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栖》卞姁

6、叶栖的小说1:《蜉蝣梦》改编版

　　山上有座庙，名为灵隐寺。寺里面有个僧人，法号禅仁，俗姓为伏。是在这香火鼎盛的古寺中剃度的僧人，亦是个放得下身外之物却舍不得心中红尘的人。

　　某日，他欲于山下化缘，却碰见了个倒在山脚的人，摇不醒，又探了鼻息，发现这人状态实在不好，医馆又远，便一步步背上山，救了此人性命。
　　这人醒来后，看见有人端药过来，四处看看，只有他一个人，便连忙站了起来，向僧人道了谢，然后连忙向前两步连把药接了过来，放在旁边桌子上，然后抱拳道，“多些大师相救，由某感激不尽，今日必将重谢。”
　　“不必谢我...”视线移到那碗已经被那位“由某”遗忘的药，又把药拿起来递给了他“不说这个，你先把药喝了吧。你的身体还需调理。”
　　“多谢你的提醒，”由鑫看了一眼药，笑着拿了起来，一口喝完，再次道了谢，再道了谢便连忙下了山。离开寺庙后被嘴里的药味弄得忍不住的他终于回归自我，扶着树干呕了好一会儿，想到那个多管闲事的僧人，埋怨了几句。
　　下了山，拿了小半家当又上了山。却因不知法号不好寻人只好找人问，在心里又埋怨了那僧人两句。
　　由鑫终于找到了那僧人，连忙把银两递给他，转身就想走，却被那僧人拦了下来，说是看他衣着，这银两对他是一笔大数目，这麻烦的僧人觉得不能收，又说医馆开了药，等下拿给他。
　　“啊，这人好麻烦啊。就不能让我快点解决完然后离开啊。”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却笑着谢谢僧人的体贴。然后趁僧人去拿药，由鑫转手将银两当成香火钱捐了出去。
　　僧人拿着药回来，由鑫又一次迎了上去，把药拿到手上，连连道谢。然后摆手离开。
　　却在出了庙后像是被这些东西污了手似的连忙丢掉。
　　走到山腰，又被匆忙赶来的僧人叫住，僧人说他刚刚忘了告诉他药该怎么吃，却看见他空空的双手。问到“药呢？”
　　由鑫一时懵了，呆呆地回了句，“扔了。”缓了两秒，满含歉意真诚地苦笑到“我已病入膏肓，你也知道我现在只能调理，再怎么吃药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既然如此，我不如过得开心些。”摆足了可怜的样子，心里盼着这僧人能放过他。
　　僧人一惊，看着这心含死志的人，想着要救他，看他手中钱袋不知所踪，便执意劝他说捐了香油钱，就算请最好的下人天天煮药照顾一个月也不值他捐的那些钱，这样离开连寺庙都没看看也太亏了。
　　禅仁执意，由鑫劝不住也就随他上了山。
　　这麻烦的僧人到了寺里便叫门口扫地的小沙弥帮忙准备一间房。
　　小沙弥看了眼由鑫，眼睛一亮，想起这是刚刚捐了大笔香油钱的施主，乐颠颠地跑去准备上房。
　　小沙弥跑得快，由鑫没叫住，想去追，又被拉住，好不容易挣脱了，人已经没影了，“这下麻烦了...”，由鑫想着，生了闷气。
　　禅仁假装不知，拉着由鑫逛寺庙。
　　由鑫心不在焉地跟着。然后跟着禅仁进了自己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呆的地方。
　　到了房间，禅仁和由鑫道了别，把门轻轻带上离开了。
　　由鑫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慢慢走到床前，背过身，坐下，直直地倒了下去。把手臂挡在眼前。
　　“好麻烦。”
　　“我都没什么活着的希望了还不能让我过两天快活日子吗。”
　　“待在寺院里干什么，想让我同生死么？”
　　“为何世间万物皆不想我如意。”
　　“好烦。”
　　......
　　想着想着一如当初得知自己患病那时一般像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过度情绪影响时那样沉沉睡去。
　　禅仁送完由鑫后快步去了主持那里。毕竟寺庙一般是不随便收人住宿的，只是这是特殊情况，人命关天，望主持网开一面。
　　意料之中，主持同意了。
　　只是主持看着禅仁，叹了口气。禅仁是他帮着剃度的，当初这孩子为情所伤，他于心不忍，便带他上山。他剃度时侧脸冷漠，仿佛看破红尘。实则痴心不改，这些年心上人的画卷护地好好的。轮到他这辈时正好是“禅”字，主持怕触他伤口，便问了他对法号有何看法，他说他想叫“禅仁”。主持至今觉得这法号不好。仁字虽适合他，但两个好字不逢时的凑在一起，生生变成了个不好听谐音寓意又不好的词。禅仁却说“适合他”。主持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见完主持后禅仁去看了眼由鑫，看到他有好好睡觉才放心离开。回到房间里，坐在桌前，抚了下抽屉上的锁，却没有打开。

