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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流年转瞬 ...

  •   远天现了鱼白肚,一夜寒气积聚,深秋早晨格外阴冷。流年暗换,不知不觉间已令她忘却许多儿时旧事,若非走到这停云阁,看见大片纯白无暇,开到荼蘼的木槿花,她便不会想起那年木槿花海中的六岁生辰,殷红鲜血染上纯白花瓣,似红莲业火将她所有前尘燃烧殆尽。一阵风起,白玉花瓣扬扬洒洒,暗香浮动,今日正是自己十五岁生辰,寻常女子及笄的年纪。

      “殿下,加急军报刚过承天门入宫……”

      白衣少年自纷飞花雨中回眸,眉如远山,眼波流转,雌雄莫变的容颜此刻丽得惊人。

      执金吾叶缙急忙错开视线,“怕是不好的消息。”

      “只求我父王兄长无恙。”少年转身匆匆走来,目光冷冽如霜,再无丝毫缱绻。“朝臣们今日…”他步履不停,侧头询问紧跟身后的叶缙。

      “皇上仍在寝宫。”

      听闻战事吃紧,他今晨卯时便入宫等候,可皇帝现在还未从龙榻上清醒。

      “荣王小公子,祁棂求见。”宦官尖细的嗓音沉入重重垂幕,似银针落入无底深渊,祁棂敛眉颔首,静立许久终等来那深处回应,“宣。”

      “你倒是个急性子。”祁棂入内正欲行礼,却被重幕后抛出的军报砸中头顶。他亦不惊慌,捡起来就看。

      “愈发不像话。”皇帝散发披衣走出来,“谁给你的胆子,不仅扰朕清梦,竟连行礼都免了?”

      祁棂这才跪下叩首,“臣恭请皇上圣安。”

      “看到军报上写的“捷”,可安心了?”

      “父王和兄长一日未平安归来,臣一日不敢心安。”

      “站起来说话,”皇帝挥手招来宫女为祁棂奉茶,“一大早入宫,进食没有?”

      祁棂起身接过茶盏,“母妃尚在府中候着,她身体不好,臣这便告退了。”

      年轻的皇帝却不恼,依然挂着半真半假的笑意,“我可是为了你和这军报,忍着头疼眩晕起个大早,阿棂连杯茶都不陪朕喝一口?”

      祁棂低头抿了口茶水。将茶盏朝宫女一递,“侄儿告退。”

      出了正阳宫,叶缙匆忙迎上,祁棂低声道:“你那处消息属实?我兄长身负重伤?军报上分明写的大捷,即日回朝。”

      冷风簌簌,枯叶在寂静宫墙间飘飞,天地萧索望不见浓云尽头。

      大郦永康二十五年初,乌兰攘扰北境,荣王祁连风与其子祁夙出兵御敌,于年底告捷回朝。

      这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气势汹汹,才至半夜,已铺天盖地,白茫无际。祁棂立在城门等候多时,叶缙怎么也劝不动他入内取暖,只好撑伞陪他远望。

      马蹄没入落雪,期盼许久的踢踏声纷至而来,那面如冰雪的荣王小公子难得展颜,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叶缙松口气,再这样站下去,怕是要冻坏了。

      “棂儿?”荣王祁连风勒马,眉宇间结了层寒霜,摇摇火光中神色疲惫。

      “父王!”祁棂单膝跪地,向他身后望去,数十匹战马上均无祁夙身影。

      “叶缙,立刻入宫请太医速来王府。”叶缙领命纵马向皇城奔去。

      祁棂心头震动,这才发觉那姗姗来迟的马车和荣王写满哀痛的面容。

      夜深雪重,荣王府灯火通明,祁棂掺着王妃梓英守在祁夙门外。他伤及头部,即便日夜兼程,亦耽误整整半月,最后这几日已陷入昏迷。太医们频频摇头,药石无医,回天乏术。梓英软倒在祁棂怀中,祁连风转身走进漫天风雪,仰头闭目久久。

      大雪落至黎明方停,荣王府彻夜难眠。祁连风入宫面圣,身体本就虚弱的梓英耗尽心力昏睡过去。

      祁连风酉时回府,祁夙已恢复清醒,靠在床头看书。泰山崩于前亦不改色的荣王,难得震惊到说不出话。

      “父王,恕儿子无礼,”祁夙含笑道,“只能坐着和您说话了。”

