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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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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暗的地下室里,一个人正被五花大绑着吊在木架子上。
冷立威缓缓步入门内,室内不透风,空气沉闷,隐隐带着浑浊的血腥气,他禁不住皱了下眉,虚了眼睛,等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缓步踱到那人面前。
“别来无恙啊,李会计。”
关泊君没有应声,不知道是无力,还是不屑。
冷立威不以为意,朝木架子偏了偏头,示意手下们将关泊君从架子上放下来。
关泊君被放置在了椅子里,冷立威挥了挥手,让手下都出去了。
他在关泊君对面坐了下来,并不在意关泊君的满脸不屑,甚至倒了一杯水,递到了关泊君手里。
“这几天不好过吧?”他俯近他,微笑道:“或许我该叫你一声......关叔叔?”
关泊君冷哼了一声。
冷立威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来威胁你交出账本的?”
“不然呢?”
冷立威往后仰了仰,靠在了椅背上:“其实,你在冷家这么多年,一直是在跟我打交道。冷家大大小小的账目都是我在管,制碱厂,也一直是我经手打理的,你这个做会计的,在冷家见得最多的就是我,我们也算交情不浅,你说是吧,关叔叔?”
他在椅子上换了个方向,把翘着的腿换了一边:“你留着那些证据,也是想有朝一日,指证冷家吧?”他看向他,“或许我可以帮你。”
关泊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帮我?”
冷立威点了点头: “跟我做个交易吧。”
“什么意思?”
“那个叫龙天羽的警察,你见过,也知道,他正在调查冷家,如果你的证据到了他手里,或许,这在上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冷家,还真的可以被扳倒。”
关泊君注视着他,沉默了一阵,才迟疑地问:“......你想搞垮冷世南?”
冷立威不置可否:“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关泊君冷笑道:“你不也是冷家大少爷吗?”
冷立威目光垂了垂:“我在冷家是什么处境,你是知道的。我就是冷世南养来替罪的一条狗,在东窗事发的时候,可以让他们全身而退。他们冷家,念之和蒙初就不用说了,对这些事情,向来是毫不知情的,就连他冷世南,也没沾过手。”他抬起头,笑望着关泊君不可置信的脸:“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经手的,和他们有什么相关,你日后若是要在庭上指证,想必,也是指证我吧?”
关泊君震惊地看着他,无法反驳。
冷立威叹了口气:“我比谁都清楚,冷家,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诚然,所有的事,的确都是我做的,可我做这些事情,背后是谁授意,你是知道的,其实,我也不算是让你指鹿为马。我今天找你,就是跟你做个交易,我可以把你交给龙天羽,但日后有一天,你上了法庭,该怎么说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他微微往前俯身,靠近了关泊君:“四处奔逃的滋味不好受吧?在警察手里,你可以免于担惊受怕,也当我送龙天羽一个功劳。除此之外,我还可以答应你,把你的宝贝女儿,送上离开上沽的火车。”
关泊君的眼里终于燃起了迫切的期望,犹豫和动荡都激烈了起来:“真的?”
“可我有个条件,账本,你得先给我,不然我也没法交代。”冷立威慢条斯理地弹了一下皱起的衣角:“你可以等你女儿安全离开上沽之后,再考虑把账本给我。这城里,到处都有冷家的眼线,没有我,林九歌想要离开上沽,恐怕不太容易。你考虑一下吧,不过时间不多,冷家,倒是打算对林九歌下手了。”
霎时间,他在关泊君眼中看到了担心和恐惧,同时也看到了明显的软弱和妥协。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关泊君的肩,转身走了。
有脚步声匆忙地近了,门被猛然推开。
“大少爷!不好了!”那人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开口:“刚刚在火车站,打,打伤了......”
冷立威心下一沉,皱眉问道:“谁?”
那人一脸惶恐,吓得声音都变了:“是,是,大小姐......”
