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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第三百五十二章 ...

  •   夜幕降临,随之一起降下来的还有温度。白昼里让人窒息的闷热在夜里因缺少加热体而变得湿冷,一层层毛栗子从脖子蔓延到整个后背。这样的感觉并不算好,但适合怀念,所以我那些赤膊黑皮的弟兄就顺理成章又极其突兀的在记忆里跳将出来,让我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的走神。

      我终将要穷尽一生记得的那年那林那些人,我记得那时的狼奔豕突、我记得一起亮出的獠牙、我记得如狼似虎的日军在面对手无寸铁的我们用劈叉的声音大喊妖怪、我记得虚弱的绵羊撕碎了豺狼。可在我所有的记忆里唯独缺少了寒冷和饥饿,那层因死啦死啦的缺德而滋生的底色犹如一整套盔甲,竟然聚拢住了我们一直溃散的胆量、勇气和希望,比起现在全副武装都要来得有底气。

      突然,我觉得后背被捅了一下,本能握紧刺刀刀柄的手,又因耳边熟悉的声音而放松,“烦啦……”是丧门星,老实人并不多话,只是很实际的用手指着前方。我皆尽所能瞪大眼睛,无论眼前有多黑,但丧门星所指的光亮还是太过微弱,微弱到你不仔细观看就会把它当成萤火虫的屁股而加以忽略。

      所以我使劲揉着酸胀的眸子,并不敢十分确定的说道,“日军?”“也可能是师座他们。”丧门星要比我乐观得多。我摇头,不是不能想而是不敢想,且不说我们挪动的距离是多么有限,就凭日军如附骨之蛆般的纠缠,即使狂妄如虞啸卿恐怕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的招摇。

      丧门星见我犹豫不绝便自告奋勇,“我带人去看看。”说完就想往出蹿却被我一把揪住,“去是要去,可不能这么去……”“那怎么办?”丧门星在等一个决策,而做为决策者的我此时此刻却虚着。前方萤萤之光像是来自地狱的鬼火,引诱人们去一探究竟,是逃出生天的希望,还是俄尔甫斯幻灭的爱情?我在两者之间摇摆不定。

      “外围警戒。”我终于做出了艰难的选择,“嗯。”丧门星应着再次想离开,“多带几个人,别打草惊蛇,尽快回来。”我嘱咐道。丧门星这回连应声都省了,点了下头就带着人隐进黑暗。我和其余人等据守在树丛里,忍受着蚊蝇连番轰炸而焦灼的等待。

      时间就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在我们变成洪荒里的巨石之前终于有了结果。丧门星他们几乎是顶着枪口回到我们中间,他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在能让人打颤的寒气里,他脸上的汗珠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的担忧也得到了佐证,他们原本一门心思冲着火光去的,可刚摸上去没多久就发现了散在林子周围的日军。人数算不上多,但做为螳螂背后的黄雀就绰绰有余了。所以我们刚刚若是冒冒然去端火堆旁的小鬼子打牙祭,那么下一刻被包了饺子的就是我们自己。

      丧门星颇有些心有余悸,“烦啦,多亏你聪明。”这样的夸奖让我心里禁不住苦涩,与其说聪明不如说谨慎,可剥掉谨慎的外壳我所直面的却是自己的胆小,没有死啦死啦的疯劲儿撑着,我们终将畏首畏尾。

      “诸位,知道为什么要带你们来吗?”我故做高深,引得身边人个个面面相觑。“你们可都是血里火里一场场淬出来的,个顶个能让小鬼子尿湿裤子的狠角色,受了这么多年的鸟气,终于有机会一雪前耻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大干一场?”

      如果放在之前,我的耳朵会被吼得嗡鸣好久,现在他们只能用眼睛瞪我,无论是精锐还是炮灰,就算再不要脸的家伙被热血一冲也就上头了。死啦死啦之前说过,要摆平小混蛋就要先摆平大混蛋,所以他做了最混的那个蛋,而我在步他后尘。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我们把自己切成若干个部分,火堆边谈笑风声的先不用理,最欠收拾的是林子里准备下黑手的家伙们。他们想做螳螂背后的黄雀,殊不知自己才是螳螂口中的那只蝉。这一仗是到目前为止,是让我们最为神清气爽的一次。白天被戏耍的恶气从他们身上找补了回来,十一个,无一幸免。

      唯独美中不足的是一个日军在临死之前扣响了杀他的人横在胸口的汤姆逊,虽然没能伤人分毫,却把我想在这里休整一下的计划全盘打散。我们只能忍受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继续前行,也为今后埋下了不小的隐患,几乎让这里所有人有去无回。但此时此刻,更多的人认为瑕不掩瑜,他们更欢喜于出了一口闷气而有所放松。就在这种放松的氛围之下,我们遭遇了最为惨烈的开始。

