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边卡不知道

6、第六章

　　你们都来评评理，我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人，每天忙着担心沈赋的自尊心有没有受到伤害，忙乎到最后，却一点都没能得到他的体谅。等到了周末，他空下来时间，自己不想休息，还要来烦我，一直嚷嚷着叫我进厨房学做饭，好赶快报效他这个老人。

　　“等你工作之后再赚钱养我都是多少年以后的事情了，我得多老了啊。”他说瞎话的时候脸都不红一下，光顾着让我一个比他小十一岁的人推购物车，自己则悠闲的走在前面，时不时的抓下来货架上的一袋零食，头都不回的扔进车里。

　　正是早上的时候，来逛超市的大都是年纪大一些的爷爷奶奶，几对夫妻夹在其中，带着自己的孩子，说说笑笑。我留意沈赋失神看了他们几眼，才转过头来笑着对我说：“以前小的时候我妈妈也带我来超市买菜。不过自从后来我爸出轨以后她就不带我去了。”

　　他看到我一脸的茫然，又轻飘飘的补充道：“跟你聊天就是好。想到什么难过的事和你讲出来，结果发现你比我惨多了，我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我被他噎了一句，觉得这人说话真是尖酸刻薄，每一句都往人的痛处上戳，不到对方说不出话来绝不罢休。

　　沈赋心情很好的把一盒酸奶扔进购物车里，拉着车子前面的拉手要去结账。

　　我在见到沈赋的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他是个娇生惯养长大的人，可娇生惯养的人和大富大贵的人又不一样，娇生惯养的人不一定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孤儿院的院长哆哆嗦嗦地把他称作大人物，但和我们这群人比起来，谁都能是大人物。更何况现在我又来了白城最好的初中，从苏冬雪开始见到许多让人张目结舌的人，一个赛一个矜贵。苏家那天的盛气凌人还在我的脑海里难以忘怀。富家子弟见得多了，我也就平静下来，觉得沈赋和我大概也差不多，我们都只是有人生没人养的人而已。从那以后，对他就更加的抱有同感。

　　他的厨艺很好，菜刀悬在菜上干净的切下去，落在菜板上的声音“噔噔噔”得，极其有节奏。

　　我被差使着在旁边洗菜，洗完菜正准备溜之大吉，沈赋又耳提面命的让我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炒菜的过程。

　　“也是你妈妈教你做菜的吗？”我问。

　　他摇摇头：“是我在国外的时候学的。那个时候我跟家里闹僵了，不肯用家里给的卡，就自己出去打工赚钱。为了省钱才开始学着在家做菜的。”

　　“那他们知道你收养了一个小孩吗？”

　　沈赋回头看我一眼，说：“当然知道，不过他们也无所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说自话道：“其实我们俩差不多。”

　　我看着他用铲子上下翻炒菜肉，不说话了。我自有意识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身边的人也全是和我一样的“野孩子”，所以对一个正常的、有父亲和母亲的家庭一无所知。但是我眼前的沈赋，明明生在一个看上去已经算是让人羡慕的家庭里了，衣食无忧，为什么还要这样子说呢？

　　我不知道。但我看见他耷拉着嘴角炒菜，手指勾一下示意我把盘子端过来，他一手抓着锅柄倾斜，一手用锅铲把菜铲到盘子上。

　　“小心点手。”沈赋提醒道，和我一起走出厨房。他倒还是如常的说话，但气势上明显的低落下来，椅子被拉开的时候在地上滑出一道长长的尖利声音。

　　我把盘子放到餐桌上，突然的就走到他旁边，抬手安抚性的摸摸他的头发。

　　他的反应很大，身子立刻就歪到一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我。

　　“你别难过了，”我想了想，笨拙的安慰道，“虽然我们之前都很孤独，但是现在可以一起抱团取暖嘛。”

　　我以为沈赋在听到我讲的话之后至少会表现的有那么一点点感动。老实说，我也没指望他这么个人能有多少真情流露，但至少要装的有模有样一点吧。毕竟在当时，我这个初中生要绞尽脑汁地来安慰他这个工作人士也是相当困难的。

　　但沈赋的反应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在我摸完他的头发之后，他整个人就呈现出一种非常诡异的状态，近乎于在椅子上蜷缩起来，以一种非常具有防卫性的姿势对着我，让我怀疑他也根本没有听见我接下来说的话。

　　我试探性的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说：“你是傻了吗？”

