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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皮相 ...

  •   雨来得措手不及。

      黑沉沉的云幕像是瞬间挤走了毒辣辣的日头,天地间黑了下来,紧接着零星的雨箭一般射在人的头顶和鼻梁上,从密不透风的闷热空气里撕扯出一隙湿气。

      伴随着一阵潮水般“哗啦啦”的声响,天上像是打翻了豆子,雨倾盆罩了下来,万物都被打得乱颤。

      夜阑珊却是个例外。

      大雨似乎长了眼睛,独独避开了她,绕着她的轮廓砸进土里。一旁淋成落汤鸡的晓晓和云彻惊掉了下巴,问道:“主子何时的了法宝,竟能避雨?!”

      夜阑珊大抵猜到了缘由,不由地去摸胸口挂着的那个水晶小人。

      柳仙儿邀约的地点有些奇,在邺都城外说远不远,说进却也不近的山林里。虽然有些偏僻却也好找,就挨着广元寺。

      追电很讨厌下雨。今天因为沾了夜阑珊的光,雨点丝毫也没有近它的身,因此它心情颇好,马蹄轻快,踏破了映照着天色的水洼,一路泥泞也没有影响它的心情。

      过了前面的林荫官道,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汪清澈见底的小湖中,立着一间紫竹环绕的小茅屋。

      这小茅屋乍一看简陋得很,靠进了却极富雅韵。茅草屋顶盖着片片荷叶,墙壁间掺杂了不知名的药草,窗与门间挂着薜荔作帘,诸多花草夹杂在一起,在炎炎夏日散发出的香气竟可以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凉意。

      夜阑珊虽然肚子里没什么点墨,却也知道那句: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
      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1]”

      心中不免讶异,看来这柳仙儿虽然出身风尘,却自比湘夫人,心气很是高洁。

      肃然起敬。

      正这样想着,便见茅屋檐下一个美人隔着雾一般的雨帘撑着烟紫色的纸伞静静而立。

      夜阑珊下了追电,晓晓和云彻也下马打算跟着,叫她抬手止住了:“不用,候着吧。”

      说完抬步踏着竹节做成的小筏淌了过去。

      柳仙儿撑着伞张望,见她渐渐行得近了,迎上来替她撑伞:“雨下的这样大,小侯爷一路辛苦……”细打量竟见夜阑珊全身干爽,不见半分水渍,不由啧啧称奇:“小侯爷使得是什么法宝,这样大的雨竟未淋着半分?”

      夜阑珊只是笑:“大雨倾盆,姐姐可要备好酒招待我。”

      柳仙儿刚要答话,只见一柄扇子从茅屋的窗中伸出来,拨开了薜荔帘,露出一张梨涡深深的英俊笑脸。

      “小侯爷沐风栉雨地拨冗,自然要招待最好的吃食、最好的酒。”

      夜阑珊笑容未变,转头看了一眼一旁惙惙不安的柳仙儿。

      “秦公子感念小侯爷救命之恩,心中也很是感激……便托我将小侯爷请来吃酒,以表心意。”柳仙儿小心地觑了觑夜阑珊的脸色,问道:“小侯爷,无碍吧?”

      秦濯清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没办法,我屡次三番给忠国侯府递贴子,都如石沉大海。”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只能另寻法子了。”

      大雨更大了一些,柳仙儿纤细的手几乎要握不住那伞。夜阑珊帮她扶了扶伞柄,“呵”地笑了一声,抬步往茅屋里去:“叫昆州才圣如此煞费苦心,本侯自然却之不恭。”

      “看来小侯爷竟听说过小生,这真是,荣幸之至。”秦濯清眯着眼睛笑看着夜阑珊跨进门。

      瓷器一类,最重要的是个“品相”而字。

      品相好叫人捧在手心视若珍宝,舍不得磕碰半分。品相不好叫人弃若敝履,随手丢了都没什么可惜。

      这人其实也是一样。

      人的皮相好,无论如何总叫人不会太过讨厌。何况,这皮相还是个笑嘻嘻的讨喜模样。

      夜阑珊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看着面前的秦濯清这样想着。

      “秦某出身寒门,没多少银钱去摘星楼买那千金一坛的天人玉液,不过我好酿酒,这荷叶青是我亲手酿的,小侯爷尝尝。”

      一只玉壶递了过来,替夜阑珊的酒盏斟满了酒。

      夜阑珊看了那玉壶一瞬,抬手端起酒盏放在鼻下嗅了嗅。

      荷叶的冷香萦绕在鼻尖,叫她想起了连玖身上冷冷的莲香。

      “小侯爷,如何?”

