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家国梦》猩叔

10、颜宗借画影探沈府 明玥截诗词明姚心

　　颜宗主仆从太宰府出来之后，看时辰尚早，就想找一个消遣的地方，“斡阔，你可熟悉这东京城，哪里是消遣的好去处？”

　　“爷，若说美女如云，当属翠云楼；若说耳听八方，当去樊楼；可要说这爷心中所想，咱们得去沈府。”虽然这斡阔行伍出身，可是跟在颜宗身边久了，对颜宗的心思也能摸得准一二。

　　颜宗此刻的确是想去一趟沈府，一来跟沈明轩拉近一下关系，他知道沈明轩中立，更准确的说是他们家在政治上没有国战的概念。他私底下调查过沈家，产业几乎遍布全国，且在北地一带也有商铺钱庄，甚至在上京，都有沈家的皮货柜台。此次“白衣使者”所带银钱是分了不同的人，使用了不同的时间地点在上京和燕京等地存下的，但是都是万里钱庄。沈家似乎只专注在“生意”上，在大宋和金国都有人脉关系，所以才能便宜行事。沈明轩“不问国是”的态度，和他们家广阔的生意网络，让颜宗很感兴趣。二来是想看一看那沈家小姐看到那副画影之后的态度，他知道那一日在画廊与他品画的人就是沈家小姐，看上去那个姑娘没有什么心机，跟他在一起会让人变得简单。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要去看一看，或许只是因为那个“简单”的赤子之心吧。

　　颜宗的心思被斡阔说中之后，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便往十字街方向去了。

　　两个人的脚程很快，一会功夫便走到了位于东十字街沈府门口。那沈府的门口颇为华丽，有朱红门楣，有低垂飞檐，飞檐上并无走兽吉兽，也就说明这不是官宦人家；屋顶全由青色瓦片砌成，门口两樽大理石玉盘，玉盘上各有一只；两根朱红的石基柱子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与门第。尽管宋王屡次下诏，平民家宅不得有飞檐，但是总有富商仿效那些达官贵人的府邸，沈翁也不能免俗。

　　颜宗二人上了台阶，在门房处通报了身份以及来意，就静静地等着回音了。

　　这一日，沈明轩并没有去钱庄或者任何店铺，只在家里等着颜宗的那幅画像，也盘算着如何瞒过那张玉郎。看到兄长在家里，玥儿就缠着兄长一起去郊外骑马，明轩答应下午一起出去驰马，但是要等小施回来，玥儿很高兴，赶紧换了骑马的装束。

　　玥儿依旧是海棠刺绣的罗裳，淡黄色的旋裙，修身的设计衬得玥儿的腰肢更加纤细，身段更美；明轩依旧是翠竹刺绣白色锦缎，腰中双绮带，如此衣衫配上明轩修长的身材，更显得英俊风流。兄妹二人和初桃一起在院子里玩投壶游戏，玩累了就在院子里面的听雨亭下手谈，门房来报信的时候小施还没有回来，两兄妹棋下的正酣。

　　明轩心中暗自思忖，“颜画师来这里做什么？”他让妹妹回避一下，便要那门房伙计把颜画师请了进来。玥儿就携了初桃，跑到了那松鹤堂的高处，坐在走廊上面看着这流觞亭和里面的人，事。

　　颜宗一路进来，走进了两进宅院，然后穿过带着抄手游廊的垂花门，拐进了一座名曰“松鹤堂”的高楼，虽不是“人行其下，望之如蚁”，却也甚为雄阔；松鹤堂下是穿行的游廊，穿行过去便是另外一片天地，那是一座名为“沈园”的私家园林，园中挖了一个大的水池，水从背面的汴河方向引入，经过中间的“流觞亭”，又从西南方向流出。水池的北岸是假山，假山北方有竹林，竹林里面有水洞，利用粗大的竹管引水出洞，好不雅致，天然。水池南面就是花园，此时接近中求，花园内却依然佳木繁荫，望之如云。花园里有小径通之，亦有空地供两兄妹习武玩耍之用。颜宗看着这个格局，明白了这沈园乃是模仿前朝宰相的“东园”所制，如此园林，耗费颇奢，如果不是有朝中甚至皇宫里面的人默许这样逾制的建筑，怎会如此宏敞过甚。

