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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兄嫂 ...

  •   “不行!”夜阑珊断然道,“你若不愿嫁去荆楚那还两说,这一件绝对不行。”

      瑶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求道:“别啊夜姐姐,你带上我吧,我要为蓉姐姐报仇!”

      “胡闹!”夜阑珊怒道,“战场九死一生,岂是你一个公主呆的地方!”

      瑶珠不服气,拿着自己的芳歇递给夜阑珊看:“你看我这鞭子,自你送我那日起便跟着我,我能保护我自己,我更能上阵杀敌……”

      瑶珠的武器是一根灵鞭,名叫芳歇,是她五岁那年生辰吵着要和夜阑珊一起学武,夜阑珊被她闹得没办法,从家里偷了芳歇出来丢给她玩,没想到瑶珠如获至宝,还真的叫先国君请了师父日夜练习,叫夜阑珊又挨了老侯爷好一顿鞭子。

      “我就要从军。”瑶珠的眼睛映这屋内的烛光,像是两簇炙热的火苗:“我不要去嫁人!我要去打仗,我要和你一样用自己的臂膀守卫我的国家。”

      夜阑珊像是被这簇火焰烫到了,转头叹道:“我们不一样……”

      “我们怎么不一样?”瑶珠逼近了,走到她面前,“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去战场杀敌。他们说你每天寅时便起来练功,我也每天不差,寒冬腊月也不敢落下。你确实得天独厚,但能上战场也是因为你的父兄给了机会。”她语气里带着恳求:“夜姐姐,给我个机会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夜阑珊低头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细长的影子,在心中默默问自己:是啊,她们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她小时候其实也经常这样问,只是她的目光投在的是众鬼奔军和父兄身上。

      她那时候还小,刚入鬼奔军营的时候父兄照顾她,总叫她多睡会,不必跟鬼奔军一起操练。可她虽然年纪小,却争强好胜地紧。每天比打鸣的公鸡还准时,到点就收拾地整整齐齐地站在校场等操练。

      兄长笑话她,说她在这么下去要牝鸡司晨了,她老气横秋地背着手道:“牝鸡怎么就不能司晨?我要是打起鸣来,绝不比你们差。”

      可惜她话说的太满,她很快发现,她确实不如“他们”。她与他们之间天生就有着巨大的鸿沟,她在第三十一次累倒在校场上的时候,终于体会到了。

      她不服。阿兄用心疼的语气抚着她的头对她说:“珊儿,不用这样勉强自己,你本来就小,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却不甘心地哭了出来。

      此后她更加拼命地练,体力跟不上她就比别人多练几个时辰,力气跟不上她干脆就举着石锁站着入睡,连吃饭都不干输给别人,一定要和鬼奔军们一样的量,连她父兄见了都觉得害怕。直到有天在艳阳下忍不住吐了个昏天黑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这事才就此作罢。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她头上敷着凉帕,躺在榻上虚弱地攥着兄长的袖角:“阿兄,我们不一样么?”

      阿兄坐在她床沿沉默半晌,最后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一样的。珊儿,我们一样。”

      夜阑珊焦躁地揉着指节,在大局与情感之间天人交战,“就算如此……荆楚那边如何交代?陛下那边……”

      她这么一说,明显是有回旋的余地。瑶珠脸上一亮,跳起来道:“这你放心,我留了给荆楚国君的书信,说我途中病倒了,先在途中修养,王兄那边只要不告诉他不就好了!”

      夜阑珊看着她一派无邪烂漫的笑靥,觉得她这样的天真。

      夜阑珊在房中缓缓地踱步,她刚沐浴完,头发也未来得及擦干,湿湿地贴在宽松的寝衣,晕出些微透明的肌理。

      她这样松下全部防备的模样瑶珠没有见过,昏黄的灯火将她照得纤弱,鸦青色的发衬托着莹润的皮肤,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上战场不是儿戏,刀剑无眼,公主的安全又如何保证?我总不能专门派亲兵保卫你……”

      “公主的安全你不用操心。”一个温润的男声从窗边响起。

      瑶珠听出了那是谁,喜滋滋地跑到窗前推开半阖的支摘,探身仰头看见了躺在屋顶的林疋坤。

      “公主若上阵,我愿为殿下一战。”林疋坤躺在屋顶,枕臂看着天上的悬月,“女儿尚无惧,匹夫岂可退?”

      瑶珠看着月光中的林疋坤,微微红了脸颊。

      夜阑珊眸光微凛,声音里带着薄怒:“你敢在我屋顶听壁角!”

      林疋坤轻笑两声,坐了起来,好整以暇地道:“我甘愿做公主的近卫,她去哪里我自然在哪里。屋中我不方便,自然得呆在屋顶。不然入了小侯爷的房,恐怕……也不妥吧?”