      夜阑珊收敛了心神,尝了一口,入口清冽之气缠绕唇齿,是极好的酒,朴拙之味比那天人玉液有过之无不及。

      “想不到秦才圣不仅善文墨,连酿酒也胜人一筹。”夜阑珊朝着秦濯清抬了抬杯,饮尽了杯中酒。

      秦濯清听了很开心的样子,笑眯眯地也举杯到鼻下,深深嗅了一口:“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他在荷香与酒香的缠绕中发出一声喟叹:“秦某没什么癖好,独爱这一口。夸我的酒好,比赞我的文章好更叫我开心。”

      他弯弯的眼睛脉脉地看夜阑珊:“看来小侯爷是我的知心人。”

      夜阑珊抬了抬了眉。

      这普天之下,有人说她是狠人、杀神、混世魔王、小战神,敢称她是知心人的,却从没有遇见过。

      柳仙儿“噗嗤”笑了一声,用帕子掩着唇角:“秦郎君是个多情的人,不过却表错了对象。小侯爷武冠云霭,秦郎君文傲天下,怎么会是你的知心人?”

      秦濯清优哉游哉地喝着酒:“知心者,欲辨而忘言也。何须管什么文武,在于一点灵犀。仙儿姑娘此言差甚矣,该罚一杯。”

      柳仙儿却摇了摇头笑道:“二位皆是我敬仰之人,仙儿身份不敢同席饮酒,便奏一曲为二位助兴吧。”

      秦濯清却眉头一皱,放下了酒杯不高兴起来:“我这茅庐可不兴那一套。仙儿姑娘来来了我这里,便是我的贵客,岂有贵客奏乐不吃席的道理?”

      说完斟满了一杯酒,送到柳仙儿的面前:“姑娘切莫看地了自己,更切莫看低了秦某。”

      荷叶青因他的动作从雪白的瓷盏中微微起了波澜,映着柳仙儿眼里隐隐闪动的波光。柳仙儿忍着泪意笑着说:“难怪有闻‘才圣打马赴都去,昆州妓子泪千里。’秦郎君不以身份视人,是真君子。”

      秦濯清大笑起来:“秦某本也是一介寒门白衣,谁又高的过谁呢?”

      举起酒杯碰了碰夜阑珊面前放着的杯盏:“此间最不以身份视人的,可不是小侯爷么?”

      夜阑珊看着他。她的眼睛既大且亮,幽深地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有旁的女郎没有的凌厉。

      她似乎觉得他有点意思,脸上还是挂着从刚进门起就挂着的骄矜的笑。

      “才圣说我是知心人,说我知你的酒。不喝上几杯,夜阑珊可当不起这个名头。”她将话题又绕了回去,举起酒杯道:“才圣可敢与夜阑珊痛快喝上一轮?”

      秦濯清喝过喝多女郎敬的酒,却没有喝过过这样的。

      通常的女郎,会含羞带怯地说“请郎君喝上一杯。”

      这种上来就问他“敢不敢喝上一轮”的,还是第一次。

      再说了,敢不敢的,从何而来?

      秦濯清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道:“小侯爷相请,自然不敢推辞……”

      她却仰天笑了三声,说了声“好!”

      起身一掀袍角,黑色流云的精巧小靴大喇喇地踩在他面前的矮几上,压身下来,脸上显出一种他从没在哪个女郎脸上见过的骄横笑容来。

        “小爷是个粗人,玩不了你们吊书袋的那一套。” 她比出了个划拳的手势,抬了抬下巴道:“你输了,喝一杯,我输了,罚三杯,如何?”

