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久天长》边卡不知道

2、第二章

　　在我还在孤儿院里通过看小说认识世界的时候，我以为像沈赋他们这样的人都擅长狡兔三窟，一个人有许多套房子，每天都要花很多时间纠结今天晚上是住山上的别墅呢还是市中心的洋房。

　　沈赋后来听到我的想法，首先的反应就是不可思议：“我就算有那个钱，也没那个心力买这么多房子。不嫌麻烦吗？”

　　“不过，”他最乐于在我的面前诋毁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何忍倒是最喜欢买房子了，你最好问问他有没有金屋藏娇。”

　　我撇过头不理他，觉得他真是从来不吝于把最差的看法加诸于任何人的身上。但在他的满身缺点里，有一个优点让我不得不承认，沈赋这个人，几乎从来没有什么奢侈的习惯，饭能吃下去就好，就像房子，能住就行。

　　所以，我在他家住了这么多年，一直是那一套房子，简简单单的二居室，一间是他的卧室，一间是我的。他通常是回家很晚或者偶尔的不回家一次，我便知道他是和他的女伴在外面留宿，然后就可以一个人在家逍遥了。

　　在我之前，沈赋大概跟女人打交道的多，跟小女孩聊天的少。即便如此，我想他的那种所谓的打交道也是别人干柴烈火的黏着他，他受得了或者受不了而已。这样的过往反应到我和他的生活里，就成了我们在初初开始一起生活的时候尴尬的互动。

　　就像那天我在做老师布置的数学作业的时候，他刚好在晚饭的点回家，打了一圈电话给自己的朋友，大家要么陪自己的女朋友，要么在加班工作。百无聊赖之下，大概看到我紧闭的房门，想起家里原来还有一个小孩供他消遣，就推门进来。

　　我明明只是在写作业，没做什么亏心事，却下意识的把作业本一翻，空白的那面便躺在了上面。

　　沈赋的眼睛眯起来，一连串的问题就问出来：“你在写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看？你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秘密？有喜欢的男生了？”说着说着，他就靠近我，作势要去抢我的作业本。

　　我左躲右闪，本子被高高的朝后扬起，却被他轻轻松松的伸手，刚好拿个正着。他把本子摊开，看到是数学公式，失望的轻哼了声，说：“这有什么好藏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劲爆的八卦呢，没意思。”

　　我一把抢过他虚虚拿着的本子，恼羞成怒般的用力摔在桌子上，不去理他，拿笔在本子上划了几笔，还是做不出来，停下了。

　　“小鬼，脾气可真大。”沈赋嘀咕道，却在看见作业本上几滴眼泪晕开的字迹后噤了声。几秒静默后，他无辜的问道：“你哭什么呢？就因为我抢了你的本子？”

　　我没有理他，哼唧了半天，眼泪哗啦啦的掉，看的他脾气起来了，站起身来说：“你最好赶紧别哭，不知道自己哭起来有多难看吗？”

　　我就“哇”的一声，直接哭出声了，边哭边哼哼唧唧的说：“我……这道题不会……怎么办……今天晚上肯定做不完了……”

　　“什么？”沈赋仿佛是在怀疑自己耳朵的反问。

　　我抽泣了几下，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又重新说了遍，表情里满是对他听力水平的鄙视：“我说，我这道数学题不会写。”

　　“……”

　　沈赋沉默了半天，眼睛里写着满满的“你大爷的本小爷这么矜贵的大脑是用来思考数学题的吗当然不是”得看向我，我心情不好，直接吐槽道：“你怎么还不如我以前孤儿院里认识的小胖啊，他好歹还会和我一起做数学题。”

　　现在想想，小学时候无知无畏的我凭借着超低的情商是挑战了多少次沈赋的底线啊，用他后来的话说，就是“我遇到你之后，感觉自己的抗压性和耐挫力都变好了”。

　　实不相瞒，这句话说的还挺让我有成就感的。

　　沈赋磨了磨牙，一把扯过本子，看第一眼就“呲”的一声吸口气，嘲笑我：“哈，你这道题都不会做！”

　　我作势又要哭出来，他赶紧在草稿纸上写了几笔，示意我靠近，简短的说了几句话。我伏在桌子上照他刚刚讲的思路把步骤列下来，答案自然而然的就出现在最后一行上。

　　“哇。”我不由自主的惊叹了一声，听见沈赋在旁边颇为傲娇的“哼”了一声，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笨到连这种题都做不出来。”他朝我呲牙咧嘴，活像坐在我前座的班上最调皮的男生一样。

　　“我教会了你题，作为报答，你得陪我出去吃饭。”他扔下这么一句话，让我赶快换好衣服，别让他等烦了。

　　我匆忙套上件外套从屋里走出来，就看见沈赋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你看看你，”说话打颤，“全身上下穿的也太难看了吧。”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认命般的带着我出去找饭吃，拿他的话说，“谁让我是他唯一能叫出来的人呢”。

