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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乍现 ...

  •   夜阑珊吃积了食,一个宴席吃得如此暗潮涌动,真是不利于消化。于是趁着百官又借着举杯敬酒化解方才尴尬的契机,她借口出查看巡防,起身退了出来。

      今日月色好。明镜一般地悬在天上,万里无云遮蔽,一片清辉笼罩整个皇城,竟叫这暗藏鬼胎的深宫显出几分出尘的皎洁来。

      琼林宴的乐声与笑语逐渐远了,她漫无目的地四处巡视着,走到了一处僻静无人的小院。

      这小院植萃葱茏,却只有一颗梅树破开万绿的封锁开得灼灼。此时正是初秋,梅花却不顺应四时花期法则,夜阑珊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她认得这课梅树。
      她曾无数次在这棵梅树下等着阿兄背着六皇子下学。
      后来顾融御极,便将这小院的所有花树都移了出去,独留这一树的梅花,下面埋了颗举世罕有的木灵养着,叫这一院子的生灵都做这一株的陪衬。

      真是大手笔。她讽刺地想。
      可是有什么用呢?人面不知何处去,只能时刻提醒自己的无能罢了。

      夜阑珊恍惚地走过去,那梅树仿佛有所感应,扑簌簌落下一片缤纷花雨来。她伸手接了一瓣在手里,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脚步声。

      “谁!”夜阑珊转头,便看见一个高瘦的身影掩在廊下的阴影里。

      此时瑶珠的寝殿里,一只黑漆螺钿的无口木盒端端稳稳地放在桌案上。
      四只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它瞧了半天,最终抬起来去看面前插手恭敬站着回话的宫女。

      瑶珠指了指那木盒子,又指了指自己问:“给我的?”

      宫女插着手恭敬回道:“是,怀墨公公说了,这是荆楚国君给公主的见面礼,请陛下转交公主,说公主拿到手,自然会知道怎么开。”

      瑶珠与延荣对望了一眼。对着那宫女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宫女行了一礼,静静退出去了。

      宫女的裙角刚消失在门槛,姐妹俩就趴在案上仔细将那稀奇的木盒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个遍。纵使是延荣这样端稳的性子也按耐不住好奇,问道:“这盒子怎么打开呀?”

      瑶珠两弯细长的柳叶眉打了个结,噘着嘴将那盒子拿起来翻看了一番,道:“我也不晓得。”

      延荣讶然:“不是说你拿到就知道怎么打开?”

      瑶珠刚换了寝衣,卸去了钗环的头上披着缎子般柔顺绵长的发,从她纤瘦的肩膀一直拖曳到地上。她用素白的手一把将肩前的头发甩到背后,手肘撑在脑袋上,看着延荣道:“可我不知道啊!延荣姐姐,你说着荆楚的国君,是个什么意思?”

      她说这话的时候,莹润的脸上现出一种不谙世事的稚气来,叫人忍不住要去相信她。可是延荣是个例外,她做了个了然的表情:“哦——我明白了。”她眨了眨眼经,露出一丝打趣的笑来:“要对我保密呢。”

      瑶珠急了,连忙拉住她道:“保什么秘呀我真不知道!”说完还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拿起那木盒子在手中左拧右拧道:“我比姐姐更想知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呢!”

      这下延荣也奇了:“那荆楚国君送你个打不开的盒子,是什么意思?”

      瑶珠歪着脑袋想了一阵,忽然合掌道:“我知道了!”说完从墙上拔出一把蝉翼般极薄的匕首,对着那木盒比划道:“费那脑子作甚,劈开不就知道。”说完举起匕首就这么劈下去。

      延荣吓得花容失色,扑上去拦她。
      “不可!”

      园子里的风声一下子止了。准确的说别说是风声,就连之前隐约藏在翠叶绿荫中的寒蝉秋鸣都一下子无迹可寻。万籁之声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笼罩在一个看不见的匣子里,死气沉沉地蔓延开来。

      那人如之前一样覆着长袍遮住了大半张脸。如洗的月华照在他那双仰月唇角上,像是盛着这整个皇城的夜色。

      夜阑珊看着他几乎要觉得自己是吃醉了酒产生了幻觉。他像三年前那样悠悠迈着步子靠近,停在了这株落英缤纷的梅花树下,甚至还好兴致地伸出手折了一枝带花的梅枝,放在鼻尖嗅了嗅。

      夜阑珊声音有些抖,她颤颤地叫他:“……阿兄?”

