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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洞房花烛 ...

  •   昭历二十八年八月初六,金陵城内,红妆逶迤,细乐声声。

      这一日便是安阳侯府嫡三公子孟思明迎娶青州益德侯长女姜蛮的吉期。

      金陵贵族百姓谁不晓得,安阳侯孟家行伍出身,孟侯爷当年带兵三千,半月内歼敌两万,保住了大梁西南,深得当今圣人赏识。可孟家孙辈男丁个个都过不去二十三岁这个坎儿,不是出家,就是早夭。

      如今孟三公子更是被亡魂附身,折磨得不成人形,隔三差五就要在鬼门关溜达一圈,断气儿也就这一两年了。

      有人说:“当年老侯爷屠城,杀孽过重,这是神佛菩萨都见不过眼的报应啊,你没见那孟府,连石狮子都阴气森森么。”

      “啧,可惜了的,病了十来年,泼天富贵硬是换不来一副好身板儿。”

      有人接茬儿道,“那青州来的新娘子才是真可怜,花朵儿一样的年纪,说不好年纪轻轻就得守了寡。”

      “嗐,我瞧着也未必,你们没听说啊,自从跟青州姜家过了定,孟家小侯爷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足,这说不定就是娶了福星呢。”

      眼下,这个“福星”正颠簸在南下金陵的送嫁船上。

      青州与金陵相隔千里,送亲的队伍走了几日水路,靠岸在即。

      天没亮,姜蛮就被摇醒,沐浴过后,迷迷瞪瞪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金陵来的几位喜娘在自己脸上鼓捣。

      待梳妆的女子乌发浓密及腰,肌骨胜雪,肤色匀洁,鹅蛋脸儿小巧白皙,修眉眷烟。那双杏眼一动,顾盼生辉,自有一股天然的灵秀风流之态。

      为首的喜娘暗暗惊叹,当年金陵数一数二的美人结香县主出嫁,她也曾有幸为其点妆,当时已觉之惊为天人,今日一看,只怕在这位小娘子面前也要失几分颜色。

      新嫁娘在妆面上最费功夫,匀脸,绞面,施脂,敷粉,描眉,点唇,贴黄,样样马虎不得。

      一通忙活,东方既白。

      新嫁娘站了起来,铜镜映出窈窕纤细的身影,袅袅婷婷,别有一番妩媚韵致。众人服侍她穿上繁复的嫁衣,华服铺陈开来,长裙曳地,如同开了一地大红的牡丹。

      一头柔顺乌黑的长发挽成百合髻,头上花冠赤金打造,璀璨花枝层层错落,轻轻一颤,银叶叮当作响。正中是金灿灿的凤凰衔珠,那滴红宝垂在额头,恰作了眉心一朵金底莲花钿的花蕊,衬得美人一颦一笑,动人心魂,艳色如荼。

      严妆华服,锦衣玉饰,这身装扮端庄明艳,与她往常女儿家的打扮全然不同。姜蛮踢踢鞋上缀着的明珠,这样一动,便透出些孩子气的天真。

      喜娘赞道,“小娘子本就生得白皙,这大红的喜服正配您呢!”

      打量着镜中自己陌生的装扮,姜蛮碰碰这张脸。

      “小祖宗,别乱动。”张妈妈嗔中带怜看了她一眼,姜蛮只得老老实实端坐。

      张妈妈为人和善,行事妥帖,周全知礼,再加上她本是姜母的陪嫁丫鬟,姜蛮生母难产过世之后,她便放弃了出府的机会,随侍在姜蛮左右贴身伺候,对她百般呵护。因此,姜蛮便也自小十分敬重她。

      梳妆完毕,张氏拿出几枚荷包,赏给添妆的仆妇,里面装着若干和合如意的锞子,当作喜钱。

      这荷包质地做工已非凡品,里面的金银锞子更是足够寻常人家半年多的花费,几人欢喜得千恩万谢,说了好些个吉利话方退出去。

      一时间,屋里没了外人,姜蛮松了些精神,散着听天由命的懒意,一开口,声音清透软糯。

      “我还是想不通,怎么一觉醒来,爹就稀里糊涂给嫁我嫁去了?”