　　沈明轩所在的位置便是流觞亭。何为“流觞”？大家坐在河渠两旁，在上流放置酒杯，酒杯顺流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酒。逸诗有云：“羽觞随波泛”。这里的流觞须有地势衬托，听众曲曲折折的“溪流”蜿蜒而行，从北侧入亭，南侧出亭。流觞旁边放置了一个石桌，旁边三个石墩，此时桌上已有清茶一壶，茶盏两幅，水果一盘，点心若干。

　　门房伙计引了颜宗主仆进了流觞亭便退出去了，那厢沈明轩已经迎了上来，“不知颜山水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望颜兄海涵。”

　　颜宗手持折扇，拱手作揖曰，“沈兄客气了，久闻沈园精妙至极，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为兄不请自来，还希望沈兄莫要见怪才是。”他让斡阔去流觞亭外等候，自己一个走了进去。

　　明轩邀请颜宗入座，“颜兄哪里话来？贵客盈门，令寒舍蓬荜生辉呀，颜兄大雅之人，让吾等金玉之人也颇觉清爽。颜兄造访身为仓促，只有清茶几杯，瓜果数枚，还请颜兄不要嫌弃简陋才是。”

　　颜宗入座后，向明轩问道，“不知沈兄拿到画影与否？”

　　明轩摇头，“家童已然前去，看着时辰，应该快到家了。”

　　此时，玥儿问初桃，“初桃，你说哥哥在和这个画师聊什么呢？”

　　初桃一脸迷茫，“初桃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有要紧的事，否则颜山水画师也不会跑到咱们家里来呀。”

　　玥儿手托着腮，两条腿不停地“打架”，“如今，母亲去了杭州拜访姨母，怕是没个月余不会回来。我好容易得了空闲，也不知道下午能不能出去驰马呢。”

　　初桃看玥儿有点无趣，便安慰她道，“小姐放心好了，少爷一诺千金的，答应的事情肯定不会反悔的。”

　　“听说父亲去了北地，那边好像宋金正在交战，也不知道父亲是否有危险。”玥儿摆弄着手里的帕子。

　　初桃从旁边的屋子里取来一本书，“小姐，咱们家在上京都有钱庄店铺，上次开封围城的时候，老爷就在北地，不是也平安无事么？小姐不如读书吧，读书可以打发时间。”

　　玥儿没看那书，打开后在扉页看到一行小字，“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她自己念出了声音，“这才是人间的情感，矢志不渝，这应该是每个女子的想往。”

　　初桃坐在玥儿的对面，见玥儿嘟嘟囔囔的，就问她念叨什么，玥儿却没有听见初桃的问话，或许她心里在勾勒自己的君子吧，也或者她是在想往什么样的情景。

　　正在此刻，小施回来了，手里拿着那副画影和玉柔的手抄诗作，他进第二进宅院的时候，玥儿就瞧见他了，但是并没有唤住他。他拐进沈园之后有点张望，似乎在寻找沈明轩的影子，不过他很快就看到了他在流觞亭招待客人。

　　他跑过去，却看到颜山水画师正在和沈明轩正在饮茶闲聊，小施就把诗抄揣进怀里，画影送到了沈明轩手里。“原来颜画师也在啊。”

　　颜宗微笑示意，转而望着明轩，“沈兄不妨打开看一下，为兄特意为令妹所做。”

　　明轩示意小施退下，就打开了那幅画，画中是一位容色清丽的女子，而且眼角眉梢皆有风情，身段是柔美多姿。

　　明轩不解，“颜兄画中的女子是何方人氏？”

　　颜宗品了一口茶，“此女子乃画廊中伺候笔墨的侍女，沈兄是否中意？”

　　明轩道，“颜兄是否有些儿戏？无论画中女子是谁，把人家清白女子送进张府那样的火坑，这样的作为的确太卑鄙了些。”

