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不贰》拾壹不二

4、第三章

　　一路急行至竹林深处迷了路，怪只怪自己心急不听店家将话说完，这下到好，在竹林里兜兜转转也找不到个出口，行得疲累找了块青石坐了下来，现下回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也不知典礼开始没有，委实惆怅得紧。

　　我坐在青石上唉声叹气，突然闻见近处汩汩水声，连忙起身朝着水声而去，眼见一帘飞瀑奔流而下明珠四溅，水雾缭绕在日光折射下化作一道弧形彩虹，宛如仙境，我自慨叹着虽是迷了路能见得这般美景也算得了些安慰。

　　走近观赏，兀然瞧见彩虹下似有一人，光着臂膀没在水中，背身瞧不见样貌，观其背影隐隐约约能辩得是个男子，想来也是与我有共同喜好之人，还是莫要扰人雅兴才好，正想离去一脚踩到了一旁豁口的竹篾，脚面生生被划出了道口子，猩红色的血液奔涌而出，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俯身捏着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忽地一束寒光刺入眼前，惊得我连忙放下手退了三步，仰头便瞧见个穿着黑金铠甲的彪形大汉，还有抵在眼前的长剑，剑尖锋利寒光四射，我顿觉后背发凉，那大汉执着剑尖指我，“大胆小妖竟敢窥视君上。”

　　我左右看了看没有旁人，想来那大汉是见我吊了只狐狸尾巴才将我当成了小妖，我咂了咂嘴不知应当先解释我不是小妖还是先解释我并未窥视，想来此刻作何解释也不甚管用，只好摆手讨饶，“别，别，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你个小妖竟敢口出狂言，看我不打得你灰飞烟灭。”说罢举起长剑劈了过来，避无可避只得慷慨赴死，可叹我青春年少竟要夭折于此，都怪临渊那厮，这厢便是化作冤鬼也要日日纠缠于他。

　　“且慢。”未感切肤之痛只听得耳边一声。

　　我觑了觑眼睛，见得一袭黑绸长袍挡在眼前，那人胸膛半露，脖颈修长，面眸似雪鼻梁高挺，却实养眼，就是白得过份了些，少了些男子的英气，多了分女子的妩媚，想是被我一番审视显得有些烦燥，皱起了眉头，一旁的彪汉又是一声呵斥。

　　“大胆小妖如此肆无忌惮，待我剜了你这双贼眼。”言毕提起长剑指了过来，我一惊，捂起眼睛慌乱解释，“从前我只知神仙长得好看，方才是见公子生得妖媚，便多看了几眼。”

　　胡乱说完摸了摸眼睛，还好还好，眼睛还在，那人怔怔然，身后的大汉伺机而动，瞧着现下是逃跑的好时机，我执手一揖，“多有得罪，在下告辞。”说完趔身欲逃。

　　“等等。”那人不急不缓。

　　“君上让你走了吗？”身后的大汉又举起了长剑，十分讨嫌，

　　逃是逃不脱了，不如鱼死网破到也死得其所，回身傲然以对，“不如公子有何赐教。”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他蹙起眉锋似有疑虑。

　　“不知。”左右是个死字，我回答得干脆。

　　他提了提衣摆云淡风轻的继续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外世间的沟通实在迂回，杀我之前还要问个名字，我冷冷答，“不二。”

　　他颔首复述着我的名字，“不二？”

　　“正是。”

　　“你可知道你身处何处？”他还问。

　　我平生最烦人啰嗦，语气“要杀便杀，问来问去作什么。”

　　“放肆。”这下那彪汉真真切切的劈了过来，我亦慷慨应对，不想剑尖下落瞬间被一束灵光弹开，连带着人也跟着飞出了丈远，我目瞪口呆不明所以，未几一袭白衣从天而降，轻轻的落在眼前，这背影好生熟悉。

　　“大典在即，魔君好兴致。”

　　这声音，是临渊，我仿佛得了根救命稻草紧紧的捏着他的袖摆，委委屈屈的唤了声，“临渊~”