　　车在夜色里飞驰，从大楼到大楼再到大楼，最后倒是停到一家三层的小楼，高度矮了，占地却比其他的高楼翻了一倍。沈赋打着方向盘停在门口，招呼我道：“快下去。”

　　他和我并排走进去，明显就是经常来的样子。服务员领我们到三楼窗边的一张桌子上。

　　“以前的那些就行。”服务员便弯下腰来添茶倒水，递给沈赋的时候两人指尖微微触碰，沈赋朝她似笑非笑，那个服务员便两颊上飞起红云，浅笑着离开。

　　我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这一切，末了才发现那服务员忘记给我倒水了，只好自己起身够上茶壶，颇为费力的两手拿起满满一罐，最后还是把热茶倒到了茶杯外面。

　　沈赋看热闹一样的旁观，百无聊赖之际气我道：“看，这就是人长的好不好看受到的区别对待。”

　　“……”

　　我沉默着坐下来，看向窗外，隔着玻璃看见外面灯火通明的楼房与自己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当然也看见了沈赋在用手机发完信息之后看向窗外又回头看我的动作。于是玻璃里的他只剩下了侧脸对我，而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张侧脸确实长在我的审美范围内。虽然时至今日，我只对他的眼睛记忆犹深。

　　现在想想，那天晚上大概是我和他之间关系的一个转折点。在从前，他对我也是这样无所谓的取笑调侃态度，但这之后，我意识到正是我的这种愚笨和土气，取悦到了他，让他可以在我面前展现出更加不设防备的一面。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我决心要讨好他，为自己考虑，也为那天晚上临时迸发出来的眼泪而感到愧疚。

　　同桌刘芸刚刚好的过完了生日，带了一板包装上面全是英文的巧克力来学校，一块一块的掰给同学分着吃。

　　大家都是旁边的胡同口过来上学的学生，哪见过这样新鲜的东西，都过来围住刘芸，争着抢着要先尝一块。刘芸好心，先掰给了我。我把那块巧克力放进嘴里，感觉到甜甜腻腻的什么在嘴里化开了，味蕾里仿佛一下子生满了触角，争先恐后的要一尝它的究竟。

　　“你这是在哪儿买的？”我等快上课时，悄悄的问她。

　　“在市中心的那个大商场里啊，我阿姨专门跑过去给我买的。”她的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

　　我心念一动，当天晚上就在自己的房间里把从前院长给我的小猪存钱罐里的钱倒出来，硬币在桌面上乒呤乓啷，有一枚顺着桌面直滚滚的翻起来，掉落在地面上。我数了数一共的钱数，把它们全都装在自己的包里，在周六那天一个人走到离沈赋的房子隔了很近的市中心的那栋大商场里，在一楼中央的柜台上找到那盒相同包装的巧克力，暗自吞咽一下口水，把自己的那个小包“砰”的一下摆在前台。

　　导购看我的神情很复杂，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蔑视和讥讽。她在帮我拿去结账之前，轻声细语的和我说：“别为了一时的自尊浪费攒了这么久的钱……”

　　我很感激她，但是还是拎了那家店的袋子回家。

　　那天晚上，我坐在课桌前，一直留意着大门那边的动静，有风刮撞在窗户上的声音都以为是沈赋回家了。总之是心神不宁。

　　就这样子持续了很久，大门那里终于传来指纹锁解开的声音。我拎起包装袋冲出房间，看见一脸倦态的沈赋刚刚换完鞋子，还是一身正儿八经的工作制服，上面写着“什么什么局”的字样，我才在这个时候知道他是当官的。

　　我讪笑着把那个包装袋递给他。沈赋看看我，又看看那个袋子，犹豫了很久还是接过来，把巧克力拿出来看了看，问：“你哪来的钱买它的？”

　　“自己攒的。”我冲他讨好的笑。

　　“攒的？那你不还是花的我的钱啊？”他颇为龟毛的同我斤斤计较，随手把巧克力放在桌子上，大手一挥，“你赶紧回去写作业吧。”

　　我就一蹦一跳的朝自己的房间去，在关上房门前最后看一眼客厅，看见沈赋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做别的什么，好像只是在发呆一样。客厅里那一盏大吊灯的光影打下来，凄凄惨惨的青白色。

　　我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轻轻的把门带上。

　　那天晚上，因为做完了我当时心里能做的最大的讨好别人的事情，我一夜无梦，睁眼起来就是清晨，天光云影，光芒万丈。闹钟还没有响，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漱完又换上校服，轻手轻脚的背着书包走到客厅，要出门上学，却在看到客厅里的一个什么东西时停下了脚步。

　　我走过去，到那个沙发旁边的垃圾桶旁边，蹲下来，看见自己买的时候小心翼翼拿着的巧克力带着它的包装盒一起躺在里面，和着我昨天吃剩下来的苹果核、牛奶袋子，样子凄惨。

　　我感觉自己在垂直下坠，像是一切平地都对自己失了效，重力却像是成了主宰一切的源头，把我拉向地心深处。那里昏天黑地，有如盘古开天辟地前的世界。我就深陷在那里，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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