      晨光乍现,露水打湿了衣裤,林子在雾霭中蒸腾着醒来,然而我们的敌人似乎还在沉睡。今天是个好日子,到目前为止。我们的速度得到了有效提升,但陌生的地形还有之前对于陷阱的不良记忆让路途仍旧显得那么艰难。然而无论是意料之中还是预想之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在整整一天之后,我们的视线突然变得较之前开阔,变故也突袭而至。

      我听到了一种熟悉的怪声,它撕扯着空气发出尖啸,然后在我们身后炸开,让原本紧凑的队形瞬间四分五裂。一觉醒来小鬼子立马换了副嘴脸,他们放弃了用冷兵器敲打零碎,转而捡起之前爱死了的掷弹筒,开始对我们狂轰乱炸。

      我们伏在土地上,乱草中,稀疏的树丛后,死命握着枪却不发一弹。因为每个人视线里都缺少目标,而从弹道来看,日军很缺德的刚好躲在汤姆逊的射程之外。这种时候最为考验耐心,我叮嘱其余人要等到鬼子冒头再开枪。凭多年来的经验判断,在一轮炮火之后,他们会拉出比我家老爹的脑子更为顽固的队形发起攻击,千年不变。

      然而这次我错了,大错特错。他们只是心不在焉的零星投掷着,在每一个你想反攻的时刻。三八式的射程让人恨到咬牙切齿,戏耍猫的老鼠嚣张至此,又如何能不让人气闷呢。‘撒’我简短的下令,这种能让人呕到吐血的游戏没必要继续。

      可是没等我们退出几步,侧翼突然枪声大作,有人倒下,我们开始有了伤亡。‘打’这次不会再退让,因为退无可退,因为我们的敌人已经暴露在了射程之内。汤姆逊皆尽全力吼叫着开了火,我们终于为自己拼出一块容身之地。可形势却较之前更为糟糕。因为弹夹在迅速清空,围攻我们的鬼子似乎不减反增。

      这样的认知最好的选择就是不再恋战,我断然做出了决定‘进林子’。就算被困死在里面也好过落在鬼子手里死不瞑目。撤退很迅速,因为来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打起仗自然不需要操闲心。这种时候无论什么选择我们都没有后悔的余地,所以人们走得更加义无反顾。就是因为义无反顾所以我们再次遭遇到了挫折。

      我在奔跑中不断回头,等再直视前方时猛然发现,前面的人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就凭空消失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突然跟着一闪整个人直接向下坠落。慌乱中我伸手去抓能把握住的一切,我听到落石滚动,我听到衰草被连根拔起,我第一次感觉到树枝断裂的声音那么令人惊恐,而荆棘扎进身体的刺痛又极端迫人清醒。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可能是我临死之前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了吧,我凄苦的想,快点死了也好吧,就不用看着管着那么多烂人烂事。就在这时我下坠的身体突然被绊住,似乎有什么东西拉住了我的腰带。求生的本能在一线生机面前重新振作,我胡乱抓挠着,终于揪住了一条好似藤蔓的东西,可它让我的掌心着了火似的痛,但我依旧死死抓着不撒开。在活着的痛楚和死去的安详之间,我还是选择了前者,人都是怕死的。

      我终于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看向自己腰际。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嵌在我腰间,因为他张开的大嘴正牢牢咬着那条腰带,四个爪子不住在覆满植被的地上奋力蹬刨。若不是这么横插一杠,此时我已经不知被地球引力带向何方了。

      现在我们两个就挂在大约有75度角的陡峭斜坡上,即使强壮如他,我这副在人类中堪比蚯蚓的体格仍是个沉重的负累。所幸我还没废物到要拉一条狗来垫背,所幸丧门星他们及时发现了我的失足。很快,一人一狗就被七手八脚拖回了坡上。我囫囵着把那颗大脑袋揽进怀里,劫后余生完全没有此刻的惊喜来得强烈,我不住嘴的念叨,“狗肉,好狗肉,你怎么来了?”然后我发现了一个更为要紧的问题,语气由吃惊转为疑问,“你是怎么来的?”