      祁夙奇迹般的好起来。

      雪连下三日,祁夙第五次命人传言歌来见。

      “哥哥!你好些了吗?”来人却是祁棂,推门而入奔至床前,不等祁夙回答,凑近仔细查看。却被祁夙一把推开。

      三日前祁棂耗尽心力施术为祁夙疗伤,果真失控,祁夙醒转,发现身侧落着空空衣衫,拾起后底下竟躺着一只通身雪白鸟儿,长尾宽翼,羽毛丰沛,捧至身前,它却突然睁眼展翅欲飞,一头撞向床顶,再落入祁夙怀中的却是长发披散未着寸缕的柔软少女。祁夙慌忙将她裹住才敢仔细去看,少女呼吸均匀,阖目沉眠,娟好入骨的容颜如此熟稔。

      抱着突然从鸟儿变成少女再变成弟弟的祁棂,祁夙怀疑自己实则仍然昏迷未醒,直到言歌匆匆赶来。

      “言姑姑,这是棂儿?”祁夙依旧不可置信,九年前言歌抱着六岁的祁棂来到荣王府,从此他有了弟弟,朝夕相伴,煮酒论剑,无数次近身相对,却从未怀疑。

      言歌揽住昏睡的少女,语气隐忍怒意,“如世子殿下所见。她动用自己不能掌控的能力救您,出了意外,容奴婢带二殿下回房修养。”

      祁夙抚额皱眉,欲言又止,点头应了。

      祁夙猛的咳起来,微微向床内靠了靠,“我倒想问你,没事了吧?”

      “我能有什么事,”祁棂转身手忙脚乱的倒水,蹙眉抱怨,“你房里的人都去哪儿了?连个递水的人都没有。”

      祁夙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抿唇一笑,“这不是有你吗?”

      “哥哥,你吓坏我了。”祁棂握住杯盏立在床头,回想那日见他眉目紧闭面色苍白,身上到处是干涸血污,僵硬的躺在马车内,她以为他已经死了。越想越怕,祁棂没忍住,无声落泪。

      “多大个人了,胆子那么小!”祁夙站起来,接过祁棂手中杯盏置于床头,迟疑片刻,还是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肩膀。可他却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任她抱住不放,“真当我要死了!”祁夙推开她,对上她潋滟流转的眼睛,面上一热侧身端起杯盏一饮而尽。

      祁棂抹去眼泪,有些不好意思,“让哥哥见笑了。”抬头发现祁夙皱眉望着她,俨然一副即将审问犯人的形容。

      “哥哥好好休息,我先…”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大秘密,祁棂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能拖几日是几日吧。

      高出祁棂大半个头的祁夙轻而易举拎住她后衣领,“难道你今日来,并未打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祁棂的身世连她自己和言歌姑姑都一知半解。当年母亲怀着她被仇家追杀,路遇梓英难产,救下了王妃和她的孩子,得荣王府信物,这才有六年后言歌带着她入府投靠的事情。因怕仇家寻来,言歌与梓英遵从祁棂母亲遗愿,隐瞒她的性别,祁连风亦不知这层内情。祁棂生来与常人不同,为控制这种异状,母亲一直教习她术法,随着年龄增长身体日益稳定,她可以平息体内那股奇怪的力量,却不能掌控运用,直到祁夙出事,她孤注一掷,虽然身体再次失控,但他活过来了。

      “哥哥,我可能真是妖怪。”祁棂垂首长叹,“瞒着你这么多年是我不对,可你得体谅我,一是我亲生母亲的遗命,二是亲口承认自己是个妖怪,得需多大的勇气。”

      “胡扯!”祁夙一掌拍向她额头,“你是荣王府的小公子,我祁夙的亲弟…妹妹,谁敢说你是妖怪!”

      不管是男是女,是妖怪也好,总归还是小棂儿,祁夙话锋一转,问道,“我和父王离开的这段日子,皇上他……”

      “他和我是君臣,叔侄,难不成他放浪形骸到连自己侄子都不放过?”祁棂急急打断他。

      “去年上元节,若非我及时出现,你饮下那杯酒,会是什么后果?”大郦皇帝祁连宇年二十五,性格乖戾阴晴不定,宠爱男子,已是禁宫内人人皆知的秘密。“叶缙说这几月你时常入宫,羊入虎口,你倒不怕。”

      “军报直接呈到他面前,阅后即焚,不见朝臣,不与任何人商议战事,我除了进宫见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祁棂静默片刻,“他不过逗我好玩儿罢了,倒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叶缙那边没给你带消息?”祁夙说着,走到床头,摸出一样东西递来。

      “倒是有消息,但他那边断断续续,哪有军报详尽。”祁棂顺势接过,这才看清,“你的宝贝匕首?”她讶然瞪大双眼,捧在手里反复摩挲。

      祁夙忍笑坐回床上,“前些日子是你生辰,哥哥没什么准备,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

      “谢谢哥哥!”祁棂抱着匕首欢喜的走出门外,雪不知何时停了,高阔天际尽头,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倾泻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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