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湮菲

4、第四章

　　笙对眼前出现的人影感到难以置信，慌乱中下意识要高声呼喊，却听那人淡淡说道：“别喊了，否则我就动手了。”

　　笙忙掩住口，抓住床沿的手在轻轻地颤抖：“你、你是怎么进来……”

　　翎凤拂开那些飘扬的帘子，一步步向笙走来：“一个结界而已，挡不住我。”

　　笙摇摇头，仍然无法相信：“那是四巫合力布下的结界，一旦有外力入侵，定会有所察觉。”

　　“哦。”翎凤凝住她，黑暗下他流光般的眼眸里光芒涌动，“这回我很小心，没有触到机关。”

　　这句话让笙顿时失去了力气，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慢慢逼近，身子逐渐缩进了床榻。

　　翎凤似乎对她的反应感到奇怪，歪着头问她：“你好像在怕我？”

　　笙咽了咽，扼住内心的恐惧回答：“没有人类在明知面对妖魔的情况下，会不感到害怕。”

　　“可是你栽赃我的时候倒是很从容。”翎凤有些发笑。

　　笙别开了视线，喃喃说：“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翎凤看着她瑟缩的样子，与先前判若两人，感到很是好笑。他索性就登上了床，将她逼到床角，退无可退，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跳吧，这里挺高的，绝对能死。”

　　笙不敢与他对视，直到此刻她的胆怯才从绝望中恢复过来，哆哆嗦嗦地说：“在天枢阁我是死不了的，只有人替我死。”

　　翎凤闻言露出一丝诧异：“什么意思。”

　　笙抬起手指向窗口，试着解释道：“就比如，我摸不到窗口……永远都摸不到，就连关窗都做不到……”

　　翎凤望了望窗口，又瞧瞧她。再凝神细细地感知她身上流动的气，忽然明白过来：“幻术。”

　　南国以巫咒之术建国，强大的术师拥有着无上的地位，然而自一次力量失控以后，百年前的国君便颁布了禁咒令，民间术者之力由此逐渐失传。唯有王室一族尚能修习，其中一门便是幻术。

　　以幻乱真，致使其意识丧失自我，以此操控人心。

　　翎凤忽然意识到此处究竟是何地，是于百年前与他有过恩怨的地方——如今名为天枢阁。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笙悄悄地觑着他的神情，慢慢地开口道：“那个……”

　　赤色的眼瞳流转过来，笙换忙又将自己缩回床角，却听得他说：“看着我。”

　　笙哪里敢看他，他的确曾经很温柔地照顾她，可如今她已经将他惹毛了。她摇着头，难以相信会发生什么。翎凤已经不耐烦伸手捏住她的下颚，强行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如此她便再也无法转开视线。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他的脸庞不同于南国人的麦色肌肤，是如瓷一般的白皙，映得那身翎羽如飘扬的火，如此瑰丽而绚烂，绝非人世所有。

　　尤其是那双流火般的眼睛，仿佛装进了一个宇宙，让人陷入其中，难以挣脱……不，好像真的挣脱不了，笙感觉自己的身体已被攫住，不再受自己控制。一股力量探进她的意识，试图去触碰她深埋心底的，黑暗的记忆。

　　她本能地想要抗拒，却忽然感到额间一痛，身子顿时轻了，手脚也恢复自如。她捂着额头，痛得眼冒泪花控诉道：“你干什么？”

　　翎凤离开了她的身前，跳下床指着窗户说：“现在你再试试。”

　　笙明白他的意图，摇摇头说：“不可能，我越靠近它，它便离我越远……”

　　“你试试嘛。”翎凤催促道。

　　他可是一只妖魔，人类的力量或许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不然他怎么能在不惊动四巫情况下进入天枢阁。然而即便如此，笙还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缓缓朝窗户走去。

　　每当她想试图靠近窗户时，她便能从铜镜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在往后退。虽然她的意识是在前进，然而身体却在后退。她根本无法掌控。

　　也许这次可以……她索性闭上眼睛，以手探路朝前走去，直到手心接触到一片清冷的寒风，笙才睁开眼睛。

　　这是一片她从未见过的风景，南国城内无数屋舍形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海洋，威严的王城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吹拂的冷风撩动起她的长发，丝缕般迎风飘扬。

　　南国，这便是她付出生死保护的国家，如同画卷展现在她眼前。

　　拂着耳边散乱的长发，为眼前的盛景所感动时，翎凤的声音懒懒地自身后传来：“好了，跳吧。这次不会有人来阻拦你了。”

　　感动的时间戛然而止，笙有些不可理解地望向翎凤，问道：“你费劲来到这里，就为了看我跳楼？”

　　翎凤坐在椅子上，在她的梳妆镜前撑着下巴回答：“救你是我一时的失误，我只是在纠正我的错误。”

　　根本就没法沟通啊，这只妖魔……如今卖惨已经不行，耍狠只会死得更惨，笙飞速地转动脑袋，最后在翎凤静默的注目下只得败下阵来，吐露出实情：“其实……我也并不是想死。”她抱紧了身子，不远处耸立的黑塔让寒风更为凌冽，她微微地发抖，那一幕羞辱可怖的回忆浮现在脑海，顿时犹如刀剑刺进她心里，“实在是……”

　　“可那些流言是真的吧。”翎凤沉下声来静静地说道，“住在天枢阁里受到重重保护的你，根本不是囚犯——而是大音灵女。”

　　笙的身体蓦然一怔，翎凤看着她的目光露出复杂的思绪：“那什么家族的几十条人命，的确是死在你手里，对吗？”

　　笙没有想到她的恶名已经响到连一只妖魔都清清楚楚，黯然的目光里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她向翎凤问道：“你会在乎人类的生死吗？”

　　翎凤想了一想，说道：“不在乎。可若是因为我救了你，今后出现更多被扭曲的死亡命运，那我也逃不了干系，这一点的确是如此。”

　　他们都是你害死的……一时的狠话，的确是一种箴言。妖魔在人世中徘徊，总归不是好事。

　　翎凤站起身，慢慢朝笙走去。望着他一步步走来，笙吐了一口气，扬起头说：“给我三日的时间。三日内你必定会来找我，就等我三日，可好？”

　　翎凤顿住脚步，不解地问道：“为何？”

　　笙面对他，不再有恐惧，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因为我知道，你想要的答案。”

　　这句话如一击重锤砸在翎凤的心口，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脆弱的人类少女，竟忽然觉得面前所站的是一个让他无法参透的先知者。他有一些慌乱，但凡有所动摇，他的神情就会出卖他的心。

　　“你怎么会知道……我想要什么答案。”

　　笙没有回答，她侧身站在窗边，微风让她的话语变得十分飘渺：“你可以选择现在杀了我，或者三日内想好你要问的问题。我只答你三个问题，到时候我自己会死，不劳烦你动手。”

　　有很长一段时间翎凤都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沉默的样子竟看上去有些难过。那份哀与怨像一滴落入宣纸的墨，无法阻止地弥散在空气中，殃及了身旁的每一个人。

　　这也是幻术吗？笙不禁想道，为什么她会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痛苦，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这般直接地去碰触他的伤疤。

　　良久，翎凤才抬起头来，径自向着窗边走去。他一脚登上窗沿，眼看就要展开翅膀飞向夜空，笙再一次说道：“作为你为我破术之恩，听我的忠告，换一具身体吧。这个样子实在太瞩目了。”

　　翎凤没有看她，只淡然说道：“这是我本来的样子。”

　　说罢他已一跃飞入了夜空，在一团火焰中消失了身形，留下笙怔愕不已。

　　这是他本来的样子……妖魔竟会有人类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