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长梦》末尾杉

2、浮云一别

　　“五哥，你说这大郦江山会否断送我手？”祁连宇斜靠在高榻上，慵懒开口道。

　　祁连风敛眉，语调平静无澜，“若皇上忧虑幽黎开出的盟约条件，大可不必。那长公主嫁来，可当她是束花是个摆设，精心养在后宫，于皇上无扰。质子的事，臣的儿亦是皇族子嗣，为君分忧理所应当。”

　　祁连宇勾起一边唇角，“五哥总是如此。这帝位本该你来坐，父皇糊涂，将社稷重担负于我肩，当真辛苦。”

　　“臣惶恐。”祁连风屈膝，咚一声跪在地上。

　　“罢了，”祁连风拂袖坐正，喃喃道，“祁夙重伤未愈，用小棂儿换那劳什子公主，不值当啊。”

　　“为江山万民，为君为国，不论祁夙还是祁棂，都是他们的福分。”

　　“所以还是五哥来坐这皇位的好，”祁连风霍然起身朝内走去，踏出几步忽又停住，仰头叹道，“我终是做不到你们那般冷血无情。可惜，父皇逼我至此。”

　　“父王！棂儿决不能去！”祁夙长跪祁连风书房门外，然而屋内烛火摇曳，寂然无声。

　　“哥哥，”祁棂自幽长回廊走近，“母妃方才又咳血了，医官说，”她顿了顿，深吸口气复又开口，“时日无多，你应当多陪陪她。”

　　“可是你，你知不知道此去意味什么？”祁夙握住祁棂双肩 “祁氏天下，与你无关，更何况…”

　　祁棂展颜，笑容一如儿时天真无邪，她侧眸望向屋内憧憧烛火，“若幽黎真心与大郦结盟，不论我身份如何，都不会有事。若他们存二心，即使你去，一样在劫难逃。不过是天平上的筹码，而哥哥你应辅佐父王做那支配筹码的人。”

　　吱呀一声，门从内推开，“自你六岁入府做我儿，快十年了吧？”祁连风负手立于檐下，“终归是长大了。”

　　夏夜长风吹皱良宵，灯下少年目光澄澈坚定，单薄肩背挺得笔直。

　　言歌绕至祁棂身后为她系紧袍带，将那披肩乌发细细束起，镜中人抿唇一笑，怎样看都是容光摄人的明媚少女。

　　“姑姑再这样愁眉苦脸下去，棂儿还未到幽黎王都，估计就死了。”
　　言歌扬手狠狠拍向祁棂后脑勺，“说什么浑话！”她只是荣王府中的下人，纵然与祁棂亲如母女，千般万般不愿她踏足幽黎，但这权利博弈命运轮转岂容她改变？

　　永康二十六年秋，大郦与幽黎结为盟友，幽黎欲嫁长公主霄妍至大郦为后，大郦荣王二子祁棂至幽黎为质子。

　　“兄见信如唔，睽违日久，拳念殷殊，…..”

　　“殿下，王上有请。” 祁棂执笔才写下一行字，外间宫人便带来幽黎王的急召。

　　来幽黎月余，祁棂一直待在禁城内的沅湘宫，鲜少外出。这里的初冬依旧温暖，绿叶红花开得繁盛，丝毫未现凋零之势，焚风掠过，寥寥天地间扬起一片姹紫嫣红，倒别有志趣。

　　祁棂坐的步辇刚行至距高阳宫百步远时，忽闻身后传来铿锵急促的马蹄声，不及回顾，一匹彤云烈马已擦身而去，抬着步辇的宫人被骇得左右摇晃，祁棂头一歪差点跌下来。扶好冠戴，坐直遥望，着玄黑金虬朝服的高大身影自马上旋身落地，回头朝她一瞥，祁棂只看见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禁城纵马飞驰，凛冽锋芒势不可挡，想必就是那年少成名，屡立战功的幽黎王三子，霄熠。

　　幽黎王霄千栩膝下三子，长子于前年染病离世，二子霄毓为前王后所出，三子霄熠是现王后百里沁怡的儿子。霄毓霄熠年纪相近，身份不相上下，霄毓身后有大司马扶岳为首，霄熠则得王后宗族百里氏的大力推持，立储呼声甚嚣尘上，而霄千栩态度始终模棱两可，以至朝内党争日益严峻。