      那人转过脸来看她,阴暗的帽兜下看不见他的眼睛,却感觉到了一道让她极不舒服的视线。

      仰月唇微微挑了,开合道:“许久不见,我特来寻你。”

      那声音陌生而熟悉,似是他阿兄的声音,却又好像掺杂了什么旁人的。夜阑珊恍惚想着,这声音是在哪里听过。

      他说完用那根梅枝伸进她铁甲的领口中,从里面准确地挑出了一根透明丝线,带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小人。

      他看了看那水晶小人,“嗤”的一声笑了:“我道怎地再难入你梦境,原来是破厄晶。看来他当真紧张你,倒叫我意外。”

      梅枝尖锐,戳破了她的皮肤。刺痛强行拉回了她的神智,夜阑珊猛地抬手将那水晶小人护在心口,足下轻起跃出了数步外:“噩梦扰我清明,果真是你!”

      他似是有些可惜地看了看那梅枝一眼,道:“我苦心渡你出苦海,你却不领情,真叫我伤心。珊儿,同我去草原罢,踏平这里,夜家才得活。”

      “住口!”夜阑珊咬着牙召出了断归,周遭的空气被划开一道口子,长刀破空清啸嗡鸣:“夜家家训:护国安邦,永不可违!你不是我阿兄!你是何人!”

      足尖一点,破开漫天纷飞的花瓣,猛攻了过去。

      那人只是轻轻弯了弯嘴角,就像她只是儿时那个发脾气的小姑娘,轻轻举起那一根不堪折的梅枝,迎了上去。
      “说了你为何不信?我就是你阿兄,你阿兄就是我。”

      梅枝抵上断归,却犹如千钧,生生阻去刀锋的去路。这四两拨千斤的招式,她不会认错,是阿兄惯用的。

      怎么会这样?
      耳中像是有涛涛江河,轰鸣着在她脑海中崩腾。她既慌且怒,收回断归刀势反手又劈了下来:“我不信!”

      断归太凌厉,夹杂着怒气砍得吹花飞叶都化作齑粉,散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魔蛊惑人,你控制我阿兄,害他背上千古骂名,你该死!”

      “中魔蛊者失神智,”他的梅枝迎上断归刀的刀刃,蝶恋花一般绕了个圈,竟这样化去了断归刀的攻势,将它扣在下首,俯身贴了过来:“你看我可有神志不清?”

      夜阑珊看着那帽兜内黑洞洞不见底的深渊,脑中犹如战鼓擂擂,只觉得怒火与惶惑激荡灵海,卷起滔天巨□□她头痛欲裂。
      “不……不可能……”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她按耐着用另一只手将它与断归攥紧了,刀把上的纹理磨着她的手心,几乎要捏碎自己的骨肉。她抬刀挑开那重若千钧的梅枝,横腿扫向他的脚踝。那人身轻如燕跃了起来,手中的梅枝却不停,迎着那月光挥动着,宽袍大袖带起纷纷花雨。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仰头快意地笑了,低声蛊惑道:“我杀了父亲,投了敌。我亲自斩断了套在身上的枷锁,往后余生的每一次挥刀都为我自己搏命。”

      他的一字一句串成锁着她琵琶骨的铁链,将她又铐回到一线天的那场惨剧。挽苍生挥得既快且狠,阿爹的头颅落了地,断颈处静了一会,才喷出冲天的血柱。她就这样在断石的峭壁间看着,清楚地看着她心中的战神轰然倒下,也清楚地看到阿兄甩了甩刀上的血珠,转头朝着她这个方向挑唇无声地说了四个字,然后挥刀漫无目的地开始砍人。

      他砍得那样快慰,简直在享受这场屠杀。素来端雅无双的脸上洋溢着癫狂的笑,叫她几乎要认不出他。

      破晓了。他身后升起了一线天的晨曦。

      黑暗褪去才显现出一线天真实的面目:怪石嶙峋的天堑两边埋伏着无数狄夷兵马,他们随着号角奔流而下,像是北疆荒漠上平地起的沙尘风暴,踏得素来夜家引以为傲的鬼奔军溃不成军。

      她呜咽着翻身想要冲下去,却被身旁的桦铘拦住了。他的眉骨被箭划破,正汩汩地流着血。他红着一只眼攥紧了她的手臂,说:“老侯爷已死,世子爷已反!女郎,你可得活下去!”然后在她反应过来前劈晕了她。

      跌入黑暗前,她想起了阿兄那两片唇吐露的那四个字:
      珊儿,看好。
      他大开杀戮前,是这样对她说的。

      危险的寒意拉回了她的神志。梅枝“铮然”敲开断归刀,向着她的丹腹处袭来。夜阑珊一脚踢在那梅枝上,柔韧的腰拧过身带动臂膀挥刀连砍:“你骗我!”