　　次日，由鑫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那里。又将手臂挡在脸上。没等他情绪出来，肚子响了。他慢慢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去找早餐。
　　他起的正是时候，地儿好找，食物也是热腾腾的，所以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吃完了走了一小圈，又回屋生气去了。
　　中午不是很饿，所以就没出门。
　　晚上饿了。所以又出门了。素斋味道不错，没吃过也觉得新鲜，所以心情好了些。散步看见了不一样的景色，所以心情又好了些。
　　心里开始出现一些“其实山下的生活已经腻的差不多了，能体验新的东西仿佛也不赖”这样的想法。
　　所以第三天他的心情已经不是那么崩溃了。甚至有心情调侃自己“比起当初知道自己得病昏昏沉沉过了五天来说自己变强了不少”。
　　所以即使在这天看见那个“始作俑者”拿着药也没有很暴躁...才怪。
　　禅仁却执意让他喝药，由鑫劝不住又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只好随他了。
　　渐渐的，由鑫觉得禅仁是个他没怎么遇到过的“好人”，也慢慢熟悉起来，也会去寺庙听禅仁说佛经——实则只是兴趣来的时候听听，没兴趣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禅仁声音好听，也不会觉得时间太难熬了。吃药变得没那么难熬，尤其是偶尔逗弄禅仁，因为觉得禅仁反应好玩而不再那么在意药味了。
　　关系渐渐变亲近，由鑫也在某次聊天中不小心告诉禅仁，他是个孤儿，曾开过小店铺赚了不少银子，直到觉得自己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便关了店铺四处游历。一日，脸色苍白的由鑫看着禅仁“我不想再走了，灵隐寺是神圣的地方，我便于此终老吧。”禅仁带着淡淡的笑，回“好”。
　　由鑫的久违的开心了一下。
　　他是有私心的，活了十九年，在生命的尽头可以与喜欢的人待在一起，这是很幸福的，即使他们并不能真正在一起。

　　由鑫也从未想过道破，直到一日他搞来了本佛经孤本，一激动不小心推开了禅仁的房门——他在禅仁的禅房里看见一幅放在书案上的男子的画像。
　　那天午后，由鑫从旁人那里。才得知禅仁是因为心爱之人成亲才出家的，他忐忑地向禅仁道出自己的心意，却被禅仁白着脸厉声拒绝。
　　由鑫没再多说什么。告诉自己，再等等。却什么都没等来。
　　他去找禅仁，却一连一个星期没见到禅仁。
　　他明白了，所以不去痴缠了。
　　他是极信因果的，所以他不纠缠了。
　　最终他离开了。
　　他突然庆幸，禅仁没有爱上他，毕竟他八成是个短命鬼。

