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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九十章 ...

  •   横澜山如今是我们每天必须报到的地方,躲是躲不了的,虽然我很想无视那里。刚进防炮洞,就看到丧门星警惕地守在门口,眼睛下一片暗影。看来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也是,面对着这样一张以为从此今生来世皆不见的脸,还要防备他突发奇想的淘气,这个保姆不好当。

      阿译抱着一身崭新的军装,正苦口婆心地劝着,“迷糊你不要这样嘛,我们真的没有恶意,你那身衣服又脏又破的,就换上这个好不啦?”迷糊,对,我们现在已经开始叫他迷糊,不管他同不同意。此刻,他贴着墙站着,一副谁过来就跟谁拼命的架式,抻着脖子嚷嚷,“我就是不换不换不换,谁要你们管啦。”

      不换当然不行,他这种打扮,在清一色的军服里太过扎眼,人们与生俱来的好奇,很快就会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怎么着,叫花子当上瘾了,在这方面你真不像我们那位迷大爷,只要不光着,他连鬼子的东西都敢穿,人家要脸得很,你是给脸不要脸。”

      我抖着一只脚,不遗余力地嘲笑着,心里却酸楚得没着没落。被我连损带挖苦,迷糊可不干了,“不许你这个坏瘸子提我哥,我就是不要穿,如果穿了,我也就成了你们那样的人。我从东北一路走到这里,与其说是走来的,倒不如说是跟着你们逃来的。为什么比起抵抗你们那么热衷于逃命,可就算逃得再远跑得再快,这里依然是我们的国土,能逃到哪里去,我们还有多少地方可以被放弃?”

      他的咄咄逼人,让我的心头顿时警钟大作,我惊俱于他的激昂,死啦死啦犹自在一旁发呆,在某些方面他绝对可以用迟钝来形容。我往前跨了一步,恰好挡在死啦死啦身前。迷糊现在很像那只已经朽烂在西岸的淡红色小蚂蚁,唯一不同的是,一个孤独的茫然着,一个热烈的期待着。可不管怎么样,再不堵上他的嘴,招惹的不仅仅是麻烦,还有我那正一点点垮掉的团长。

      我拔着胸脯,叉着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穷凶极恶,虽然在迷糊的眼里完全是一副无赖的嘴脸,因为我看到了他脸上不加掩饰的鄙薄。可这并不防碍我接下来的恶嘴恶舌,“哎哟喂,你高尚你爱国,可除了这身破衣烂衫之外还有什么?老子们在缅甸打仗的时候,你在哪之乎者也呢,我们被炮轰得连渣都不剩的时候,你在哪高谈阔论呢。站着说话不腰疼谁都会,可那是战争,战争懂吗,打仗不像你吃饭放屁那么简单。”

      迷糊并不为之所动,他良好的教育终于开始在嘴上发挥作用,“是的,我不否认你们的确努力过,不过我提醒你,别忘了你们是这个民族最后的脊梁,可你们却那么虚弱,虚弱到让世人看不到勇气和希望。”

      我偷眼瞄着死啦死啦,他虽然仍旧不说话,可心里的凌乱和焦躁,让他看起来格外的不安。我恨不得马上就冲过去,撕烂那只迷糊得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往哪里爬的蚂蚁。“登鼻子上脸是吧,吃太饱了怎么着勾出你这么多废话,小太爷今儿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强,哥儿几个一起上,拿不下你我们就真白混了。”

      不过我的团长绝不会给我下手的机会,他爪子一挥立刻把我扫到了旁边,像排开一堆碍眼的垃圾,目光直直的射向对方。“你怀疑你哥哥的选择吗?”被死啦死啦这样一问,迷糊显得有些发怔,但随即就倔强地回答,“不,我一直相信哥,但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死啦死啦轻轻地笑了,笑得很苦,“别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有的时候它也是会骗人的。你哥是我们最好的机枪手,他杀的鬼子比你见过的要多得多。也许有些事有些人让你看不清,但对面的那座南天门,是很多穿这样衣服的人用命换回来的,包括你最尊敬的兄长。如果你还是不信的话,愿意跟我打个赌吗?换上这套衣服,我会让你看到这里的人是怎样尽了自己的本分。”

      看到迷糊仍然在犹豫,死啦死啦又继续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哥哥为你口中的家国天下都做过什么吗?”听死啦死啦这么说,迷糊反倒安静了很多,读书人的倔强不容易被说服,所以他陷入了不多见的沉默。

