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云天》一萝金

1、我不做妖啦！

　　第一章

　　行医讲究望、闻、问、切。

　　而杜深月则讲究说、学、逗、唱。

　　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杜深月在自己每日必兢兢业业胡写的手札上龙飞凤舞地写下这四个大字。

　　每当师傅想要从手札中看看杜深月近来的学医感想，定是要在一旁备好安神丸，免得看过之后长夜难眠，焦心顽劣徒儿的医术。

　　杜深月对此并不甚在意，这穷郎中对她左不过一顿数落外加连日不停的叹气，数落的套路杜深月摸得清清楚楚，比如这样：

　　“小月啊，你阿婆将你送来，你就是这样对待老人家的一片苦心的？”

　　“你瞧瞧你这字，简直是不堪入目啊！”

　　“坐无坐法，行无行法，药方颠三倒四，你这哪里是治病帖，分明是阎王手里的一张催命符啊！”

　　杜深月听到这些话，总会懒懒地打个哈欠，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徒儿这就改，明日就改。”

　　师傅料想她要摆出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往往就止了话头，低头继续看手中的脉案，由得她去

　　杜深月并非厌恶师傅，只是着实对花花绿绿的草药提不起兴趣，她一心只想跟着杜郎中混功德，给自己镀镀金，以求升仙之路走得不那么艰难。至于潜心医术么，这不是她杜深月的主要目标。

　　是了，杜深月不是凡人，她是正正经经一条蛇，一条修炼五百年的蛇妖。

　　本来杜深月是想好好度过她作为蛇妖的一生，在山林里当当山大王，到村口去偷偷鸡，时不时吓吓砍柴小牧童。

　　但某天，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平日里脑子不太灵光的皓梓在渡天劫时撞了大运，神乎其技的躲过了所有天雷地火狂风疾雨，侥幸活了下来。

　　天知道杜深月有多期待皓梓变成一盘香喷喷的烤耗子肉。虽说往常关系不错，皓梓还时不时拿点凡间糕点讨好杜深月，可捕食的本能让杜深月一看到皓梓就只能想到这肉质是否鲜美。

　　这皓梓被雷一劈，脑子竟开窍了，呆若木鸡如他居然晓得自己去寻访得道妖灵，想要求得飞升法门。

　　这消息一开始传到杜深月耳朵里，差点给笑岔了气，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故意扯着嗓子道：“你说什么，耗子都要成仙了，那我岂不是可以去西天弄个菩萨做做？”

　　聚在杜深月身边的小妖怪一阵哄笑。

　　时日一长，皓梓要成仙这事儿就成了轻雾山上众妖茶余饭后的谈资，喝酒之时助兴的最佳段子，连雷声大点儿就要吓破胆的鸟妖也敢调笑皓梓，捏着嗓子道：“林子大了，什么痴心妄想都冒出来了呢。”

　　而皓梓似乎是打了地洞藏进去了，久久看不见影儿，音信全无。

　　笑话重复了一千遍就再也没人笑得出来了，妖怪们原先还想当面嘲讽，可谁知连面儿都见不着。既不见正主，看不见他被嘲讽时脸上窘迫的表情，嘲讽的乐趣就已失去大半了。

　　皓梓的闲话渐渐偃旗息鼓，无人问津。

　　又是一个晴天，杜深月在蛇洞里睡得迷迷瞪瞪，身上残留着昨夜未散尽的浓烈酒气，头昏昏沉沉的，看不清来人的面孔。

　　来人……

　　杜深月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站起来，指着眼前人：“你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来人微微一弯腰，作了作揖。

　　“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皓梓啊。”

　　“唬谁呢，皓梓那呆子我会不认识？快说！你究竟是谁！居然敢擅闯我绯云洞！”

　　“不妨你先醒醒酒，再看看我是谁。”

　　他一边说一边挥动宽大的袖子，袖口逸出一股异常芬芳之气，直冲杜深月脑门。

　　杜深月顿感爽利，眉目一片清明。这才看真切来人的长相。

　　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正是那呆子皓梓。

　　皓梓一笑，想必杜深月此刻已经清醒了。

　　杜深月虽知晓这人就是皓梓，但仍然想不通皓梓是如何钻进绯云洞的。明明布下了结界，以皓梓的妖力恐怕没有个一时半刻是解不开的。他竟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洞中，实在是不可思议。

　　皓梓看到杜深月脸上浮现出迷惑的表情，十之八九在疑心自己怎么进来的，他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小月，你这结界于我而言不过是入无人之境，同那糊窗的薄纸没有分别，轻轻一点，便破了。”

　　杜深月听得愈发迷惑了，皓梓的妖力高低她心中还是有数的，原来变个树叶都吃力的老鼠今日敢放言自己精心设下的结界是纸糊的。可皓梓的确也神不知鬼不觉地闯了进来，种种问题萦绕在杜深月心头，她正准备询问之际忽然想到自己可是这轻雾山上数一数二的高天资，可不能让这老鼠小瞧了去。于是，杜深月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拉了拉衣领，装作漫不经心道：“结界是我醉酒时设下的，自然易破。不过你往日还算知书达理，怎么今个擅闯我洞府，是专程来刺我法术不精吗？”

　　杜深月挑挑眉，等待皓梓的回答。

　　皓梓缓缓道：“我已得道成仙。”

　　“我当什么事儿了，你还来找我，成仙了成仙了……你说什么！你成仙了！”