　　他一人在灵隐寺里，慢慢把一切恢复原样，然后下了山，把放在钱庄里的钱取了出来，又上山捐了大半。最后留了张“多谢律师悉心照料”的书信然后离开。
　　在后山的枫树下靠着树干，听着鸟叫的声音。睡了一个下午，头昏昏沉沉地醒来。
　　已是下午，由鑫的头的确难受得受不了，恰巧看到半山腰出有些炊烟。有些激动，便快走了两步，头突然发晕，眼前白茫茫的，又耳鸣，本想蹲下休息，无奈没东西扶，一下子扑到地上。
　　这时，小房子里走出来了位老人，看见他倒在地上，唤了几声，他没应声，便把人扶了起来。
　　走到一半，由鑫缓过劲了。向老者道谢，然后往后退了一步，离开老者搀扶的手。
　　老者邀他去房间里休息一下，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乖乖跟在老者身后，微微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握了握拳。
　　......手是也麻的。
　　到了屋里，老者先叫由鑫坐下，帮他把了一下脉，随即皱起了眉头，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眉头皱得更紧了。
　　老者的眉头皱了好一会儿却在抬头时刻意放松下来，和由鑫说:“没事，就是需要好好调理调理......”
　　话还没说完，便被由鑫打断“老先生，谢谢您，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我本想在山上终老的......只是山上不留人，我便下来了。”
　　老者看向由鑫，张了张嘴又合上，接了另一个话茬“这山上的确不兴留人这一套，也是缘分，我亦是从山上下来的，想学佛法却又断不了世俗，便在山腰弄了个小房子，偶尔帮山上僧人采买些东西看看病其余时候读读书悟悟法。还戏称这小房子叫‘山林寺’——你身子实在不好，要么在这里歇息调养两天顺便帮帮忙当是还我拉你一把的情分。”
　　由鑫感觉到自己身子的确不好，也想缓口气再走。出神想象了一下自己下山下到一半感觉不好一下滚下山......不怕自己摔，只怕自己弄出个“一丈红”，叫行人吓到，再叫山上那人知道就不好了。便谢了老者的好意并向老者介绍自己。
　　老者安然若素。
　　接连几日，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老者不时会说两句关于因果的话“选择种善因，自得善果，果上又生因，因上又生果。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听到这话，由鑫顿住，然后走了神。
　　禅仁救人，悉心照料，本是善因，应积善果，不能因他一己私欲，因为不受他一句喜欢，白白背上个他人的执念这种恶果，还要为担心，会怕因为影响他的心情从而影响他的身体从而小心翼翼那便是他的罪过了。
　　更何况喜欢是他自己的事，不能因此就奢求有回报。按自己浅薄的佛法理解也知道因果:禅仁救人是好的因，自己感激他是这因上的果，这果亦是因，却不应因为自己所谓的“喜爱”去逼迫有心上人的禅仁回应这样强加的果。因为这会伤害禅仁，承着人家的善因却伤害他，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这样想想，由鑫泄了在思想上纠缠的力气。多分了几分心思到老者身上，听着“世尊，设有此来，无逃避处，惟当专心持戒布施。”听着“‘四山相逼时如何’师曰:‘五蕴皆空。’”听着听着，平日从禅仁那里听来的佛经仿佛变成了可以理解的师长的教导，让由鑫一点点放下了执念。
　　于是由鑫十分感激老者，身体也是的的确确不行了，除了偷偷把钱和感谢信偷偷留给老者外便是留下来，帮些力所能及的忙——也算是偿还因果。
　　几日后日清晨，老者看见已经逝世的由鑫，把他葬在后山。算是圆了由鑫想于此终了的愿望。

　　听去山腰拿药的小沙弥说在后山看到一个墓碑。但据禅仁所知，住在山腰的老人家一直是孤身一人的。
　　霎时间，他有不好的想法。
　　那小沙弥是因为避雨，是抄了小路才意外看见的，所以他不知道在哪里，只好去找老人。他听到自己问:“老人家，您前段时间是否见到一个孱弱的年轻人下山，约摸和我同样高，中等偏瘦身材......”
　　老人打断了他，问:“难道你是由鑫的朋友？”
　　有那么一刻晃神。然后他听见自己说，是的。
　　老人递给他由鑫留下的钱，禅仁拒绝了。
　　他知道老人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但很快他听不见了，他跟着老人，视线中出现了一块木牌，他丢了伞，快步过去，中途还滑了一下，却没停。
　　直到到了墓前，他跪下，紧紧盯着由鑫的墓碑，泪水静静流了下来。
　　那天的雨渐渐大了起来，呜咽声再也听不见……

　　“律师”又称为持律师、律者，指专门研究、解释、读诵戒律的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