　　沈赋侧过头，别扭的看我一眼，又在下一秒和我的视线撞上之后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清了清嗓子，催促我：“赶紧吃饭。”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看的他眼皮一跳一跳的。

　　白城的冬天是那种阴森森的冷，不管你穿几件衣服打底都不管用。风还是呼呼的灌进任何一个它可以钻进去的角落。上学的日子里，我总要在校服外面套一件长长的大衣保暖。不管有没有效用，至少心里好受多了。

　　那天去过苏冬雪的家里之后，我感觉到她的态度有一些不对劲，本以为这之后再在学校见面的时候，她会问些什么。但这之后她照样和我言笑晏晏，反而让我觉得自己只是疑心病犯了，没事找事的想得太多。

　　体育课上，老师让我们做完拉伸之后就开始自由活动。苏冬雪从队伍前面挤过来，拉着另外几个女生一起找我。我们在操场寻了角落，坐在一起，大家叽叽喳喳的聊天，不知道是谁提到了我上次去苏冬雪家吃晚饭的事情，隔着老远去够我的手，问：“怎么样？冬雪家是不是真的很豪华啊！”

　　我诚实地点了点头，看见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笑成了一团。等平静下来，又有女生问：“不过九思啊，我们都没听你说过你爸妈的事情呢。”

　　“对啊对啊，你爸妈是做什么的啊？”

　　……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抛向我，让当时的我不知所措。多年之后，我再想起来这件事，才发觉她们大概是早有准备的。在一个团体里，不合群的人就要接受因为不合群而得到的教训。在一个人人都是富家女的群体里，你流露出了一丝怯意，就要接受别人对你的胆怯的惩罚。

　　但那时的我不懂，所以支支吾吾了半天之后最终还是选择说出真相：“我现在住在一个叔叔家……”当然也要学会在一些细节上粉饰太平。

　　那些女生就一齐“哇”的一声，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好像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回答她们的问题。

　　半响之后，苏冬雪说：“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爸妈对吗？”

　　我知道她当时的年纪很小，是个孩子。但她问的这句话，让现在的我回想起来依旧无法释怀，更不用提当时的我了。我记得我最后沉默地在这些女生的注视之下突然的站了起来，所以眼前发黑了一阵，还没等恢复平衡就急慌慌的要往教学楼走，最后反而被自己绊了一大跤，模样不能更狼狈一点了。

　　我走远了一点，还能听见她们聚在一起时说说笑笑的声音，好像我的离去只给她们带来了更大的轻松。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而已。

　　从那节体育课我的离去开始之后一直到那天的晚上上完晚自习之后放学，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除了和同桌的男生有交谈过几句话之外，平日里和苏冬雪玩在一起的女生都没有和我讲过一句话。而苏冬雪就坐在我的座位前面，也愣是一下午都没有回过头。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好几周。我被动的一个人走路去上早操午操，再一个人走回来。那些女生好几次就走在离我不到一米的地方说说笑笑，走到我旁边时更加刻意，声音十分刺耳。

　　她们明明自己都在背后说对方的坏话。我心里想。在她们旁边走着，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的刺穿过，全身的血液从被刺穿的地方倒灌而进，喷涌而出。我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告诉自己要好好学习，不用在意她们。

　　那些日子里，我的心情很不好，到最后连沈赋都察觉到了。他一向是个对我实行放养政策的人，在学习上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生活上……嗯……生活上至少给了我足够的零花钱让我用。但就是这样，有一天我们一起吃完晚饭后，他捏着自己的下巴问我：“小鬼，你最近是不是数学没及格啊？”

　　我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说：“当然没有啊。”

　　“那你最近怎么心情这么不好？每天在家里浑浑噩噩的，跟你说话你也不理。”

　　我的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最后还是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没考好而已。”

　　沈赋半信半疑的，又带着审视意味地看我几秒后才放过我，让我凑近了看他的手机。屏幕上是几张衣服的图片，我翻了几张之后觉得奇怪，问：“你让我看这些做什么？”

　　“你挑挑看，看着觉得喜欢的我就让何忍给你带回来了。”他轻咳了一声，“反正何忍正好出国一趟，马上就回来了。”

　　我“咦”的一声，一下子把手机从他手里抢过来，手指在屏幕上来回划了划，最后定在一张照片上，问他：“这件衬衫可以吗？”

　　“当然了。”他说，“你再看看书包之类的，别光看衣服。”

　　我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抱着他的手机视若珍宝，轻快的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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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攻略沈赋是个很长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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