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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雪夜归人(一) ...

  •   第三章

      次日清晨,风雪初歇。

      杜深月和往常一样,在床上紧张的睡觉,心里默念道:“一、二、三、四……再数十个数,再数十个数就起床。”

      在同周公反反复复纠缠一阵后,杜深月最终还是选择从床上爬起来,收拾梳洗。

      镜中少女面孔清秀,眼神明亮,只是形容尚不成熟,未能酝酿出那一股独属女子的娇媚。

      “今天该穿什么好呢?”杜深月陷入选择困难之中,这恐怕是古今所有女子每日都必纠结的问题,“这件很衬肤色,可惜太薄了,这件倒是厚薄适中,颜色又未免太过老气,这件倒是不错,但今日少不了端汤送药,白色怕是不经脏……”

      挑挑拣拣了半晌,杜深月对着一柜衣服,发出最后的结论:“哎!又没衣服穿了!”

      可她总不能光着身子跑出去,只好闭着眼睛看运气,随手拿中一件是一件。

      手气不错,是件鹅黄色的夹袄。

      别上素银簪子,杜深月正准备关门之时,忽然想起自己把阿婆给的隐珠给忘在上件衣服的兜里,又转身去拿,杜深月揣着隐珠心想着也不是个办法,换件衣服就给忘了,得想个法子找个地儿好好安放才是。

      杜慎舟在房中坐了许久,徒儿才姗姗来迟,他有些恼,脸上神情不悦,道:“今日要去明升镇,你这般拖拖沓沓,我等得起,病人可否等得起?”

      杜深月自知理亏,低头听着,一言不发。

      见杜深月又摆出这副样子,杜慎舟也不欲与她接着置气,语气稍稍缓和了些,道:“罢了,赶路吧。”

      杜深月听杜慎舟已不同她计较,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摆出一副严肃神色,她默不作声地背起自己的小药箱,顺便提上师父的大药箱,先杜慎舟一步迈出房门。

      寻常人从轻雾山走到明升镇大约要一个时辰,师徒二人背着药箱,准确的来说是杜深月扛着药箱,大约又要多出半个时辰来。路上免不了要歇脚喝水,这又多出半个时辰来。

      满打满算,两个时辰最为合宜。

      凡人走路单靠一双脚,天南海北,处处通达。可妖怪往往不愿费这苦力,或腾云驾雾,或身骑异兽。

      杜深月是个练家子,凭借从小偷鸡的本事,脚底抹油向来不在话下。只是一妙龄女子,身扛沉重药箱,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谈笑自若,这实在不合常理。

      然而今日杜深月不得不加快步伐,明升镇上的病患是杜慎舟的一块心病。早晨她拖拉许久,再无理由放慢脚步。

      明升镇地处边陲,燕归河横穿城中,将其一分为二。常有女子结伴到河边洗衣,两岸捣衣声不断,女子隔河对歌,声音婉转清丽,闻之者心悦。久而久之,明升镇又得一雅号:“巧音乡。”

      杜深月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若非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她真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师父,状况比她好那么一点,表面上仍可算得上个风度翩翩的公子,然而苍白的嘴唇却出卖了他。

      “回去怕是要好生修养几天了。”杜深月心想,师父身子骨最受不得冷风吹,上次掉进闻溪河里,连着发了几天几夜的高烧,杜慎舟那时躺在塌上,呓语不断,难以清醒。杜深月心急如焚,自己医术不精又不敢贸然下药。若没有涂山沐,恐怕凶多吉少。

      不知走了多久,杜慎舟二人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赵府。

      赵府修得气派,门口立着两尊鎏金狮子,栩栩如生,像是要把胆敢入内的妖灵生吞活剥了。明升镇本就繁华,一路上楼宇众多,但这赵府在玄恭大道上气势不输分毫,可见其主人非富即贵。

      小厮一早就站在门口候着了,眼尖如他,急忙赶上前来接过杜深月手中肩头的箱子。

      杜深月顿觉身上轻松不少,她觉得她又行了。

      小厮引着二人绕过影壁,穿过回廊,每往里走一步,气氛就越沉重一分。路过的仆人都是低着头,脸上一片愁云惨淡,身上俱是一股冲鼻子的浓香。

      “这赵老爷是有何癖好,一个个都像是拿香料里里外外腌过的。”杜深月心想。

      最终,小厮停在一处名叫“初雨堂”的地方。

      小厮弯腰,毕恭毕敬道:“请二位随我进来。”

      杜慎舟颔首,眉头微蹙。

      一进门,便听到隐隐约约有妇人低低抽泣之声,接着是有人在不断来回踱步,鞋底摩擦着地面,听起来像是心情极为烦躁。

      杜深月上次未随着师父进来,只是留在房外等候。此刻不免有些好奇,但一踏入这屋内,杜深月立刻觉出不对。

      这屋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烂气息!