“你很能干啊,事情安排得这样好,好到,差一点让我没了女儿。”
冷立威没有说话,不说,因为他知道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他对冷世南,本来程序上就不太对。
对普通人来说,必然先是口头上低软,再到恳求,实在迫切,最严重才是下跪哀求。可他对冷世南,一开始就是跪着的,还能怎么再求?别无他法。
他早已习惯了服从,连求饶都说不出口。
更何况,他太了解冷世南了,如果认错求饶有用的话,他也不至于多年来受尽折磨。
可他有些害怕,他以往犯的错,虽然也时常被惩罚毒打,但他知道那大多是冷世南借着事情想整治他,而不是那件事情本身真有多么严重。
可这次不一样,伤的是念之,冷世南的掌上明珠,不要说冷世南,连他自己都吓掉了半条命。
回来之前他问过余大莽,本来只是做给冷家的人看,子弹没有朝着林九歌打,却阴差阳错地,打到了冷念之身上。
他看到冷世南在擦拭一把枪,那寓意不言自明。
冷立威沉重而忐忑地呼吸着,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他真的害怕,手脚冰凉,想要软倒下去。
他不确定,冷世南是不是真的能够狠下这个心。
他从来都是懦弱又贪生怕死的,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会在冷家苟且偷生了十五年。
他握了握汗湿的手,把事先想好的说辞囫囵地说了一遍,可还没有说完,冷世南已经把枪放在了他面前。
太过突然,仿佛一本书骤然被翻到了结尾那一页,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先前的忐忑就已经被坐实。
要他死吗?
可他还来不及愤恨,他的震惊之下,最先冒出来的,是浓烈的不舍。
这不舍也是服从的产物,他首先下意识地设想了自己的服从,设想了自己今天就是会死在这里,所以才会生出这些不舍来。
他脑海中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些面容,冷念之,龙天羽,龙湘湘,但最后,竟然定格在了一张冷酷而薄情的脸上:冷世南。
冷世南明明就在他眼前,可他想到的仍然是他,他的脑中、眼里,都是冷世南,只有冷世南。
时间的结点被定格成了一幅幅画面,突兀地浮现了出来:冷世南带他进入冷家的那一天,第一次被冷世南压在身下的那一天,腿被冷世南打断的那一天,多不胜数,眼花缭乱。还有日日夜夜,他受过的那些欢愉和苦楚,都一一地从他脑海中掠过,如同滚油煎煮着心脏,他埋藏至深的一些东西渐渐地鲜明起来:他求而不得的爱,和“为什么偏偏是我”的那种恨。
这种恨意,在他成年之后,曾经疑问过无数次。他看着冷蒙初,看着冷念之,看着每一个平凡普通毫不起眼的人,那种不平和嫉妒就会冒出来:为什么他们人生如此安稳顺遂,为什么,命运偏偏选中他。
他何尝不想要做一个正常人,可冷世南,已经让他永远地失去了这样的机会,没有一丁点的余地地被扭曲,被折断,被毁坏,事到如今,冷世南还可以面不改色的让他自裁,就好像杀死一只蚂蚁一样轻巧,弃之如敝履。他就这样没有价值吗,十几年的言听计从、任凭索取,也可以轻易被抹杀和取代?
他的恨意无声地蔓延开来,流淌进了眼里,巨大的委屈蓄成了水光,那眼中逐渐晶亮了起来。
冷世南看着他,有些意外。
除开小时候,除开在床上最动情的时刻,他甚少看到冷立威如此。这种逼迫,看起来比他想象的更折磨人。
他的确是存着心要教训冷立威,伤了念之是罪不可赦的事,暴怒之下,恶念油然而生,这并不是蓄谋已久的试探,而是临时起意的泄愤。
能说冷立威笃定自己不会杀他吗?不能,因为他能看出冷立威的恐惧。
冷立威明明在发抖,哪怕握紧了拳,也能看出他在震颤,可他突然不说话了。
平时冷立威会认错,也会辩解。可当自己把枪摆在他面前,他沉默了下去,不再说什么。
明明是自己故意要折磨他的,可此刻,冷立威却沉默得令他心内有些异样。
他问自己,是在怜悯一条狗吗?