　　换作从前我断断不会这般扭捏，只是今日过得实在曲折，将将又被吓得不轻，脚背也疼得紧，顾而见到相熟之人难免要叙一叙心酸之感。

　　临渊淡淡然地垂目睨了睨我，我自泪眼汪汪的回以眼神，他淡然的眸色里闪过一丝柔软波光，他拢了拢眉锋转而看向那人，“不知我这侍从如何开罪了魔君？”

　　那人巍巍然有些玩味的神色，“听闻天帝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原来是有龙阳之好，便是可惜了我那曦悦妹妹兀自衷情于你。”

　　等一下，魔君？天帝？哐啷一声，脑袋嗡嗡作响，便是再也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再有知觉时已经被临渊打横抱起腾在空中，我懵懵的盯着他的侧脸，心中百味杂陈，怎得好好的人就变成了天帝了，是九重天上的那个天帝吗？老道不是说天帝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嘛，怎么是个英俊少年？

　　“你真是天帝？”我弱弱的发问。

　　他不语，专注的看向前方，见他不语我也不敢再问，怕是天帝一怒将我扔下地去摔个粉身碎骨，只好紧紧的勾着他的脖颈，鼻息之间一股淡淡的檀香掺杂着丝丝甜味，仿佛至身于旭日暖阳中，我凑了凑想离香味更近些，头顶声音蓦然响起，“你且轻薄够了？”

　　呃……

　　我不过是觉得他身上味道好闻就凑得近了些，如此就说我轻薄，那昨晚他亲我算什么，不甚公平，姑姑常与我说的还有一事便是吃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吃亏，是以当下我便抽手覆到他后脑上直起身对着他的薄唇盖了上去，学着他昨晚的模样辗转厮磨，他圆了圆眼，眸色里尽是惊诧，愕然，见他此状好奇心蓦然升起，探着舌尖掠入他口中，他浑身一颤栗然后失重直直下落，慌乱之下我放开手四处乱抓，我是忘了苍穹之上并无物可抓，这般摔下去定是摔作一摊烂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正当我乱作一团时，倏地从他身后展出一对青白羽冀，色如破晓天光，灵光四现熠熠生辉，霎时间我竟忘了眨眼，只痴痴的望着临渊侧颜及他身后随风而舞的青白羽翼惊得下巴都掉了下去，未几翩跹落地，他将我稳稳放下，神色亦是淡然，我收了收下巴，张了张嘴不知从何问起。

　　“我真身是只青鸾，你不必惶恐。”他长臂舒展，抬手间那羽翼隐去。

　　我愣了愣神，结巴道“青鸾不是……雌……鸟吗？”在岛上时姑姑与我说的故事里有过青鸾，但故事里的青鸾都是女的，怎得跟姑姑说的不尽相同，情报如此离谱，回去定要与姑姑纠正一番。

　　“却是谁与你教得这些井底谬论？”临渊脸色不甚美好，颇是有些不悦。我自然不能说是姑姑说的，如此便是拂了姑姑的颜面，我摆了摆手装得气定神闲往石墩上一坐，佯装惬意晃起双腿“听说的，听说的。”

　　临渊横眉，凌厉的眼色晃得我心里虚虚的，我忙避开低下头，倏地一双倾长的手掌撞进眼底，随即执起了我的足踝，我抬头见着临渊正半蹲半跪在前，铅色眼眸里波澜涟漪似冬日朝阳般和煦温暖，照得我心里痒痒的。

　　他抬眼定神看我，“你的脚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那岁寒伤得你？”

　　我摆手，“不是不是，是方才被竹篾划的。”

　　他神色忽而变得嗔怒，“我与你的鞋子为何不穿？”

　　这厢才是说到重点了，要不是你撇下我自已跑去观礼，我又怎么会遇到种种曲折，还生生让人当成个偷窥的小人，想着与兴师问罪却又想起他已然从高人变成了天帝，委实不敢批判，只好撅着嘴道，“我以为你丢下我……”

　　“我怎会舍得丢下你。”他快语将我还未吐出的后半句自已跑去观礼截了下去，呃，这意思是什么？又是舍不得我什么？

　　我心里画着问号，他继续说道，“我不是留了口信给那店家让你等我吗？怎得他没有说？”