      杜深月不动声色地扫视初雨堂,屋里陈设一应俱全,样式精美,看样子都是新物件,不该散发出腐臭味。况且赵老爷也算得上讲究,如何会容忍屋里满是呛鼻气味?

      那么唯有一种可能,这气味来自于床上那个人。

      “小月,待会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失态,只安心做好我交代你的事,旁的一律不用问。”杜慎舟低声道。

      杜深月知晓此事非同寻常,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冲杜慎舟点了点头。

      随后,一中年男人从内堂出来,脸色极为难看,见杜慎舟二人,只随意拱了拱手,开口道:“烦您走这一趟,小女实在,唉,实在是......”’声音中满是疲惫与无力。

      想必这就是赵老爷了。

      杜慎舟神色如常,道:“可否容我去看看小姐情况。”

      赵老爷倦到了极点,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多做一个动作,抬手示意杜慎舟进去。

      杜慎舟转身向里走去,杜深月一步也不肯远离,紧紧跟在杜慎舟后。

      腐朽之气直冲面门,杜深月干脆封了嗅觉,彻彻底底屏蔽这恼人的气味,杜慎舟就没这么幸运了,只能生生受着臭味裹挟。

      卷起红帷帐,一身着妃色衣裳的女子正坐在床边,她不断的拭去脸上的泪水,可是仿佛越擦越多,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将手中绢帕打得透湿。

      见杜慎舟二人进来,妇人起身,目光却仍停留在床上人身上,妇人面容憔悴,似秋日里的枯黄落叶。

      妇人微微一福身,颤声道:“杜大夫,皎然,皎然可还有救?”

      “夫人宽心,可否让在下细看小姐的情况。”

      夫人闻言急忙让开,生怕再多耽搁一分一秒,如今这分秒都耗不起了。偌大的赵府唯有这一个孩子,老爷视作掌上明珠。平日里好端端的女儿成了这样,做父母的如何不焦心?恨生病的不是自己,恨只能一日日看女儿消瘦下去。

      床上的皎然闭着眼睛,像是死了过去。若不留意胸口轻微的起伏,单看她的脸,没有人会认为她还活着。双目凹陷,嘴唇开裂,面色蜡黄,手指比冬日枯枝更干细,骨节显得分外突兀。

      杜慎舟看到皎然这幅模样,蹙了蹙眉,“小月,将赵小姐的衣袖推上去。”

      杜深月轻手轻脚地把袖子拉了上去。这一拉不要紧,要紧的是手臂上那一块块巨大的红疮,密密麻麻爬满了整条手臂,完全吞没了原先洁白的皮肤。那疮让杜深月想起紧贴着石头生长的地衣,叫人直犯恶心。红疮一点点啃噬着皎然的手臂,一点点蔓延。一开始是手臂,再然后是肩膀,再然后……

      杜深月不敢往下想,红疮中心大都溃烂,凝成一团模糊的血污,腐臭气息一阵阵袭来,夫人不禁用手帕遮住了鼻子,眼中担忧之色更浓,张口欲问问女儿到底如何,又怕扰了大夫诊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杜深月极少见到师父露出如此凝重的神色。往日里再危重的病患,师父都称得上从容不迫。有段时间杜深月甚至怀疑世间没有什么病能难住面前这清俊的男子,仿佛只要他一出现,这病就十拿九稳。

      “皎然姑娘大约是不成了。”杜深月心想,“凡人是治不好三月疮的。”

      三月疮,顾名思义,凡人染上,就活不过三个月。

      三月疮在妖怪之间并不罕见,杜深月曾见过皓梓身上长过一大片红疮,患之身上奇痒无比,鲜少有耐得住不去抓挠的,红疮抓破之后便会化脓,恶臭难忍。所有妖怪都对皓梓避之不及,走路都要绕着道,杜深月倒不在乎。

      不过就是一疮,有什么可怕?

      三月疮并非无法可医,倘若能寻得斋岩草,每日坐浴,便可康复。

      但那斋岩草……

      早就在三年前那场大旱中,被山火烧得断了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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