦阳见着，又扔了个枕头终于把秦阳从病房里赶了出来。

　　“正雨？”秦阳如此有些狼狈地出了病房，却是撞上尚不及离开的正雨，有些惊讶伴着慌乱地理了理衣服，好依旧维持着一贯衣冠楚楚的样子。

　　“我……我明天想带秦先生去一个地方！不知道可不可以？”正雨不知道，就这样带秦阳去见自己母亲是否唐突，但是得知了秦阳是自己父亲而后，再回想想其之前的种种言语行为，似乎他对于自己母亲并未全然忘情，明天就是冬至，带着秦阳去扫墓，或许母亲会开心吧……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现在可不可以先陪我一会儿？”秦阳第一次见着正雨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却不是打量的眼神，盈眸之中没有恶意，单纯而感情浓浓，让人不觉心下有些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