　　啊哈，原来如此，难怪那店家追我追得如此起劲，原是有话要传与我，委实是莽撞了些，下次再有，定要待人说完再行，如此一想觉得今日种种皆是自已作孽愿不得旁人。

　　正自我反省着，他将我的足踝微微抬起，温润的指尖轻轻拂过伤口，这般小心冀冀的样子照进我眼中，弹入胸腔深处像是少时我在水塘里丢石子泛起的涟漪，我抽了抽脚，他却不放，“若不想留疤就不要乱动！”

　　我瞧了瞧脚上的伤口，干涸的暗红色血液凝在绽开的肉皮上甚是丑陋，估计好了也免不得留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可悲可叹啊，我这双白璧无瑕的脚以后就要挂条难看的蚯蚓了。

　　我思索着等伤口好了要不要刺个花绣在上面挡挡疤痕，绣个什么好呢，要不来条锦鲤，鱼跃龙门寓意不错。

　　且想着绣个何样锦鲤时，他将我的足踝轻轻放下，那道狰狞的伤口竟消失不见了，也对，他是天帝这种小伤自不在话下，我抻着脚背左左右右的看了看，确实是完璧如初一点都看不出痕迹，当神仙真好，寻个机会一定要跟他讨些术法技巧，我滴溜溜的转着眼睛盘算着，他忽而起身居高临下的掂着我，“以后不准赤脚！”命令的语气，威严气势，这般到是像了老道说的帝王威严，我缩了缩脖子，弱弱的答了声，“好。”

　　他点了点头，应是满意我的回答，我舒了口气，自从知晓他是天帝后就凭空觉得低了他几等，说话也不硬气，想了想我又不属六界凭何要对他唯唯诺诺，既而又挺起胸膛，炯炯的看着他，别人怕你我可不怕，若要再问，我定否了你。

　　“你可愿意随我回天宫？”

　　距岛门大开还有千年，与其日日风餐露宿不如随他去天宫，如此一来九重天也去了，还有人管吃管住，他是天帝由他带我游玩定能畅通无阻，妙哉妙哉，我欣欣然点头，“自然愿意！”说完又觉得过于殷切了些，清了清嗓子补了句，“也好。”

　　原本以为他会带着我腾云直上青天，哪知他扶手一挥将我变作了只狐狸抱在怀中，去天宫就去天宫，却是将我变个狐狸干什么，这下话也说不了只好干瞪着眼由着他撸我的毛发，我龇牙抗议，他粲然一笑摸了摸我的脑袋，右左躲不过他的掌心只得任他鱼肉，心想着待我变回人型定要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未几他揣着我翩然落地，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金光万道红霓滚滚，瑞气千条紫雾喷泻而下，四方琉璃石柱巍然矗立两侧，甚是宏伟壮观，这般形容倒是与老道说的无二。

　　我滴溜的转着脑袋左顾右盼，他似脚下生风径直入了门中，只见两排镇门神将躬身抱拳作揖，恭敬的道，“陛下。”临渊微微颌首神情淡然，在我看来真真傲慢，估摸着这便是老道说的帝王威严了，啧啧啧。

　　至雕栏玉砌的回廊穿行而过，远远的行来一人，观其身形年纪应当与临渊一般，那人步履轻快，神色悠然与这清冷光景不甚违和，少顷那人倏地扑了过来一个熊抱，挤得我眉眼都变了形，只听得头顶响起个声音，“渊儿回来啦，来舅舅瞧瞧英俊些没。”

　　那人捉着临渊的肩膀左瞧右看上下打量，忽的那人眼睛直直与我对视，惊喜似的拔高音调，“哪里来的小狐狸，甚是可爱啊，可是渊儿从凡界带来的？不如赠与舅舅。”说罢要来抢我，我挣扎着往临渊怀里蹭。

　　临渊紧了紧环着我的手，向后退了半步，“舅舅若是喜欢，下次过鹿吴山再与舅舅带一只，这只就算了。”

　　那人伸手抢了把空气，尴尬的扯了扯衣摆，嘘声道，“许久不见，渊儿竟变得小气了，舅舅就喜欢这只。”说着就夺起我的前脚要将我拉走，临渊将我半片身体护进怀中，那人见状加大力道将我一扯，我半悬空中，两人各执我一手暗自斗力，我蹬哒着两条后腿想要挣脱，场面委实滑稽，两人谁也不放拉扯了半晌，我觉得再下去，我应当会被撕成两半，惆怅得紧。