　　颜宗听完此话，微笑着说，“沈兄此言差矣，世间有些人不愿意嫁入侯门，但是也有一些女子宁愿在豪门阔院中安享荣华富贵。”其实这名女子是颜宗训练的一名细作，想寻个机会安插在朝中重臣身边，而明轩“被迫嫁妹”正是最好的机会，既可解明轩之困，让明轩记下他这个人情；又可完成自己安插细作的任务，更好地掌握朝中诸官员的动向。

　　那玥儿松鹤堂楼上看到了明轩在欣赏一幅画，她依稀可见那幅画是一副仕女图，“初桃，你快看，哥哥在看一张美女图，是不是哥哥心中所想的美人呀。”

　　初桃说，“想知道这些还不容易，画儿不是小施拿过去的么，找他过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玥儿拍了拍初桃的肩膀，“此言甚是，那你去找小施来吧。”

　　小施听说玥儿找他，急急忙忙上了松鹤堂，“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玥儿朝流觞亭努了努嘴，“解释一下吧。”

　　小施佯装不知情，“小施不知道呢。”

　　玥儿揪住小施的耳朵，“你别装了，我都看见你拿着画像和一本书进了沈园，不过你把书藏了起来，初桃，从他怀里把书拿出来。”小施被揪着耳朵，初桃趁机把那诗抄和手笺从小施的怀里掏了出来。

　　玥儿打开那书笺念了起来，“

　　沈公子敬启

　　吾与公子同游大相国寺，幸甚。公子所念鲁直大师诗作《南山罗汉赞十六首》拜上，望公子笑纳。

　　另附小诗一首，交与公子一同品鉴，‘游人如织相国寺，烟熏雾绕罗汉堂。芳草萋萋双鱼佩，汴河悠悠四云亭’

　　好诗，对仗工整，四云亭乃汴河上有名的楼宇，号称“汴京滕王阁”；双鱼佩是哥哥的爱物，一直随身携带，玉柔姑娘如何得知？还有那副画影中的女子是何人？为何哥哥与那个画师对画中的女子评头论足呢？”

　　小施被揪得耳朵疼，但是也不敢说出实情，“小姐，双鱼佩。。。双鱼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几日少爷陪老夫人一起去大相国寺拜谒，恰好遇上玉柔姑娘，我们三人一起游历了罗汉院，姑娘说起黄庭坚的《罗汉赞》，于是少爷就让玉柔姑娘抄了一份，如是而已。”

　　“那画中的女子是何人，虽然离得远，可我看那画中女子不是玉柔姑娘，快说，那女子是何人？”

　　小施无奈，可是又不会撒谎，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那是，那是，哎呀，小姐你就别问了。”

　　玥儿又揪住了小施的耳朵，疼得小施嗷嗷直叫，无奈之下道出了事情。

　　“荒唐，”玥儿直跺脚，“哥哥怎么可以这么做？打死我都不会嫁与那恶少，但是也不能连累其他良家女子进火坑，不行，我得找哥哥去。”

　　小施和初桃还愣在那里，玥儿已经跑下了楼，径直去了流觞亭。

　　明轩和颜宗还在探讨是否要将那女子的画像送往太宰府，“哥哥，你糊涂呀。”玥儿人还没到，声音已然到了。

　　只见一身淡黄色的旋裙的玥儿像一阵清风一般，来到了流觞亭外，明轩始料未及，可也没有办法阻拦了，只得任她来了。

　　颜宗看到玥儿之后，笑嘻嘻的，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为何会如此，玥儿并非倾国倾城之辈，可是自有一股吸引人的气质，尤其是吸引颜宗。

　　“这不是那一日汴河斗恶少的小家童么？哦，还是去我家赏画的‘沈明轩’？我倒是认不出来了。”

　　“颜山水休要打趣，小施已然告诉我实情，”她看了颜宗一眼，转眼望向明轩，“哥哥你好生糊涂，玥儿定不会嫁与那张恶少，可是画中女子也着实无辜，不能白白跳入那深渊啊。”

　　明轩跟玥儿的想法一致，“颜兄，这是我那不懂事的小妹，冲撞了颜画师，不过小妹所言极是。”