不太可能的,他对冷立威,一向没有什么怜悯之心,相反,只有亵玩折磨的丧心病狂。
这也不太像是怜悯,这是一种揪着的、如针尖麦芒般细微的痛感,来路蹊跷,不知所谓,可偏偏这种微弱的刺痛,即便是在暴怒中,也十分明显地凸显了出来。
冷立威的神情,让他有一种真实感,仿佛冷立威真的马上就要死了,死在自己面前。
这种设想,竟然让他略微地震颤了一下。
他有想过要杀冷立威吗?他的脑海中有个声音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没有。
仿若停滞的几秒之后,冷立威扯了一下嘴角,带着一丝冷意。他甚至没有再看冷世南一眼,没什么犹豫地把枪拿了起来。
冷世南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冷漠的神情。
他总是殷勤的、讨好的,哪怕疼着,也要挤出真诚的笑脸来,献祭在自己面前。
可此刻冷立威面如寒霜。
冷世南蓦然间有些恍惚:这个样子,会是冷立威真正的样子吗?
下一刻,却又莫名其妙地愤怒起来:冷立威如何能用这副冰冷的嘴脸,对他?!
他的怒意突然蓬勃了起来,并且诡异地转移了一个方向:从心痛冷念之的愤怒,转化成了“一条卑贱的狗竟然敢用这副嘴脸对着我?!”的愤怒。
他突然拖起冷立威,重重地按在了书桌上,力气太大,冷立威的左腰猛然撞到了桌角上,那雪白的衬衫上渐渐地透出血色来,他手里的枪也砰一声掉到了地上。
冷世南冷笑着开口:“怎么,你不想死?”
冷立威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他突然笑了出来:“我想死啊,爸爸,您要我死,我怎么会不想死呢?”
那笑意看在冷世南眼里,格外的嘲讽,他被激怒了,重重一个耳光甩在冷立威脸上。
冷立威面无表情地转回脸看向他,脸上仍是一种陌生的冷意,冷得有了些挑衅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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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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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立威有些茫然,不明白上一秒的生死之事为何突然之间变成了gou合,他甚至没什么痛楚的感觉,只是四肢百骸一阵阵地发冷,指尖是麻木的。
他偏过头,去看地上的那一把枪,那冰冷的武器落在地上一隅,闪烁着暗淡的寒光,他略有些出神,但很快又被冷世南拽住头发把脸正了过来。
他这才把目光放回到了冷世南脸上,清晰地看到冷世南的暴怒已经变了味,改弦易调地掺进了些别的东西。
他突然意识到,冷世南大概不会杀他了。
冷立威怔了片刻,憋着的那口气猝不及防地从胸腔冲到喉咙,他呛了一下,一下子咳了出来。
在意识到那一点之后,他的痛觉似乎突然恢复了过来,疼痛突然如潮水一样袭来,占满了全身的感官。
冷世南看到冷立威脸上的冷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褪去,恢复了从前的痛楚和软弱。
这似乎才是以往他所熟悉的那个冷立威。但他突然不想看到冷立威脸上熟悉的瑟缩,他撤出来,揪着冷立威翻了个身,把他脸朝着桌面重新按了下去。
无声的jiaogou里,只有撞击之声繁弦急管地为冷世南的暴戾助兴。
冷立威忍不住低声惨叫了出来。
感官一旦苏醒过来,疼痛便是无以复加,也说不清是哪里痛,可就是痛,全身都痛,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既然不想杀他,为什么要这样试探他,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上哪怕一分?一定要把他推到悬崖边,要他尝尽威胁和痛楚,再扔给他一根纤细的稻草,装作搭救。他真的想问问冷世南,让别人恐惧心寒,究竟有什么好处?
他费力地欠起身,似乎想回头看冷世南,却又被抓住头发狠狠地按到了桌上。书桌坚硬,他的骨头硌在棱角上,疼痛由点及面地发散开,淋漓的冷汗从额头上细密地沁了出来。
冷立威抬起手,往身后伸出去,拉住了身后冷世南的衣襟,他在那层层叠叠的痛楚上微弱地笑了起来:“爸爸,您舍不得杀我吗?”
没有回应,只有更猛烈地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