　　待杜深月反应过来时，差点两眼一抹黑，又要昏厥在皓梓面前。

　　短短六个字的威力不亚于炸雷直轰天灵盖。

　　杜深月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床上。

　　皓梓早料到是这种结果，很好心地扶了杜深月一把，很好心地递给杜深月一杯茶，帮她顺顺气。

　　杜深月脑子里嗡嗡直响，不断回荡着“成仙”二字，嘴唇些微颤抖。

　　成仙，是所有妖怪的毕生梦想。纵使做妖有千般好，生命漫长，自由无拘，逍遥快活。无数妖怪依旧头也不回地选择修仙，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褪去身上这张妖皮，得道飞升。

　　妖身价轻贱，向来都是人人喊打。

　　杜深月曾经同杜鹃花妖一起到人间闲逛，花妖名唤纤纤，是个刚刚修得人形的小妖。她求了自己的母亲，和杜深月一块到阳城游玩。可谁知未到阳城，杜深月和纤纤遇到了个白胡子道士，不分青红皂白将纤纤打得魂飞魄散，登时就化为一律青烟。

　　苦苦修行百年，须臾间作了废。

　　杜深月身负重伤，眼看自己也要落得和纤纤一样的命运，心中已经做好了就死的准备，握住妖灵，想与这道士同归于尽。

　　一阵狂风吹过，杜深月感到自己已经不在地面之上，好像是被谁抱起来了。

　　她嗅到这人身上藏着一股淡淡的木香，夹杂着清冷的气息。

　　声音悠悠地从耳畔传来：“别害怕，已经没事了。”

　　那是她第一次遇到涂山沐。

　　皓梓的声音将杜深月拉回现实，皓梓端端正正地坐到杜深月对面的椅子上，收起了一开始略带轻松的表情，神色严肃。

　　“小月，我此次前来最重要的目的是想让你也能静心修炼，以后位列仙班。”

　　“我？”杜深月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算了吧，成仙这事儿不适合我。多累啊，把人拘得慌。算了算了。”杜深月边说边摆手，一脸不愿意。

　　“成仙的诸多好处自不必赘述，况且你天资又高，何苦白白浪费。”

　　杜深月点点头又摇摇头，“天资高嘛，那是自然。不过谁说天资高就必定要修仙了，人各有志，我倒是乐得自在，不想自找苦吃。”

　　皓梓并不气馁，沉思一会之后，他走到杜深月身边俯下身低低说到：“我曾拜司命为师，一日卜算看到你这命盘上一团浊气十分凶险，唯有成仙脱胎换骨之后方可化解。”

　　杜深月一惊，“此话当真？”

　　皓梓用力点点头，急道：“我如何会骗你？若不为此，我何必来劝你修炼。这运势凶险异常，寻常方法难以化解，唯有升仙跳出妖道，脱离因果才有生机。我同你交情匪浅，天机本不可泄露，但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杜深月将信将疑，但见皓梓双眼中满是真诚，言辞恳切，想来皓梓也没什么理由用生死之事哄骗她，她本也是个十分惜命之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杜深月是不敢赌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道：“今日之事我会放在心上，劳烦你专程来告诉我，不枉我们往昔情分。明日我便去告诉阿婆一声。他日若在天上相见，我定当重谢。”

　　皓梓深深一颔首，化作一道金光消失不见。

　　洞中只剩下杜深月一人，寂静得只听得见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声。成仙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妖欲成仙，无非两种结果，一类是得道飞升，一类是走火入魔。

　　杜深月一咬牙，横竖不过生死之间，何不放手一搏。

　　次日，杜深月紧赶慢赶来到净之洞前，准备告诉阿婆自己做了个多大的决定，不知阿婆会是什么反应。

　　杜深月深吸一口气，对起了洞口的暗号。

　　“天王盖地虎！”

　　“金蛇天上舞！”

　　洞门徐徐打开，杜深月一溜烟地跑进去。净之洞外面杂草丛生，枯蔓交错，很是荒凉，内里却是红烛高照，四周明亮。洞中隐约听得到潺潺溪水声，不时有清脆琴音飘来。

　　“那定是阿婆在奏琴了。”杜深月心想。

　　兰素看到自己许久未见的孙女，放下手中的古琴，从石台飘然而下，一把抱住杜深月。

　　“我的孙女哎，这么久才来看阿婆！可想死阿婆了！最近长胖没？看你这脸上圆润不少啊！别整天吃了睡睡了吃，要向阿婆学习啊！我可想死了你了，月月！”

　　杜深月放弃反抗，一脸生无可恋，随意“嗯嗯啊啊”的应着。

　　等到兰素倾诉完对她孙女澎湃的思念之情后，莞尔一笑道：“阿婆没吓到你吧，年龄大了，这话就是多。”

　　“……阿婆是疼我。”

　　兰素颇为赞许的看了一眼杜深月：“很是上道。”

　　“阿婆，”杜深月接上兰素的话，“我今日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想要告诉你。”

　　“你说便是。”

　　“阿婆，妖虽寿命漫长，快活自在。可整日却只能躲躲藏藏，隐居在山林之中。我常想妖也是天地精气孕育，为何不去向更高的境界看齐？若我一味贪恋眼前欢愉，不作出改变，难道这一生就只能在轻雾山当个山大王了吗？”

　　兰素眉头紧锁，“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不做妖啦！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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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把第一章写完了。
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