      夜阑珊怒目往前踏了一步,瑶珠连忙道:“夜姐姐不喜欢他在屋顶,我这就带他离去。那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啊,回邺都我藏在你的人里,不会被人发现的。”

      说完不等夜阑珊答话,小雀一样竟从窗户翻了出去,带着林疋坤走了。

      “……”

      夜阑珊只觉得瑶珠是前世来讨债的魔星。

      一行人一路御剑疾行终于回到了邺都,入城前夜阑珊叫瑶珠写下珠钗扮做近卫虽他们一道入内。

      “回了邺都乖乖在我府中等着,带我出征你便藏在鬼奔军里随我一道走。”说完还不放心,威胁道:“你既然求我带上你,就得乖乖听话,否则叫人发现了,我头一个绑你去荆楚!”

      瑶珠正被晓晓束起头发,闻言缩了缩脖子,乖巧地点了点头:“夜姐姐放心,你指东,我不敢往西。”

      夜阑珊叹了口气,等她装扮完毕后,便带人进了城。

      进城时候倒很顺利。邺都的霸王回来了,亮了腰牌谁还敢拦?夜阑珊不急着进宫,先调转追电的头回了忠国侯府。

      老太君正在祠堂念佛,忽闻通传说小侯爷回来了,放下佛珠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叫人去请家法。

      夜阑珊刚跨进院门,只见夜老太君犹如黑面门神一般执杖而立,对着她怒目道:“混账,你还有脸回来!”

      夜阑珊望而生畏,颤声道:“祖母……您听我说!”

      “云霭蒙受奇耻大辱,陛下召你三番皆被你借着仙尊大人挡了回来,你竟还敢着人打伤传信官员,你……你……”夜老太君边说便觉得一阵晕眩。

      侯夫人早就得了信扑出来,护雏的母鸡似地拦在夜阑珊身前,道:“老太君,其中必有误会,您听珊儿怎么说!”

      夜阑珊连忙道:“是啊,祖母,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夜老太君推开扶她的婢女,指着她道:“好,别叫人以为我冤枉了你,我让你说!”

      夜阑珊却开不了口了。

      说什么呢?说仙尊大人疼惜自己,截了所有的急召?

      夜老太君等了半天,只等来了夜阑珊的哑口无言。她指着夜阑珊的手指直颤,寒声道:“你无言以对,还有甚可说!畏战不出,你还配做夜家子孙么!”

      夜阑珊怕老太君气出个好歹,干脆跪了下去:“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总之孙女之心日月可鉴,此番赶回来也正是负荆请罪,请陛下让我出战。祖母恼我,若打几下解气,那便打吧,边疆等不得,打完了我好去宫里。”

      她这么说,倒叫夜老太君怔住了,老太君狐疑地打量她:“你当真有苦衷?”

      侯夫人连忙道:“她是什么样的孩子,您还不知道么!魔蛊何等凶险,万一身体垮了……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啊……”说着又“哇”地一声痛哭起来,“咱们家就剩这一根独苗了!老太君,家国天下,好歹也疼疼您孙女吧!”

      她这么一说倒真说到老太君的心坎里了。老太君低吟片刻。目光在夜阑珊的身上巡了一阵,问道:“伤可好了?”

      夜阑珊忙道:“大好了,定为祖母手刃蛮夷,为延荣公主报仇!”

      夜老太君这才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去吧,莫叫陛下久等,陛下若是怪罪,好生受着。”

      夜阑珊松了口气,俯身一拜:“孙女这就更衣入宫!”

      房门被“咿呀”推开,夜阑珊拉着扮做近卫的瑶珠进门,林疋坤想要跟进去,被云彻拍着肩膀拦住了:“朋友,主子闺房不可乱进,怎么不懂规矩?”林疋坤不动声色地移开了他的手,看见晓晓面无表情地“砰”一声照着他的脸关上了房门。

      林疋坤:“……”

      “我入宫面圣,公主就在此等我,哪也不要去,领完命我自有方法带你出去。”夜阑珊一边更衣,一边飞快地说。

      瑶珠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隔了一会,又担忧地问:“夜姐姐,万一王兄降罪于你可怎么办?”

      夜阑珊解缚袖的手不停,快速将缚袖扯下来扔给晓晓,答道“陛下等着用我,不会重惩,你放心在这里等我。”

      瑶珠只得道:“那夜姐姐万事小心,我就在这屋子里,哪里也不会去。”

      夜阑珊“嗯”了一声,留瑶珠在外间,自己转身进了内室。

      晓晓放下帘幔,侍女们捧着朝服与金冠,快而不乱地帮夜阑珊换装。夜阑珊隔着帘幔对窗外低声且快速地道:“时间不多,捡要紧的说。”

      留在家中的耳目跪在地上,隔着窗户稳声报道:“因公主去得惨烈,朝堂群情激愤,群臣皆主战。陛下先调袁朗将军去了北方,给了他‘将在外可自酌以对’的特权,以防狄夷先发制人。”

      夜阑珊张开手让侍女帮她系腰带,听了哼笑一声:“这是明摆着要给他机会。袁朗那一帮走鸡斗狗的乌合之众,我倒期待他给点惊喜。——林慨之回来了吗?”

