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臣之道［重生］》湛元

20、第 20 章

　　晨光熹微，窗外北风飒然，枯草簌簌。林子濯在木板床上辗转了好几个来回，努力地跟困倦疲惫做斗争。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可不是那个能睡到日上三竿的林大少爷，而是位于郑国和雍国边境的小村落中一个落拓茕茕的教书先生。

　　他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等死而复生的奇事。

　　此时距离他离世只有一个月。

　　这身子的原主人名叫林哲安，林子濯搜寻记忆，只知其自小便失去父亲，性情孤僻阴郁，不与人往来，只与老母相依为命，一起生活。读书多年也未曾谋得过一官半职的，只能在这小小的村子里靠着教书勉强为生。

　　老母早年丧夫，只有这一个儿子，一直待他甚好，不仅衣食住行都照顾周全，平时家务事也不用他沾手半点，这也让他养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习惯，直到前些日子老母去世，他又毫无生活能力，竟活活饿死在了家里。

　　此地地处偏僻，正好位于之前雍国和郑国相争的那块土地上，前有山匪马贼，后有走兽怪禽，民风彪悍，但对读书人倒是颇为敬重，因此林子濯能在这里安安静静地教书育人，拥有一处屋舍不被打扰。

　　说到林哲安的相貌，林子濯第一次看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

　　他看着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格外清俊雅致，头戴礼冠，穿一袭对襟湖色儒袍，望之便是谦谦君子，跟少年时的自己竟有六七分神似，让林子濯有种重返弱冠的错觉。

　　能够重活一世，林子濯本就深感庆幸，也不敢有什么过多的奢求，但是看着自己重生的身子也只是一介儒生，年纪又大了，不适合练武，林子濯还是忍不住有些郁闷。

　　林子濯从小就生活在位于中原南边的宋国，对于位于西北边陲的雍国了解不多，只知道那里黄沙漫天，草木枯肃，粮财皆不富裕，百姓也多是好勇斗狠之徒。

　　刚醒来时，他便听到村子里的人说，此处刚刚结束了一场大战，是雍国和宋国的仗。宋国五万人马跋山涉水来到此处，两军对垒，本是旗鼓相当，却不想雍国采取合围之术，诱敌深入，宋国五万大军皆被围困，奋战两个月余后，因为没有粮草供应，被全部歼灭。

　　林子濯不知道自己该对此抱有什么样的心态，他该恨雍国的，毕竟这个国家斩首了宋国五万热血将士的生命。可是，他也明白，战争，本就是要杀人的，雍国不杀宋国，宋国人也是要杀雍国人的。

　　何况，他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冷笑，宋煜刚愎自用，不听劝告，竟相信了宋子都的谗言，执意攻打雍国，如今落得个兵败人亡的下场，也算是报应了。

　　只可叹那五万将士，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偏偏为宋煜的愚蠢丧了命。

　　不过，听闻雍国此次获得了巨大的好处，引来了六国敌视，现在六国已经开始筹谋联盟抗雍了。

　　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

　　在床上赖了半晌后，林子濯终于艰难地起了身。

　　重获新生已有三日，他以身体不适为由一直拖着没去上课。今日已是期限，避无可避。虽然没做过教书先生的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认真细致地梳洗了一番，他套上层层叠叠的袄襦，把几本旧书往腋下一夹，便举步出了温暖的屋舍，赶往学堂。

　　前边是一处露天院落，门前栽了几丛沙地柏作为护栏，里头地面都是铺了泥石的，摆上几只木桌，便也算个简易学堂了。

　　少年学子都是七八岁的年纪，个个都生的虎头虎脑，体格强壮。他们本是在笑嘻嘻地互相比划拳脚，嬉笑打闹，一见林子濯出现在门口，立刻噤声，有模有样地正襟危坐起来。

　　林先生向来是最严厉，扰了他讲课便要挨手板子，打得还特别狠，被先生抽了又不能打回去，他们才不吃这个亏。虽然先生这课上的实在无聊，真不如让他们往沙地上舞刀弄棍来的快活。

　　林子濯一抖前摆，盘腿坐在书案前。众学子立刻屏气凝神，提防他突击检查功课。

　　林子濯哗啦啦地翻了下书，随口问道：“今天讲什么？”

　　没人回答。

　　林子濯随手一点：“你说。”

　　被点名的少年名叫赵二牛，这孩子当场就吓白了脸，也不知先生对他有何仇恨，只能战战兢兢地回：

　　“诗、诗经，大雅，生民之什！”

　　林子濯疑惑地看了这孩子一眼，这么紧张做什么？他慢吞吞地翻开书本，找到《大雅—生民之什》一章。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

　　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

　　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

　　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林子濯全然没有察觉这群少年郎的心思，只自顾自地开始讲课。

　　他少年时便是詹都出了名的少年天才，在大部分同龄人还苦苦挣扎在《三字经》《千字文》的时候，他便已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小小年纪就有诗文传颂。不仅如此，他在骑马射箭，医学药理，机关谋略等方面亦有造诣。

