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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七十四章 狭路 ...

  •   阿勒颇的形势越来越紧张。为争夺这一西北大城,交战各方的触角已经伸向了城市边缘,炮击、空袭和巷战正一点点逼近市区;和被立场差异、利益冲突一步步撕裂的社会一样,城市内部也隐隐出现了势力之间的拉锯。
      如同被开刀放血的人体,一部分居民不得不逃离这座他们生活已久的城市。恐怕用不了多久,空中和陆上运输的渠道就会被战事切断,这里将变成一片被劫掠、被破坏、被肆意践踏的废墟。
      在机场见到阿妮萨时,弗兰克一时说不出话。
      虽然冠着迈尔桑德的姓氏,但比起既从政又从军的父兄,阿妮萨的生活要低调的多。早在几年前,弗兰克就从各种渠道打听到她结了婚,对象是做药品生意的普通商人,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停机坪上,神情紧张的乘客们拎着行李,赶着乘坐临时增开的特殊航班离开阿勒颇,人群中就包括阿妮萨的丈夫以及她不到八岁的儿子。
      “阿妮萨!”弗兰克冲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喊道。
      听见兄长的声音,阿妮萨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她马上认出了眼前的人,脸上浮现出和迈尔桑德司令一样又惊又喜的表情。但没过几秒,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随即被来源于眼下残酷现实的无奈和忧愁吞没,上翘的嘴角僵在原处,又缓缓下沉。
      她已经三十岁了,无论是身形、面容还是声音、气质都比十几年前成熟了许多。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阿妮萨身上的黑袍,以及头巾下疲惫的双眼。
      弗兰克知道自己的妹妹并不喜欢这么穿。然而,被宗教裹挟了的叙利亚社会很难接纳另一种生活姿态,她不得不舍弃曾经喜爱的一切,以避开他人敌视的眼神。
      “哥哥,还有弗雷泽先生,好久不见。”除了弗兰克,她也对在场的米尔斯打了招呼。米尔斯也微微欠身,回应了阿妮萨对自己行的礼。
      面对弗兰克,她有一大堆想说的话,想和他交流这十几年彼此的境遇,想知道下一次见面将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但到最后,她却只能提出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负责组织撤离的军方人员正举着扩音器,催促乘客尽快登机。防空局势并不乐观,他们因此借用了俄罗斯等其他国家的飞机,至少这些敌对势力还不敢向第三方下手。即便如此,他们仍需要在机场停运之前尽可能送出足够多的人。
      现在已经没有叙旧和慢慢告别的时间了——无论是沦为难民的阿妮萨,还是了解战争的弗兰克、米尔斯都很清楚这一点。
      “……会回来的。”弗兰克低声说道。他揽着妹妹阿妮萨瘦弱的肩膀,把她拉进自己的怀抱。一瞬间奔涌的情感令弗兰克想起少年时摇着婴儿床、绞尽脑汁编些天马行空的故事,哄还是个婴儿的妹妹入睡。“可能要等上些年头,但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一个安全、和平的家乡。
      “你们该走了。”
      弗兰克及时斩断了不合时宜的软弱与不舍。短暂的拥抱过后,他握着阿妮萨的双肩,把她从自己怀里分离。弗兰克向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妹夫远远地点了下头,又拍了拍阿妮萨的肩膀,轻轻地把她往登机人群的方向推。
      她的丈夫也牵着孩子走了过来。
      “阿妮萨,我们该上飞机了。”男人接替弗兰克揽过阿妮萨的肩,低下头用阿拉伯语轻声安慰她。
      阿妮萨·迈尔桑德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拉起行李箱向舷梯车走去。她的双腿仿佛被厚重的黑袍束缚着,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进入机舱前,她最后一次回过头,远远地看着弗兰克,已是泪流满面。她的眼睛依旧是清澈透亮的浅棕色,此刻浸满了从未体验过的难言的苦楚,挂在脸颊上的泪很快被掠过停机坪的风吹到干涸。

      陪弗兰克送走阿妮萨之后,米尔斯没有马上离开机场。准确地说,他来机场也的确有其他公务:和阿妮萨一样转移到俄罗斯的叙利亚人当中,也包括一部分曾从事医药研究、武器开发、工程建设等行业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
      他们为曾经的叙利亚付出了一切,如今却被迫远走异国,Sotopia则将在海外负责接洽。至于这批重要的技术精英何时才能回到曾经的岗位,依旧是一个未知数。
      护送弗兰克和米尔斯来机场的是协会驻中东地区的工作人员,军用标准的专车就停在停机坪附近。即便战况胶着,阿勒颇恐怕朝不保夕,但在平民和重要机构安全撤离之前,协会还不能放任这座大城市就此陷入战火。
