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越域凸

6、第六章

　　待那三柱紫檀香燃了一半，邵疾央方才回到了大殿中。邵伦背对着他跪在蒲团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佛像，脊梁骨挺得笔直。
　　“这么多佛像，你为什么偏偏选这一尊？”邵疾央问。
　　邵伦回过头看着邵疾央，脸上的表情有几分惊讶。
　　“...因为只有这尊菩萨前的香炉里有香灰，其它的插不了。”
　　邵疾央一懵，迅速转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一溜香炉，惊奇地发现里面果然只有落灰没有香灰。
　　邵疾央忍不住摁住太阳穴。他竟然傻到以为这种小破庙除了自己还会有人来求神拜佛！
　　“这菩萨是父亲以前常来祭拜的吧。”邵伦突然说。
　　他这话在邵疾央脑子里如惊雷般炸响，直把那些陈年旧事纷纷炸出地皮，衣不蔽体地罗列在他眼前。邵疾央一时哑口无言，可邵伦却像是没看出他手足无措的窘迫，继续说，“地藏王菩萨专管地狱之鬼，寻常人避免引鬼上身，不敢轻易恭拜。父亲为什么不怕呢？”
　　为父也不是常常来，为父只是有些闲钱才过来积点儿德...
　　一瞬间，邵疾央舌根底下滑过千万句狡辩。可他看着邵伦那双和自己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眼眸，突然觉得所有掩饰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觉得他在骗自己。
　　邵疾央叹了口气，把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拿了出来。邵伦不明所以，打量着他手上突然多出来的一把长剑。那剑不知跟了主人多少年头，原本做工还算考究的剑鞘已经被磨成了一根烧火棍，显得古旧而沉重。
　　邵疾央突然手腕一用力，那烧火棍在寒光一闪的间隙甩开了笨拙的外壳，带着雪色的剑光与呼啸而出的剑气横立在了半空中。
　　真的太多年没有拔过这把剑了。邵用指尖沿着剑刃一寸一寸地抚过。那些让他当年觉得一辈子也没法释怀的事，没法解开的结，没法放开的人，仿佛又变得触手可及。
　　“阿伦，你过来。”邵疾央低着头说。
　　邵伦望着他手中的剑，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几个意思！为父还能捅了你不成！”邵疾央被他儿子的几个动作深深刺激到了，忍不住咆哮道。
　　邵伦眨眨眼，一步步挪到他跟前。
　　没想到为父在你心中的形象已经如此不堪...邵疾央痛心疾首。
　　他把闪着寒光的宝剑重新插回剑鞘，递向邵伦，“这剑跟我好多年了。现在，给你了。”
　　邵伦看着重又变回烧火棍的宝剑，一时并没有伸手接过。
　　给点面子啊儿子。邵疾央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冒了一层冷汗。如果可以，他希望邵伦永远不要接过这把剑。因为一旦伸手，等着他的便是万丈深渊。
　　但他必须伸手，不管愿不愿意。
　　就像他当年一样。
　　“阿伦，生日快乐。”邵疾央听见自己用最残忍的声音说。
　　“谢谢父亲。”邵伦道了谢，相当果断地双手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原本纠结的肠子都快绞断的邵疾央傻眼了。
　　“你还真要啊？”
　　“父亲方才不是说要给我吗？”邵伦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难道父亲原本是打算给兄长的？”
　　“为父不是这个意思！”邵疾央抓狂，“那就是留给你的！”
　　邵伦低下头笑了笑。
　　邵疾央看着他的笑容一愣。
　　原来自己儿子也是会笑的。
　　回过神他就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搭在了邵伦脑袋上。
　　邵疾央瞬间想把自己那只手剁了。
　　十一年了，对自己亲儿子不闻不问的，如今突然跳出来当爹了是吗？刚把儿子往火坑里推，现在又于心不忍了，你不要脸人孩子心里还隔应呢....
　　“父亲，你手抽筋了吗？”邵伦突然出声道。
　　门外传来一声嗤笑。
　　邵疾央咬牙切齿地想，不就想摸摸自己儿子的脑袋吗？这么寻常的一个动作怎么到他这就跟要杀子一样？
　　“我看你头上有香灰。”邵疾央厚着脸皮在他脑袋上狠狠揉了一把。
　　为啥不摸，再不摸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阿弥陀佛，施主倒是一如既往的矫情。”道虚在门口连连咋舌。
　　“你怎么还不走！”邵疾央忍无可忍。
　　“这人果然一上年纪就喜欢煽情。”不受待见的道虚方丈连连摇头。
　　邵疾央压下火气，尽可能平和地俯下身看着邵伦，指了指他手中的剑。
　　“阿伦，为父百年之后，这就是你爹。”
　　邵伦一时没理清伦理关系，震惊地看着他。
　　“施主的意思是，他走了以后，这把剑就像他一样，会一直陪着你。”道虚解释道。
　　邵疾央老脸一烫，对着门口吼道，“方丈快请进吧！瞅把你能的！”
　　“阿弥陀佛，老衲以为施主是这里病重了。”道虚指了指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邵疾央压着火飞速扫了一眼邵伦手中的剑。
　　“父亲，您病得很严重吗？”邵伦问道。从邵疾央递给他宝剑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父亲像是要把什么从身上卸下，托付给自己一般。再加上道虚不停在一旁暗示，邵伦瞬间觉得自己父亲像是要不久于人世了一般。
　　“还行。”“是的。”邵疾央和道虚同时说。
　　“方丈，父亲他怎么了？”邵伦看向道虚。
　　邵疾央额上的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来，他转过头疯狂地给道虚使眼色。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的眼睛也抽筋了吗？”道虚不为所动。
　　邵疾央转身从邵伦手里夺回宝剑。
　　“方丈！”邵伦懒得理他那不靠谱的爹，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了道虚的袖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马上就要脱离苦海，前往极乐净土了。”道虚干咳了一声，如实说。
　　“那倒不至于，”邵疾央看着邵伦凝固在脸上的表情，试图挽救道，“这人哪能说没就没了，为父的病确实比较严重，可也不至于立马撒手人寰。”
　　邵伦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当然知道父亲病的有多重，也想到他终有一天要离开自己。只是当这一切被一个老和尚宣之于口的时候，还是让他觉得有些猝不及防。
　　“况且人终有一死，为父早便看破红尘了。”邵疾央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心里有些发毛。
　　“看破红尘施主就不会在这了。”道虚丝毫不留情面地戳穿他。
　　“我知道了，多谢方丈。”邵伦突然抬头望向邵疾央。
　　邵疾央看着邵伦向他伸出手。
　　“父亲，剑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