      那人轻松的用梅枝挡着她山呼海啸一般的连击,神情宛若闲庭赏花一般:“珊儿,承认吧。”他压住她袭来的刀,一手挽住她的腰,贴着她耳朵道:“阿兄反了,你也随阿兄一道。”

      说完手指一勾,将那串着水晶小人的线给勾断了。
      夜阑珊瞳孔猛缩,灵海无风起波浪,浩瀚的灵气仿佛失了控,排山倒海一般激荡四周,一下子引爆了。

      神智似乎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等夜阑珊再睁开眼,只见一片黑暗。
      她努力扎了眨眼,却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干脆闭上眼休息了一阵,缓一缓身上无一处不火烧火燎的疼痛。

      这里是哪里?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想不起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撕成了碎片,又勉强地拼在了一起,她苟延残喘地喘着气,闻见周遭浓稠的腥臭味。

      一灯如豆照亮了黑暗,随着一个悠悠的步伐声慢慢踱了过来。
      “罪臣夜阑珊,煅狱从无疏漏,还是如实招来,省的多吃苦头。”

      夜阑珊心中一惊,觉得这话真是莫名的熟悉。她勉强抬起头来望去,那掌刑的官员身上披着斗篷,看不清面目,迎着隐隐绰绰的灯火,像是来索命的鬼差。

      夜阑珊张了张龟裂的嘴唇,嗓子沙哑得像是漏风了的窗纱:“招……什么?”

      掌刑官闷声笑了一声,手中微弱的灯火跟着一颤:“小侯爷怎么忘记了?你兄长夜阑骁临阵倒戈,于阵前斩杀鬼奔军统帅夜霆,致使中州六郡沦陷,犯了大逆之罪。小侯爷,你身为左前锋大将,可是与你兄长一道反了?”

      夜阑珊只觉得不对,可是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她挣扎着想要反驳,却发现四肢都被铁链绑得动弹不得。
      “我阿兄……不会反!”她用力转着手腕想要挣脱,镣铐磨破了手腕,汩汩往外流着血。她顾不上,固执地重复着:“他不会!”

      那刑官显然不信。他伸手拉住了一条铁链,铁链另一头穿着她的琵琶骨,森森白骨混着血肉混着往外翻,看着分外狰狞:“小侯爷,这话不对。你与你兄长一道反了,你怎么忘了。”

      疼痛蚕食着她的神志,这莫须有的罪名却是轰隆敲打她清醒的雷鸣。她摇了摇昏沉的头脑,低声道:“狄夷自一线天攻嘉燕关……我同父兄领鬼奔军十万众迎敌……”

      “然后呢?”刑官手上把玩着铁链,好整以暇地问。

      然后?
      她却有些想不起来了,惶惑地僵在那里。

      刑官看着她的神色,胜利地笑了:“然后你阿兄弑父,领着狄夷将中州六郡一座一座屠过去。小侯爷,你兄妹二人投敌叛国,云霭百姓都恨不得啖肉饮血撕了你们,云霭已无你们立足之地了。”

      他的言语似刀子,比勾在琵琶骨的钩子还要剜人心。夜阑珊惶惑地摇着头:“不……必不是这样……”

      他靠近了,低声诱哄着:“你夜家为他们做了百年的看门狗,他们如今却容不下一个夜家人。愚忠卖命有什么意思?不如去做草原上逍遥的鹰!”

      这一句忽然叫她清醒了过来,她猛地抬头:“你究竟是谁!”

      那人见她识破了,却也并不着急,扯了扯勾着她锁骨的铁链,将她提了起来。幽暗的灯光照亮了帽兜下的那小半张脸,仰月唇角残忍地翘起来:“珊儿,怎么不认得我?我是你阿兄啊。”

      全身的重量拉扯着伤处,却没有这一句杀人诛心。

      她颤抖了起来,铁链叮铃铃作响。
      “……你胡说!”

      那人听了这话,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仿佛她方才讲了一句天大的笑话。末了,他缓缓摘下了帽兜,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夜阑骁看着她,问道:“如此,你可信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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