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湮菲

2、第二章

　　木柴静静燃烧，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打破沉寂。破败的屋舍只能遮雨，却避不了风。好在翎凤想到了办法，扯下一块陈旧的布披在少女身上，挡住她衣不蔽体的身子。

　　少女躲在墙角一语未发，目光涣散地盯着火堆，连动也未曾动一下。

　　翎凤翻动着手中的物什，内心纠结不已。他本该在找到暂时避难的处所后就此离去，今后这个少女是生是死，都与他毫无关联。可是内心却有许多疑问，让他难以挪动脚步。

　　为什么会在那里？不在这儿，不在那儿，偏偏在那座塔。

　　受了潮气的柴火本该浓烟弥漫，然而屋内的空气只有一些陈腐的气味，如常般尚能呼吸。因为那一团火焰根本就没有燃烧在柴堆上，它就像悬浮在柴堆周围一样，不断汲取着柴火的热量。

　　面对这般惊奇的景象，少女却视若无睹。就当翎凤以为她因为受惊还未回神时，少女淡淡地开了口：“你应当不是人类吧……神明，还是妖魔？”

　　翎凤手中顿了顿，有些吃惊。但他并不在乎，兀自翻动着手里的木签子，观看成色还不错，就将它递到了她面前：“吃吧，不然你会冻死。”

　　少女抬眼望着他，并未伸手去接，只喃喃地说到：“还是妖魔的气息更重一点……”

　　“所以呢？”翎凤耸了耸肩，“能从那座塔上跳下来，你也不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彼此彼此。”

　　少女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抱紧了身子说道：“你可以不必救我，就让我死在那儿，岂不是省事。”

　　是谁抓着他的脚求他相救，甩都甩不掉，人类都这么健忘吗？

　　翎凤举着木签实在有些尴尬，便上前抽出少女的手，将木签塞进了她手里，埋怨地说道：“我也不是想救你，谁让你那儿跳楼，不小心……我就出手了。”

　　大概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强行给别人塞好意的人……哦不，妖魔。少女在被抓住手时惊惶万分，当她拿着那根竹签，望着上面烤得油滋滋的肉时，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但她的脑袋还是是清醒的，闻言不禁问道：“那你想救谁？”

　　翎凤沉默了一会，望着火堆叹了口气：“……一个死人。”

　　明知不会是那个人，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拼命去救。少女听到这里便也跟着沉默了下来，她举起竹签送到嘴边，试探着轻轻咬了一口。柔软的口感陷入齿间，是她从未品尝过的。只是她的目光悄悄地在屋内扫视了一圈，总有一丝不对劲越发涌上心头，于是她望着竹签上的肉块问道：“这是什么肉，你从哪里弄来的？”

　　翎凤回头说道：“哦，老鼠，随手抓的。”

　　少女顿时变了脸色，大叫着扔掉竹签，捂着嘴在一旁干呕起来。翎凤诧异地问：“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老鼠？”

　　“人类都不喜欢吃老鼠！”少女脸色铁青，冲他吼道，那一刻还不如跳楼死了算了。

　　“好吧。”翎凤感到有点惋惜，他还是第一次跟一个人类分享他的厨艺，他站起身来环视四周，语声中似有一丝感慨，“我没有想到这里荒废很久了，外面还在下雨，暂时找不到其他的食物。”

　　“找不到就算了，我不饿！”少女捂着嘴说道，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如此没有常识的妖魔，到底是怎么在人世中混的？

　　就在两人因为老鼠肉而各自感伤的时候，翎凤忽然抬起头来望向屋顶。他的神色严肃了起来，周身立刻有一股危险的气息环绕着他。少女虽不知他感知到了什么，却也一瞬间明白了即将会发生的事。

　　她大声喊道：“快走！”

　　话音未落的当口，火红的羽袖已然挥出了一团巨大的火焰，瞬间冲破了屋顶。无数残垣断壁纷纷砸落，掀起了一片尘埃。屋顶之外，乌沉的天空一览无余。

　　翎凤仰着头，眉头紧蹙，愕然望见屋顶洞开的破口探出了无数个脑袋，一颗颗摇晃着好奇地往里面瞧。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脑袋，而是一具具空洞苍白的骷髅。它们就像人类一样灵活地攀爬在屋顶上，身上隐隐散发着星点般金色的光芒。

　　空洞的眼窝齐齐在望着他们，就像它们仍然拥有视觉。翎凤倒吸一口气，携起少女时羽袖飞扬，凌厉的气流袭卷而去，宛如刀斧急落，切断了骷髅的头骨。

　　尸首一一掉落，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废墟上。可不等翎凤舒一口气，那些本已散乱的骸骨竟又重新拼接，原地复活了过来。