      虽然人员有限,猎隼部队的进驻已足够表明协会在这场战争中的姿态。米尔斯等人来此,也正是希望通过多方谈判,将阿勒颇列入由国际组织控制的“中立地带”——哪怕只是在彻底沦陷之前争取一点止损的时间。
      飞机离开后,二人一同走向来时乘坐的专车,准备前往猎隼部队的临时驻地。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政府军制服的士兵拿着卫星电话向他们跑来。
      “弗雷泽局长——”他凑到米尔斯身边耳语几句,还顺带打量了弗兰克一眼。
      米尔斯接过电话,侧过身与电话另一头的人交流了几分钟。很快,一向注重细节的弗兰克注意到米尔斯的脸色变了。
      ——情况恐怕有些不妙。
      果然,米尔斯一把电话递回那人,就拉着弗兰克坐进车里。来自阿勒颇本地的司机发动引擎,快速驶离了机场。
      “除了那几个极端组织,部分反对派也拒绝和谈。”米尔斯说道。“我谈判提纲白写了。”就连预订好的谈判桌也没用上——他没把这半句说出来。
      他翻阅着手上的名单,在已经安全送走的叙利亚专家名字旁做上标记。剩下的滞留人员不多,可以赶在第二天早晨用军机送走。
      最后需要处理的,大概就是那些人去楼空的重要机构了。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弗兰克才开口;“我倒是不觉得意外。”
      “我也是。”米尔斯环起手臂,看车窗外的自然光随夜幕降临一点点变暗,就像看着“和平时代”的帷幕缓缓落下。
      经过萨卡提亚露天市场时,弗兰克忽然说道:“还记得这里吗?我们以前和谭秀昀接头的地方。那次来阿勒颇,你还给那个塔勒教授带了纪念品呢。”
      弗兰克这么一说,米尔斯确实回想起了1994年的那段时光,一向缺乏表情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
      露天市场上依然有小贩和稀疏的顾客,周围房屋的方窗后依然有透出的灯光——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远走他乡。或许是因为不想离开,或许是因为无力离开,他们就这么留在被战争阴霾笼罩的阿勒颇,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
      驶过露天市场后,车辆进入了较为昏暗的老城区。陈旧的建筑群像是迷宫,也看不到居民的身影。这不是回猎隼驻地最近的路,但由于居民大批出逃造成的道路阻塞,他们不得不临时绕一条不太稳妥的远路。
      司机看着后视镜,有些紧张地开口说道:“前面这段路可能有危险。”
      米尔斯倒是显得镇定自若:“我听说过这里的情况。反对派和极端组织都各自派出小股部队潜入了市区,应该就驻扎在这附近。这几个派系本身就互相敌对,经常打得死去活来。不过车都开到这了,再往前走几公里就是政府军的控制区,应该还能赌一把。”他又将视线转向弗兰克。“你说是吧。”
      弗兰克已经被迫习惯了米尔斯的作风:“你说是就是吧……”
      “好。等会要是遇到危险,不用顾虑我的安全。你对这片区域应该很熟悉吧?尽可能躲开敌人,直接回猎隼部队的驻地呼叫增援。”米尔斯又叮嘱了司机几句。
      他指了指一脸无奈的弗兰克:“反正这家伙可以自保,把他扔下来也无所谓。”
      司机欲言又止。为了避免引起注意,这辆车外没有任何表明其所属势力的身份标识,然而要真是如此不凑巧,一旦开火,对方可不会考虑是谁先制造的事端——掠夺和破坏本就是那些亡命之徒的行为动机。
      空旷的街道上路灯没有亮,也没有行人,只有一辆汽车孤零零地行进着。已经开始破败的旧城区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墓,仿佛每一扇虚掩的门和打开的窗都透着危险的气息。
      弗兰克自然很熟悉这种气息。从离开露天市场开始,他就产生了基于直觉的强烈危机感——那些建筑里面并不是没有人,而是那些荷枪实弹的潜伏者正屏气凝神,随时可能用枪炮声打破眼前虚假的宁静。
      穿过这条狭长的单行道,再转过两个路口,他们就将接近主干道。就在这时,司机突然刹住了车。
      “有路障。”他紧张地说。
      米尔斯和弗兰克马上顺着司机所说向前方看去。用沙袋、水泥桩和拒马堆砌而成的街垒横在几十米外,阻挡了三人的去路。他们并没有收到相关报告,看来路障的出现是不久前的突发情况。
      弗兰克马上反应过来。他一边抓住米尔斯的手臂,一边打开车门:“不好,快下车!”
      司机的动作很快。他记着米尔斯的话,刚跳下车就绕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消失在砖瓦夹缝的黑暗中。弗兰克和米尔斯则从另一个方向离开,迅速躲到二十米外的建筑外墙后,借有限的光线远远观望着街垒和车辆的情况,准备规划离开的路线。
      弗兰克拔出配枪,锐利的视线直盯着那个路障:“这不像是冲我们来的,有可能是——”
      没等弗兰克说完,伴着划破空气的激烈风声,从路障另一边射来的轻型RPG击中了车辆附近的建筑物,爆炸的火光瞬间将那段昏暗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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