　　颜宗笑着看着这对兄妹，“玥儿？令妹与在下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旧相识，不打紧。为兄理解你兄妹二人的想法，此女子是我从北地带来，年方十九，尚未婚配，性格极为强悍，且有武艺傍身，想必在那张府不会受气，你兄妹二人尽管放心好了。”

　　“性格强悍？可是哪敌侯门似海？还是不妥。”玥儿还是甚为担忧。

　　“明轩，玥儿，你们尽管放心好了，我看你们兄妹二人的装束似要驰马去呀，为兄下午正好得闲，不如一起驰马好了，不愉快的事情暂放一旁吧。”颜宗提议两兄妹放下不愉快，出去放松一下。

　　明轩兄妹也实在无法，只好应了颜宗，主仆一行六人出汴京城驰马去了。

　　汴京的郊外，秋草依然郁郁，秋树依然欣欣，那一日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郊外景象甚美。边境郊外多桦树，不到落叶的时节，高大挺拔的树干，青绿的桦树叶子，偶尔飞鸟一两只啼叫；秋水潺缓，秋山苍翠，秋色恬静。

　　颜宗看着这一派美好的景致，不禁言道，“昔日屈子有情怀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何等的洒脱，何等的高洁。”

　　还没等明轩说话，玥儿便说，“颜山水颇通诗书呀，不过奴家更欣赏汉武帝那一首《秋风辞》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如此豪迈，如此悲情。”

　　颜宗转过头看着玥儿，“想不到姑娘也是才女呀，汉武帝这首诗的确是悲秋佳作。”

　　玥儿继续说道，“奴家更欣赏汉武帝的气魄，‘饮马瀚海，脚踏阴山’，欣赏他的气概和文治武功，尤其那气势，‘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可叹我大宋王朝，却屡屡败退，想想上次开封围城，至今让人胆颤，可惜我只是弱女子，文不能提笔安天下，武不能跨马战沙场。”

　　颜宗没想到玥儿身为一个弱女子，却又如此气魄，心里有些赞赏，“玥儿姑娘不必如此激动，打仗是军人的事情，百姓每年上缴那么多赋税豢养着他们，他们理当为国杀敌。汉武帝的确豪壮，可惜英年不再，当今也不乏名将啊，李纲何栗都是主战派的股肱之人啊。”

　　“颜兄所言不无道理，可惜佞臣当道，小人作祟，主战派的大人屡遭贬黜，我王屡信谗言，任凭金国的特使狮子大开口掳掠吾国金银财富，任凭金贼的铁蹄践踏我万里河山。”

　　沈明轩不喜欢讨论政治，看他俩讨论的有些争执，赶忙换个话题，“玥儿，你一个姑娘家，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今日是你非要来驰马，如果再谈国是，为兄就打道回府，以后再不陪你出来了。”

　　玥儿看到哥哥真的生气了，他知道哥哥不是软懦的，只是不想卷入朝堂的是非之争罢了，赶忙换了一副面孔，狡黠地笑道，“好好，就听哥哥的，咱们驰马去，驾--”，只见那匹马儿“接到”指令后，朝那白桦林里迅速地奔跑而去。

　　明轩看妹妹策马而去，赶忙从后面跟了上去，小施和初桃也紧随其后，唯剩下颜宗主仆。

　　斡阔望着颜宗，“爷，看这位玥儿姑娘，似乎对金军的作为咬牙切齿，这样的骨头如何啃得？”

　　颜宗望着远去的一骑红尘，“无妨，一介小女子而已，虽有豪言壮语，不过是书生意气，百无一用。”

　　斡阔还是不解，“爷，请恕属下多嘴，此女子容颜并非绝色之姿，心智也非聪明之辈，至于诗书方面，也无特别的建树；且爷也只见过此女子数面而已。。。”

　　颜宗微笑着摇头，“斡阔呀斡阔，你的眼光好毒，此女子的确平凡，可是却不平庸，而且心思恪纯，尤其是‘简单’，本王很喜欢这种‘简单’的感觉，跟他说笑会让本王觉得轻松愉悦。”说完便策马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