      那耳目点头应是:“正要给主子报,林慨之大人上月归都述职后又走了,陛下下令命他调集南方三十万石军粮。”

      夜阑珊算着数量,低头让侍女给她戴冠:“北方的各地粮食还要分给其他路的军队,陛下是要让我速战速决。”

      这仗不好打!

      夜阑珊已经穿戴整齐,她掀开帘子,目光锐利穿过院外的四方天地:
      “走了,鬼魑魍魉蠢蠢欲动,也该猛鬼们出匣了。”

      紫金朝服的衣摆在朱红的宫柱间穿梭,前来引路的小黄门被落到了后面,险些要跟不上。

      怀墨守在崇文殿外,老远便见着那袭紫袍金冠的身影疾步而来,便上前几步迎人:“小侯爷,您可回来了,陛下在里面等着呢。”靠近了些压低声,“仙尊大人替小侯爷拦了急召,陛下嘴上不说,到底有些不悦,您多说点好话。”

      夜阑珊感激地看了怀墨一眼,怀墨替她推开门,她跨入门槛的脚一顿,问:“公主的尸身……”

      怀墨痛惜地摇了摇头。

      夜阑珊抿紧了唇,迈步进了崇文殿。

      崇文殿白日落了窗,外面的光透不进来显得有种压抑的昏暗。夜阑珊的靴子踩在绒毯上,四下里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

      “你来了。”顾融站在书架前背对着她,昏沉的黑暗压在他身上,他仿佛又瘦了一些。

      夜阑珊行了礼,抬头看见顾融仰头看的画像,上面龙座上稳坐一位威严短须男子——那是先国君的肖像。

      顾融没有回头,他看着自己的君父对她说:“你说如果父君知道孤用他心爱女人的女儿作棋子,用他仇敌的女儿作赌注,他是会夸孤,还是会恨孤?”

      他没有等她回应,闷声笑了起来:“可笑我云霭男儿无数,要叫女儿舍出性命才能赢一个先机。仙尊大人倒是疼惜你,我派过去的人灰头土脸地回来复命,说连你的面也见不着。”

      崇文殿内从来不铺地毯,夜阑珊跪在冰冷的大理石砖上,将头重重一磕:“臣有罪,请陛下重罚。”

      顾融“哦”了一声:“你何罪之有。”

      夜阑珊道:“军令如山,君召而不见就是欺君,臣无颜面见陛下,论罪当诛,不敢狡辩。”

      顾融听完和颜悦色地转过头:“仙尊大人疼爱你,也不是你的错。如今你赶回来足见忠心,孤也不会苛责于你。起来说话吧。”

      夜阑珊表面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沉了下去,依言恭谨地起身。

      顾融拿起桌案上的一张染血的羊皮递给夜阑珊道:“近卫拼死杀到了关郡,送回了延荣绘制的狄夷王帐地图。狄族历代游牧,王帐更是深藏草原深处难以搜寻,但年你阿爹曾派侦察营多次想要寻找的王帐踪迹都无功而返,如今终于叫延荣用命换了出来。你瞧,”他讽刺地笑了笑,“我父君和你父亲没做到的,我们却做到了。”

      夜阑珊上前拿起那张羊皮地图,它沉甸甸地躺在掌中,承托着一方生命的重量:“此战之后,陛下的威名将永垂史册。”她轻轻抚着羊皮地图上的血迹许下承诺:“我也是其中的刽子手。我会直捣狄夷的王帐,不叫公主的血白流。”

      顾融听了这话绕过书案走到她面前,手中的龙杖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震颤:“你要赢,夜阑珊。”他抬手紧紧握住了夜阑珊的肩膀,攥得夜阑珊有些疼。顾融眼睛亮的惊人,里面隐约有种癫狂的期待,“你要替云霭打出一个后顾无忧的太平,以后这云霭不必枕在男儿血和女儿泪。我……我还要你带他回来,他究竟为何倒戈相向,我要亲自问个明白!”

      夜阑珊知道他说的是谁,顾融放弃了君王的自称,露出了被情伤折磨的脆弱内里。她想起上一次见那人相见的情景,琵琶骨刀割般地痛起来。

      有的痛一旦形成,就会留下疤痕一般的隐痛。这隐痛就算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去,却总会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提醒你曾经面对的痛苦。就算你逃避也没有用,因为疤痕刻在了那里,总有天你会看见它,总有天你要用刀亲手将它割掉。

      他们都选择扒开那个伤口看个究竟。

      窗外漏进来几缕微弱的日光,万千浮沉在那一缕日光的缝隙里上下翩飞。夜阑珊在尘埃飘摇里恍惚了一瞬,短促地来不及捕捉。她伸手覆上顾融紧攥着她的手,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

      “嫂哥哥,你放心。孤鬼不远游,我带他回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兄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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