　　祁棂入殿觐见时，堂下已立着两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玄衣金虬器宇轩昂是霄熠，那另一位青衣玉带姿容清俊应是霄毓无疑了。

　　大郦与幽黎终决心向乌兰宣战，定于明年三月会师雄虺关。

　　“乌兰狼子野心，近年来屡犯我两国边境，更弄出些歪门邪道，意图颠覆乾坤。”最深最高处的王座，霄千栩缓缓开口，“自今日起祁棂随大将军，修习兵法武艺，为来年大战做好准备。”

　　祁棂谢恩，尽管幽黎王要她随军的本意是牵制父王，不过原以为此生再难得见父王兄长，没想到短短时日或能重逢。

　　出了高阳宫，霄熠扔下一句，“棂殿下，明日卯时，演武场，霄熠恭候。”便上马绝尘而去，拂了她满面灰尘。

　　“棂殿下，”霄毓自她身后缓步徐来，“三弟随意惯了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俊秀似少女的大郦皇子挥袖拂过脸颊，转身笑出一排贝齿，“无碍。”

　　“棂殿下到幽黎这段时日还习惯吗？”

　　“幽黎的冬天像春天似的，我怕冷，在这里最好不过。多谢二殿下关心。”祁棂仰头看向高天层层流云，“不过我听说，入了腊月，仍要下雪的。”

　　“前段日子我在外巡视，照顾不周，棂殿下日后有何需要皆可来找我。”
　　祁棂微微笑道，“哪敢劳烦二殿下，这些琐碎事情自有人办妥，不过，”她似想到什么， “既然二殿下开口，天长日久，或许真有什么需得二殿下照拂，祁棂先谢过。”

　　毕竟已入冬，卯时演武场依旧夜色深重，出宫前姑姑将她胸前裹带缠了又缠，几层衣服轻甲仔细穿戴，生怕她与人交手时露馅，以至差点误了时辰。祁棂不禁腹诽姑姑杯弓蛇影，荣王府近十年，平时与哥哥那般亲近，他不也没察觉么？想起哥哥发现自己是女孩儿时的头痛模样，祁棂不禁笑起来。

　　忽有兵刃划破寒夜的啸声，祁棂条件反射侧身闪避，抽出佩剑格挡，来人一身玄黑衣衫融于夜色，若非金色铜线滚边虬纹，祁棂一时半刻确然无法分辨眼前的就是那目中无人的三殿下霄熠。

　　他突然发难，剑势凌厉，招招直取要害，祁棂身量单薄善远攻骑射不善近身剑术，区区三招，她已难以为继，犀利寒芒自右侧划来，她挥剑相迎，那力量势不可挡，劈飞手中冷剑，电光火石，重剑堪堪停在她纤细脖颈寸余处，斩断颊边一缕散落鬓发。

　　“尚可。来日上了战场，不至于叫人随意取走性命。”昏暗灯火中走来唐草白衫的中年男子，“只是力量太弱，看来大郦荣王的小公子却未继承令尊的雷霆剑术。”

　　“将军。”霄熠收剑侧立。

　　祁棂拱手行礼，神色不改，“祁棂学艺不精，大将军见笑。”

　　幽黎大将军百里青云身后跟着四五个华服青年，嬉笑道，“大郦祁氏以美貌闻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即使武功差点，倒也无妨。”

　　祁棂暗自攥紧手心，凝目看向那口出妄语的青年，正欲出言反击，一旁霄熠忽将长剑入鞘，发出峥然之声，“方楚天，何时你敢在我真剑下过招，再说这话也不迟。”霄熠开口道，浓目深眉间自敛英气，对面嬉笑的几人立时噤声了。

　　百里青云走至祁棂身前，“王上既让你做我的学生，那便与他们几个一视同仁，我绝不会因你是大郦皇子有所宽待，棂殿下可有异议？”

　　祁棂垂眸正色答道，“祁棂不敢懈怠。恭听老师教诲。”

　　百里青云点点头，“晨练晚课，至战前，一日不变。”

　　晨曦微露，天色渐明，演武场边一带丹枫如云，祁棂回想离开大郦王都之日，朝阳逐流两岸枫，亦是这般好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