      而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张立宪的吃惊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看着虞啸卿点在图上的手指,嘴巴张开就忘了合上。他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家上司,颤着声音问,“师座,您不会是真想去那里吧?”虞啸卿没说话,只是手指又重重戳了戳地图以便确认他的决心。

      “就凭我们这些人?”张立宪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以此来平复因惊讶而凌乱的心跳。“有何不妥?”虞啸卿好脾气的问。当然不妥,非常不妥!但这话张立宪可没胆子说出口,他只剩苦口婆心了,“师座,如果照之前的判断,日军在这座狭谷里藏有重兵,我们可就是送羊入虎口啊。”‘就算你递上门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张立宪把另一半话腹诽在肚子里。

      “用兵之道在于出奇制胜,敢为非常之事,敢涉非常之险。怎么仗打多了把胆子也打空啦?亏你还跟随我多年。”虞啸卿的责难毫不留情。张立宪低了头,许久才嗫嚅着说,“可您是师座啊……”虞啸卿仍旧气恼,驳斥道,“无论是师座还是团座,实打实的说,当年你跟上我的时候在意过这些虚得没影的东西吗?”

      张立宪摇头,摇出一脸为难,“当初跟着您一门心思打鬼子,从一无所有到千军万马,您还是您,可您也不再是您了。唐副师座说您是师座万人之上,也是未来的军座数万人之上,扛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不能有闪失。而且团座也说,您站的位置看似能呼风唤雨,但也把自己钉死在原地,您大可以想唱哪出唱哪出,但前提得有大把的人陪着演,您要是闪了脚失了算,大把的人命也就成了儿戏,您不怕玩掉小命但众生无辜。”

      张立宪一口气说完,他怕中间有那么一刻停顿都会失了说这翻话的勇气。虞啸卿的脸色难看至极,也失望至极,这无关他不错的出身,却是他处境的最真实注解。所以虞啸卿真的怒了,“这就是你回到我身边的目的?是做唐基的眼线还是那个妖孽的说客?”

      张立宪焦急的摇头,他并不想被这样误会,况且对方还是自己最为敬重的人。“我只知道师座您不能出事,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死,只有您不行,因为但凡有一点闪失虞师都会被连根拔起。”

      虞啸卿一把揪住张立宪的衣领,“如果说这些话的是旁人我会当他们放屁,可这些话无论如何不该由你来说。我以为南天门上的那些日子会让你更为爱憎分明,更为纯粹,而不是在这种时候跟我唱高调。”

      一滴泪从张立宪眼角滑落,“其实我们早就死在南天门上面了,我可以看着自己的尸体,却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您倒下。”虞啸卿颓然的松开手,满腔怒火连同热血就这样被张立宪奔放的泪浇灭。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那个粗线条上来回摩挲,沉声道,“无论如何我们已经身陷其间了断没有退的道理……张立宪,尽快和外界取得联系,我们迂回在狭谷外侦察,伺机而动。就算没办法消灭小鬼子的有生力量,也要做外面的眼睛。估计这种时候唐副师座已经坐不住了……”虞啸卿叹了一口气,张立宪从摇头怪已经变成了点头怪,“对对对,也许接应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呢,也许团座……”点头怪在虞啸卿不善的目光中捂住了嘴。

      “怎么你就那么盼着他来,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就算他想,陆文翙会跟着大发善心?”虞啸卿一副你死了这份心思的表情,张立宪虽然不甘但事实如此,他也就不再吭声了。“你戳在这儿干什么?瞪着我就能把小鬼子消灭掉吗?还不整队,咱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暴露了,就算你不想也只能拼死一战啦。”

      “噢噢,是。”张立宪抹了把脸就要走,却被虞啸卿生生唤住,“等等……”张立宪疑惑的转过头,却发现师座大人欲言又止,踌躇了半天才说,“他还说什么了?”“啊?谁啊?”张立宪一时脑筋没转过弯来,虞啸卿又再次火起,“谁谁还有谁,人都走了还阴魂不散。”

      “噢,噢团……”在虞啸卿如芒的目光中,张立宪很识趣的吞掉了谜底,“师座,其实他就是在临走之前和我念叨了几句也没什么了。”看着虞啸卿逐渐失去兴趣的模样,张立宪搜肠刮肚的又想了想才说,“噢,他最后还说了句,师座保重,保重师座。”

      虞啸卿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打发掉张立宪自己又埋头地图去了,他还能做什么,这句一语双开的话足够他在热血过头的时候冷静下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他这根发犹如保险栓,动一动跟着灰飞烟灭的又何止是自己。

      原以为摆脱掉所有尾巴就可以随心所欲,但他错了,‘因为你是师座’这句话不仅是份桎梏也份责任,原来打从被人唤起的那天,他就不再是自由之身,否则也不会有南天门上被禁锢的灵魂。虞啸卿突然觉得嘴里发苦,心头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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