　　忽而一个苍劲威厉的声音从背后穿了过来，“住手！一个贵为天帝，一个是泗水神君，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两人颤了颤，手上力道也松了些，我甩开了捉着我的那只手，蹬着后腿往临渊身上贴，他顺手将我捞进怀中，回首对着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道了声，“叔父。”

　　我缩在临渊怀中露着眼睛怯怯的往外望，只见两名长者一前一后腾云落地，前者神色威厉将我一扫，后者道长模样，甩了甩拂尘揖手道，“老朽见过天帝。”

　　临渊颔了颔首道，“老君不必多礼。”

　　“不知天帝与泗水神君原何争抢至此？”为前的长者冷眼凉语。

　　“昨日路过鹿吴山见到只山狐，颇有些灵气是以带到天上想成其修行。”临渊淡淡然的叙述，临渊这厮扯起谎来竟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明明是去了北狄况且我也不是只山狐。

　　后者捋了捋白色胡须，连连点头，“天帝仁善，既是修行，不如赠与老朽，现下我那丹炉正缺一名火童，不知天帝可允？”

　　“如此也好，只是这山狐野性，莫要伤到老君才好。”

　　“不妨事，不妨事，老君自有方法调｜教与它。”说罢将我从临渊怀中抱起，我回头瞪了瞪临渊，他面色凉薄淡漠毫无半点挽留之意，由着那老君将我收入囊中，奈何我现在是只狐狸不能说话，只能龇牙刨脚以示不满，那老君拂尘一挥将我一团，我便不能再动弹了，连嘴也张不开，只好干瞪着眼睛望着临渊那厮，心中火气腾升。

　　“确实是顽劣了些，待老君调｜教好它再送还天帝，如此可好？”

　　“那便辛苦老君了。”临渊点了点头，一旁的长者亦点了点头，唯有与临渊争抢我的舅舅愤袖而去，想是此刻他与我的心情应无二般，早知如此方才应当顺从些，现下到好，被个白胡子老道索了去，却是不知道要拿我去做些什么苦差，嗟叹我命苦楚啊。

　　老道携着我与余下的两人话别，临走时，我瞧了瞧临渊，他亦望了望我，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恍惚间我竟想起了那日落入岛中的少年，也是这般复杂的神情，外世间的芸芸众生真叫人难以解理，也罢，想不通的事情就不要想，待我寻个机会逃脱了再后话吧。

　　随着那老君腾云驾雾到了一处红墙碧瓦的宫殿，大殿中央一顶丹炉架在熊熊火焰之上，火硝药石味扑面而来，我嗤了嗤鼻，老君拂手招来个小仙童将我交与他手中，“将它放在园子里，待它化作人形再与你们作伴。”

　　小仙童俯首说好，然后就将我带到了园子里，一落地我便四处乱窜，寻来寻去也没找到个出口，跑得疲累至极最后倒在园中那颗苍松脚上睡了过去，这一觉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正做着美梦耳边悉悉邃邃的声音吵得我无法继续，只好睁开眼睛，一开眼面前几个小仙童正开蹲在地上眼睛里颇是好奇，见我醒来一个小仙童高叫着，“师父！师父！”

　　一群小屁孩扰人清楚，我抻了抻腰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这才发现我变回了人形，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我躬身摸了摸站在最前的小仙童发顶，“不要吵。”

　　那小仙童一怔退了半步，我正想捏捏他圆润的小脸蛋却听到一众人呼了声，“师父。”抬头一望，正是之前携我前来的老道，我觑了觑将手收回，杵在原地进退两难之下，老道捋着胡须道，“竟是个女娃娃。”

　　我本来就是女的，这老道颇是糊涂，忽而想起先前临渊将我变成了狐狸，如此老道说的话也顺理成章，既然临渊说我是只修炼的狐狸那就且做个狐狸仙吧。

　　老道对我的身世并无兴趣，只询问了名字就将我安置在别院，与一班小仙童一起轮班守着丹炉，我命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