　　翎凤惊了一瞬，忽觉头顶被更多黑暗所遮蔽，一抬眼便看到数不清的金色骷髅正从屋顶的大洞涌进来，数量之多令人头皮炸起。

　　“快走，你打不过它们的。”少女抓紧了翎凤的羽衣，声音禁不住颤抖，“它们都是不死的亡灵，只有杀了施术者才能消灭它们！”

　　“那施术者是人类吗？”翎凤急急而退，抽空问道。

　　少女却躲在他怀中，欲言又止。

　　金色骷髅紧追不放，旁若无人地冲进了都城的大街。自本朝宵禁令颁布以后，夜晚的南国一片死寂，只有几个无处安身的流浪者裹着草席露宿在暗巷。他们被声响吵醒，还未看清眼前的景象便被一片金色光晕所笼罩，随着惨叫声变成了一具新的白骨。

　　翎凤一路不断地回击骷髅的追赶，尽可能小心避闪周遭的屋舍，可如此一来便限制了他的火术，几番攻击根本无法阻挡数量众多的骷髅。

　　眼看就要被包围，少女冷静地道出破解之法：“上大路去，听我的指令。”

　　南国都城并不似天罗国般六合大气，多的是回转蜿蜒的小路，唯有一条直通王城的大道是一条能撑起门面的宽阔大路。翎凤闻言只道：“抓好了。”

　　少女诧异中忽见眼前火光闪过，一对羽翼赫然开展，在风力的推动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的身体带上了天空。她朦胧中睁开眼睛，雨花自天空垂落，却她眼前化作了一道道消散的烟雾。这番奇异的景象发生在广褒无垠的夜空里，竟有一种超脱世俗的美。

　　无论是落雨，还是厉风，皆不能伤她的身体。

　　脚尖轻盈地触到了地面，握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松开了力道，少女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眼前不食人间烟火般端丽的脸庞。

　　“到大路了。”耳畔传来他轻柔的声音。

　　少女一愣，本能地退却了一步，转过脸去没有言语。片刻后她收回思绪放眼观望四周，回答说：“在大路上它们不敢放肆，我们暂时安全了。”

　　翎凤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

　　少女转过脸挤出一个笑容，正要说话，笑容却僵硬在脸上。她的目光越过翎凤望向他身后，像是遇到了极为可怖的怪物般睁大了眼睛。

　　翎凤顺着她的目光转过身，只见路的尽头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雨花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乌云渐渐散开，透出稀薄的月光。那人便站在月华下，仿佛这天地都是为他而开启。

　　“笙，跟我回去吧。”轻柔的话语飘扬在夜里，酥酥柔柔的宛如情人耳边的低语，吐出的话语却教人脊背生寒，“……你逃不掉的。”

　　他的目光只是在翎凤身上一瞥，便转向他身后的少女，没有更多言语，也没有更多动作，只是站在那里就似一道无法翻越的高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少女不自觉地躲在了翎凤身后，轻喃的话语里发出难以抑制的恐惧：“求求你，别把我交出去……”

　　翎凤望望眼前的男子，栗发褐眸，十足是南国人的特征。雨停之后渐渐升起的白雾将他的身影逐渐笼罩，看上去犹如地狱门里收鬼的无常。而躲在他身后的少女同样有着南国人特有的蜷曲栗发，只是那一头如海藻般的长发几至垂地，配合她单薄如纸的身体，宛如一个飘荡在人世的幽灵。

　　难道真的是无常抓鬼的戏码，他救了只幽灵？

　　正当局势陷入僵局，白衣男子身后缓缓现出一辆马车。马车自雾中驶来，左右有数名护驾的白衣童子手持法器与刃器，纪律严明地排开阵型，将翎凤和少女围在了中心。

　　即便翎凤不懂战术也能明白，若他是人，便以利器杀，若他是妖，便以法器诛。今夜这名男子是定要将人要到手了。

　　“敢问阁下从何处来。”男子终于将目光转到翎凤身上，报以一个礼节性的笑容，问道。

　　“与你无关。”翎凤简短地回答。

　　男子也不气恼，不疾不徐地说道：“阁下的力量方才我等已经见识，自认并非阁下对手。只是……”他抬起手指向翎凤身后，目中流淌的光芒显出几分凌厉，“你所庇佑的乃是一名南国重犯，她的手上流淌着几十条人命的鲜血。倘若阁下执意如此，我等将在此拼上性命，为南国以身相殉，无怨无悔。”

　　还真是……又摊上大事了。翎凤在心中叫苦，他往身后瞥去，发现少女紧盯着男子的目光里已不再是畏惧。

　　她的眼神透出翎凤所未见过的冷厉，酝酿着深不见底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