      “女儿家家的,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张氏细细检查疏漏,笑道,“小姐这呀,是天定的良缘。”

      “天缘冲喜”这套说辞,姜蛮是不信的,自己这幅身板儿虽说薄是薄了点,却每日都要在园子里走动几圈,早睡早起,从不挑食,一年里连风寒咳嗽都难得一次,怎么可能半年里病得要死?

      诡异的事却偏偏发生了,在姜蛮及笄之年,忽生重病,身子就像经了毒的小草,迅速枯败,药石无灵。直到几经周折,孟、姜两家议了、亲过了定,姜蛮才慢慢好转,那孟家小侯爷也渐渐转醒。一时间,这桩婚事在青州、金陵,都当奇闻传了起来。

      “哪儿是天定的姻缘,别是生死簿上的孽缘就谢天谢地了。”

      这句腹诽轻飘飘隐没在茫茫江水中。

      姜蛮一直觉得这亲结得阴差阳错,稀里糊涂在鬼门关走一遭,怎么就跟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成了一条绳儿上的蚂蚱。她也曾击旁敲地向父亲打听一番,只探听出安阳侯府并不安宁,几年间人命一条接着一条,孙辈只剩孟思明这一个男丁,如今也是朝不保夕。

      不管这门亲事有多不妥,姜台对这个独女如何疼爱,益德侯终究只是个虚位,姜家都是没有拒绝余地的。

      姜蛮拉住乳母,“张妈妈,我……”

      入了金陵拜过堂,就是孟家妇,她还是有些忐忑。

      张氏搂她入怀,拍着姜蛮脊背,柔声安慰,“小姐莫怕,新姑爷虽说是久病,这不也见好了么。夫妻之间贵在真心,咱家姑娘是个心善的伶俐娘子,往后你们两个定能和顺一世,白首到老。安阳侯府那边啊,都将小姐当作福星呢。”

      离船靠岸,孟家接亲的队伍早已久候,只因孟思明目前体虚难行,无法亲自来迎,今日代为接轿的,是孟家大房陈氏的侄儿陈子清。

      一路吹吹打打,细乐喧天。迎亲队伍簇拥喜轿,过了大功坊,喜轿甫一入街口,便有哨探的小厮远远瞧见,快马加鞭回去禀报主事。

      迎轿至正门上,小厮退去,喜娘上来揭起轿帘。
      姜蛮下了轿,一手扶着喜娘,一手由红绸引着,两个媳妇执销金焚香提炉开道,喜乐簇拥新妇进来,缓缓入正堂行礼。

      因孟家小侯爷重病在身,勉强被搀扶着拜堂之后,坐床撒张等诸多旧例略略只做了个样子,新郎官也不必招待宾客,一对新人就一同留在洞房了。

      安阳侯在金陵结交甚广,来客颇多,男女分席列坐,女席设在晏园。观礼之后,便有十来个仆妇引着华冠丽服的诸位诰命女眷入园。园中花彩缤纷,富丽堂皇,自有孟家大房陈氏,二房许氏,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

      这边新房灯火煌煌,正中的龙凤喜烛爆出灯花,青州陪嫁来的贴身小丫头屏儿和锦儿同孟家两个穿桃红裙袄的侍婢守在屋外。姜蛮已经纹丝不动,枯坐半日,身旁的孟小侯爷也不见动静。

      她微微活动一下交叠的双手,悄悄捏了捏发麻的膝盖,想起方才拜堂险些晕死过去的夫君,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孟思明是金陵城出了名的病秧子,自打过了五岁生日,便泡在了药罐子里,年年总要有几次请医抓药闹得沸腾,照理说,这病既是难治,怎会自打定下亲就见好了?姜蛮可不信自己是福星这类说法。

      同情之余,不由起了疑,这会儿没有动静,怕不是真晕过去了吧?她正想得入神,耳边窸窸窣窣一阵衣绸摩擦声,身边人似乎站起来。

      姜蛮坐在床边,身子一僵,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那人踱远几步,又转过身来,越走越近,耳听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似乎他已经俯身,抬起手。

      她心跳的越发快,手指掩在广袖内也不由得蜷了蜷。

      上轿前,隐约听围观百姓议论几句,说这孟府阴气重,闹过鬼,孟思明这身药石无灵的重病就是鬼魅缠身所致。

      姜蛮深吸一口气,用力挺了挺背,壮着胆子双手交叠紧握,那人似乎停止了动作,接着传来淡淡笑声。

      半晌,方开了口。

      “啧,小夫人这胆子,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大的神通么。”

      这声音清润温柔中带着戏谑。

      姜蛮眉头一跳,青葱玉指掀开盖头一角,便直直对上了少年那一双俊逸的眉眼。

      眼前人立如玉树临风,除了脸色有些发白,全然不似久病之人。

      这就是名动金陵的病三郎?