      死啦死啦不失时机的让阿译把军装塞进了他手中,然后才如释重负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一声唤住。“那谁,你,你如果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勉为其难。”一个不算条件的条件,让死啦死啦生生收住了脚步,但他并没有拒绝,而是安静的等着他发问。迷糊认真的想着,似乎要做足充分的准备才能够开口。我们认真的等着,不管他说出什么,都会无条件的接受,现在的我们愿意替迷龙这样宠着他。

      终于他说,“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打死了他?”说完,他就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死啦死啦,我不知道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回答,也许他是想听死啦死啦能发自肺腑的忏悔,也许他是想给自己一个坚持报仇的理由,但不管是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他很凌乱,比我们凌乱百倍。

      死啦死啦笑得很狼狈,对,我只能用这样的词句来形容,我几乎没有见他这样笑过,但说出的话却仍旧平静似水,“是是非非其实很简单,无外乎对与错,可不管是对还是错,只要是做过了,就没有人有后悔的资格,无论是你还是我。”他并不在意发问的人脸上呈现出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只是转身拔步离开,决绝得没有一丝犹豫。

      从那天开始,我的团长便用忙碌填补了自己所有的闲暇,他用这样的方式才能阻止那个过份活跃的脑袋去胡思乱想,每天都要把自己折腾到一沾枕头就像死过去一样才会善罢干休。没人去阻止,别说阻止不了,我们又何尝不是这样,每天跟着他稀里糊涂的从早忙到晚,消耗的时间不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忙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都不希望停下来。

      而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它永远不会因为你的忙碌而减少半分,我们在这边折腾得乌烟瘴气,虞啸卿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好过,甚至在某些方面他考虑得要多过我们。他也很忙这是毋庸置疑的,可跟我的团长比起来,他的忙碌更像大海的漩涡,搅起的风暴卷袭着一切,所有的人都会像陀螺一样跟着他旋转。

      在一天天超负荷的折腾之下,唐基的老胳膊老腿儿,终于再也跟不上他家虞侄的脚步,身体的严重抗议之下彻底撂了挑子,住进了野战医院。唐老头儿的歇菜,让虞啸卿的工作量陡然增加,最要命的是他做的事情除了师座大人亲自出马之外别无它法。万般无奈之下,他从死啦死啦的手里借调了张立宪和余治。这样的消息传将过来的时候,不次于一场山呼海啸,凭唐基的精明让我不禁担心我们的秘密还能守多久。

      虽然说事不宜迟,但凡事操之过急绝对会有后患,我们心照不宣地忍到夕阳西下,这才在暮色中匆匆赶往野战医院。可人终归算不过天,借着天幕之下残留的光线,我们看到那辆熟悉的威利斯,和车旁那依然挺拔如枪的身影。我现在连撞墙的心都有,真恨自己出门儿没看黄历,本想偷偷摸摸的上柱香却直接撞上正主儿大神。

      现在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那位已经跨步站在我们的车前。死啦死啦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跳下车涎笑着站在虞啸卿的面前唤了声‘师座’之后,就老老实实地戳在那儿再没了下文。他不说话,那位也并没急着开口,只是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死啦死啦,要是换个人被这种审视的眼光盯着,早就浑身长刺,如坐针毡了。

      可死啦死啦绝对是那种就算蹬不着鼻子都要上脸的主儿,人家这位爷就像没事儿人一样,对着虞啸卿笑得那叫一无辜,似乎我们来这儿不是别有用心,而是挡路的人居心叵测。虞啸卿没好气儿地回递给他一对白眼,“这么晚了来这儿干嘛?”被这样一问,死啦死啦倒大大方方地不加掩饰,“师座,其实没什么事儿,来看看我的兵。”

      “这么晚才来啊?”他问得漫不经心,我的团长回答得小心翼翼,“团里事情太多,军务繁忙,师座不也是一样吗?”话到这里,虞啸卿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死啦死啦不失时机地又插了一句,“唐副师座,好些了吗?”

      提到唐老头儿,虞啸卿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些许内疚,“唐副师座,本来心脏就不是很好,这么大年纪了哪经得起这样的劳累和奔波。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但需要卧床静养几日。”虞啸卿其实心里明白得很,他的仕途其实走得并不容易,就凭那种直来直往的个性,如果没有他家唐叔,恐怕早就被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捅得体无完肤了。

      如若不是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在身前身后,不声不响地替他清除着一切障碍,就不会有今天可以指点江山的虞啸卿。所以,或多或少的,虽然有的时候他也不认同唐基的做法,但对虞啸卿来说,唐基毕竟是他的长辈,相比外人总有情份在里面。如今老头子也是因为辅佐他才累倒的,他心存歉意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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