      秦濯清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却也知道不可如此占人家的便宜,皱着眉道:“怎能如此?秦某堂堂儿郎,自然是我输了罚三杯,小侯爷随意。”

      夜阑珊一挑眉:“你确定?”

      秦濯清在她那怀疑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一丝男儿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他脱口道:“自然。”

      夜阑珊极短地抖着肩膀笑了两声,仿佛是在笑他的不知死活。

      “这可是你说的。”

      转头朝着柳仙儿笑了笑:“柳姑娘做个见证,可别说我欺负了他一个书生。”

      饶是秦濯清脾气再好,也有些生气了。

      他虽是个书生,酒量可是极好的,昆州出了名的千杯不醉。

      谁欺负谁呀。

      夜阑珊在喝酒的时候,连玖正威坐在厅中看火镰递过来的名簿。

      “那日进出邺都的妖并不多。狐族有几只小狐狸来拜访亲戚,城外的树妖取城中的鼠精过门,带着一队迎亲的队伍进城,也就二十来号妖。因着来勾魂,来过一队鬼差,这个尊上也是知道的。”火镰的胡须拖到地上,一双胖圆的短手勉强插在一起,行了一礼。

      连玖抬手支颐翻着名册,听着他回禀。

      “至于凡人那边,却有些多。进城探亲者三十四人,赴都备考者一百有四,行商者十,还有一小股商队七十余人,共两百一十八人,尊上,全在这了。”

      连玖手上一顿,问道:“哪里来的商队,去了何处?”

      火镰答:“这商队小老儿也查过,是摘星楼的采买,平时每隔一月便进出邺都,那日卸了货便出城了,没什么可疑之处。”

      连玖却道:“你确定他们出城,回了来处?”

      火镰一愣:“尊上的意思是……”

      “正因为每月都来,才最能逃脱巡查的视线。商队几十号人,卸货的时候难道都守在原地?往来货物中要藏人也太容易,邺都的巡防稍有疏漏就能叫人混过去。”连玖点了点名册,稍扬声对着窗外道:“这商队,好好去查一查。”

      檐外倒掉下来一颗脑袋,吹露倒挂着应了声:“是!”一个翻身跃下,猿一般地跃了出去。

      连玖转头又问火镰:“可有魔族踪迹?”

      火镰忙摆了摆他肉球般的手:“小老儿敢用这几百年的根基做担保,别说今日了,自从赤练君尸身化山,魔族再也未曾靠近过邺都。”

      那鬼差闻见的魔气要作何解释?

      连玖用手指点着桌面,沉思了一会才说:“烛曦何时归来?”

      火镰雪白的长眉毛打了个结,睁着一双绿豆眼道:“我家尊上的行踪,哪由我们过问……”

      连玖霜雪般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看穿。火镰被他盯得浑身冷汗直冒,只能努力瞪着绿豆眼表现出他最诚实的样子,希望连玖就此作罢。

      然而连玖却没有饶过他的意思。

      “你帮我去趟炎烈那里,看看进来魔族可有异动,速速来报。”

      火镰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这是把他当属臣用了?那炎烈身份尴尬,虽是条火龙,却守着极南之地的南海,是连玖的属臣。他们这种烛曦座下司火的,见了他都是剑拔弩张互看不顺眼的关系。况且那炎烈脾气有名的暴烈,他去了肯定出力不讨好。

      苦也苦也。

      谁叫人家差点在他们的地盘出事,顶头上司又不在呢?

      叫人揪住了小辫子,只好人命了。

      火镰的五官挤成了一团,苦着脸道:“遵命……”

      说完可怜巴巴地用拐杖喷了团火,“噗”地一声跳进去,不见了。

      听风盯着火镰消失的方向,问:“尊上,此人说的可信?”

      连玖不答反问:“若你是他,查出是失职,查不出是无能,你如何选?”

      听风答:“我会一个都不选,咬定了绝无此事。”

      连玖凉薄地笑了笑。

      “看来,还是要等黄泉的消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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