      姜蛮盯着他好奇打量,传闻中被亡魂附身的病秧子,长得竟一点也不可怕。

      孟思明借着她挑开的一角,大剌剌掀了盖头。

      这下子如拨云见日,姜蛮看得更清楚了。

      孟思明生得清瘦俊美,此时一身大红的喜服,绣着金丝云纹,玉冠高束,更衬得他俊逸无双。

      这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正狭促打量着她,“怎么,是不是没见到恶鬼,有点失望?”

      房中烛火明灭,他这样俯着身子挡住了光线,看不清面前新嫁娘的容颜。

      孟思明不禁后退几步,离远一些,端起灯烛,方瞧仔细了这张明艳中带着稚气的美人脸。

      姜蛮也放松下来,轻微一动,环佩叮咚,才觉出这身行头极其沉重,压得她脖子酸痛,肚子也饿了。孟思明好像知晓她所想一般,递来一盘芙蓉糕。

      “你,”姜蛮浑然忘了方才的紧张,捻起一块,浅浅笑起来,“你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吓人嘛。”

      孟思明静默良久,他凑得近了些,终于又开口,“你真不怕?”

      姜蛮咬着糕抬头,“怕什么?”

      “怕我啊。”

      “你会吃人?”

      孟思明煞有介事点点头,“我还真是个吃小娘子的妖怪。”

      姜蛮扑哧一声乐了,星眸一眨,歪头道,“你可不像个妖怪,今日一见,我放心得很。”

      放心得很,放心得很……

      孟思明这四个字迎头一击,吃了瘪,面色一红。

      因为少年的尴尬,新房里氛围反倒活跃起来,不复方才的沉闷。

      孟思明随手把糕点盘子往旁边一推,再抬头,已然换了一副冷色,两手捏住她有些肉乎乎的脸颊,阴阴一笑,“我还真会吃人呢!”

      姜蛮吓得不轻,一手捂眼道,“你你,你不能吃我。”

      “我我,我为什么不能吃你?”孟思明学着她的结巴,凑到脸前,吓得姜蛮闭了眼。

      “因为、因为……”

      趁她苦想说辞之际,孟思明低头一啄她手里那半块糖糕,松手坐了回去。

      姜蛮脸上一轻,睁眼一看,又是那副笑脸,只听他洋洋得意笑道,“你还别说,我家小娘子真挺甜。”

      “你……”

      姜蛮被他戏弄得娇恼,把那半块糕丢给他,自坐在梳妆台前只管卸了凤冠,也不理他。孟思明反倒跟了来,没了骨头似的往妆台旁一靠,摆弄着被一人咬过一口的芙蓉糕,清俊的面容上带了笑,“生气啦?”

      姜蛮一扭头,“我可没那么小气。”

      “哟,合着小夫人这是说我小气呢!”

      姜蛮哼一声,将金玉钗环一一除了,只簪一只平日戴的梅花簪。

      她不过才及笈,眉眼还带着些许稚气,见孟思明坐到床沿儿,还对着铜镜还瞧自己,便捂了脸,不叫他再看。

      陡然,身后之人一声闷哼,姜蛮心头一惊,赶忙过去。孟思明脸色青白,已仰面倒在床上,没了声息。

      “三郎!”

      孟思明拉住姜蛮,费力喘息,轻声制止道,“别声张。”

      姜蛮措手不及,见他满是警觉向外看了一眼,火石电光之间,猛然想通这其中关窍,这病只怕真不能让外面哪些人知晓,便握住他手,悄声紧张询问,“果真无碍吗?”

      孟思明点点头,放松下来,艰难道,“别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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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洞房花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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