　　之后宫廷政变，林家落败，他一身武艺被废，从此身体日益衰败，缠绵病榻。为了救家人，他与宋煜交易换取了成为宋国相国的资格。失去了武艺，他便更加遍览群书。因为天资聪慧，往往能窥一斑而见全豹，所以百家思想之妙，亦能揣度体悟。

　　本来重生一次，他还希冀自己可以再次重拾武功，可惜他自己现在这副身子却依旧是病恹恹的，时常会咳嗽几声，而且现在也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就算再怎能努力，最多也只是能强身健体，真的与人比试就要贻笑大方了。

　　“咳咳咳！”

　　林子濯一边掩嘴轻咳，一边暗暗翻了个白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这个林哲安也是个体虚病弱的啊！

　　虽然腹内藏书千卷，但是如今他只是个乡野村夫，没有任何势力，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没有足够力量保护自己前，太招摇可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儿，林子濯便很潦草地将《大雅》的内容直接讲了一通，完全是照本宣科，就如同最平庸最古板的儒生一样，他读一句，叫学生们跟一句，然后再叫学生们背诵，背不下来就打手板。

　　讲完了课，林子濯便大手一挥，道：“好了，大家开始练字吧。”

　　少年郎们便窸窸窣窣取出字帖，开始伏案临摹。

　　林子濯百无聊赖，托腮望着白蒙蒙的天际叹了口气。

　　虽说前尘如旧梦，繁华转头空。恩怨与功过，留待后人说。但他本就是俗人一个，全家老小悉数惨死，让他怎么能放下。

　　宋煜！宋煜！

　　他在齿缝间反复咀嚼着这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名字，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尊严，名声，但是林家，他没办法不在乎，若不是他一时糊涂，引狼入室，父亲现在还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大将军，母亲也还是詹都最让人羡慕的贵妇，何至于、何至于……

　　是他害了林家！害了父母！

　　他本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住林家，弥补自己曾经做错的事情，可是，宋煜，他不愿意放过林家，放过自己，折辱了自己这么多年，给了自己希望，最后有亲手切断了自己的希望。他以为自己这是仁慈，却不知道他如此行为比当初直接杀了林家满门还要残忍。就好像他以为自己出兵是为了宋国好，结果却白白送了五万将士的命。

　　果然同父亲说的一样，宋煜和他父亲都是一个性子，他们自以为是的仁慈只会害了更多人的性命。

　　既然有幸能重活一世，那他必然不会放过这个人，不论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替林家上下报仇！

　　还有林一，也不知道自己死后，这孩子怎么样了？

　　这孩子倔的很，怕是会去找宋煜报仇吧。希望这孩子能好好的，他积蓄了势力一定回去找他。

　　总之，从现在开始，他必须要着手准备了，宋煜是一国之君，想要报复他，必然有足够的势力，一个强大到足以抗衡一国之力的势力。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一个人的身影。

　　……

　　郑国与雍国交界处。

　　空旷的田野里，一众人马气势汹汹地向前冲，马蹄裹挟浓浓烟尘，彷如腾云驾雾，在这群人马身后，还有另一群骑马的黑衣人紧追不舍。

　　前面的人马中还有一架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他腰配长刀，身着一件玄色的劲装，脚蹬长靴，脸上带着一个银色的面具。马车已经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路了，路有些颠簸，他必须要抓着车内的扶手才能勉强坐稳。

　　后面的为首的黑衣人突然奋力一跃，带着一阵疾风急速窜到了马车上面，利剑出鞘，刺眼的光芒划过，车内的青年一个闪身，伸手夹住了从外面刺进来的剑。

　　黑衣人没有犹豫，手腕用力，剑锋一转，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招。马车里的青年也不是省油的灯，脚下用力一蹬，从车门一跃而出，后面黑衣人立刻勒马停下，挽弓搭箭瞄准了他。

　　“嗖嗖嗖——”十几枝羽箭似流星般划破空气，直奔男人而来。

　　青年瞬间回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间的大刀，手腕一转，刀光闪过，拨开飞到眼前的数十枝羽箭。

　　还未等那些黑衣人反应过来，他又迅速挥刀。

　　“啪啪啪——”

　　之后跟着飞来的十几枝羽箭好似一堵无形的墙拦住了一般，纷纷掉在地上。

　　这时，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调转马头飞快地来到了青年面前，挥刀打退了最近的那个黑衣人，然后大喊一声，“公子，快走！”

　　青年的武功再好，也是孤掌难敌四拳，如今只能一边抵挡着后面的黑衣人，一边还要小心飞来的羽箭，身上已经挂了彩，于是果断挥刀将黑衣人逼退后，便纵身跃到马上，挥刀将缰绳斩断，大喝一声，“驾！”

　　大汉紧跟在青年身后，为他抵挡身后不断袭来的黑衣人，一行人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