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雨无常》阿萨满

16、16

　　第16章

　　陆雨再看向赖昭，默默在赖昭身上打上大大的“赵党”印章。

　　一个两个的……

　　他不是自讨没趣的人，直接给一老一少腾位子，悠哉悠哉出去吃饭。嘴上吃亏不要紧，关键肚子不能吃亏。

　　见陆雨离开，赵春花才放松下来。赖昭看她像只见到狼的兔子，好笑道：“你这么怕他？”

　　“没、没有……”赵春花有点虚，“我就是有……”有点发怵。

　　也许是心态转变，自打陆雨被她盖上“大魔头”的印章后，那张能令春色黯淡的脸就失去效力了。

　　赖昭看完她默写的课业，问道：“现在你还会觉得高郎君的遗体可怕吗？”

　　“不会。我觉得他们都很可怜，如果高郎君能多有些防备之心，结果或许又不相同，遗体也不会遭受苦难。”赵春花叹息。可是人不可复生，能做的只有捉拿真凶，以抚慰未亡人、安祭亡魂。

　　她甩甩头，把情绪收回来。“赖老，往后我是不是可以外出查案了？”

　　赖昭看向屋外，“你的上属在外头，你为何不直接去问？”

　　这不是……怕么。赵春花垂头用脚尖蹭了蹭地面，问出一直盘旋在脑中的问题，“赖老，陆班头第一次办案是什么样子呢？”

　　赖昭不答，反道：“你猜？”

　　“我猜不出。”赵春花歪头想，“我想象不出他惊慌的样子。”

　　陆雨第一次办案的样子。这个问题，赖昭是知道答案的。

　　天赋异禀不过是玩笑话，但在府衙长大的陆雨，长年耳濡目染，他在查案上的狠戾与直觉确实优于旁人。

　　赖昭第一次见到陆雨，正是陆雨第一次参与办案的时候。彼时的陆雨还不及他肩膀高，少年跪在地上，看不出惊慌，也非镇定。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由他自己告诉你比较好。”赖昭把赵春花推出去，“丫头，晚饭吃了么，要不要一起吃？”

　　赵春花哪敢和陆雨同桌吃饭，“不了不了，我吃过了。”

　　“行，饭盒便留这里，等会儿让陆雨带回去。”

　　一道视线斜斜睨过来，正举杯小酌的陆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回目光喝酒。

　　赵春花鼓起勇气走过去，问道：“陆班头，我现在已经不会害怕尸体了，往后我可以跟着你们一起查案吗？”

　　陆雨手中筷子微顿，像听到好笑的话，“你以为我不让你跟着，是因为你看到尸体会吐？”

　　不是因为这个？赵春花吃惊看他，难道还真是因为他讨厌女人？

　　她的视线太过直白，一眼看穿她所想的陆人精默了默，没好气道：“行，晚上李武要带人去查案，他一向照顾你，你也很尊敬他。你去问问他，看他愿不愿意带你一起。”

　　赵春花觉得陆雨这火气发的莫名其妙，她也有些恼，“去就去！”说罢，她向赖昭告辞，气呼呼走了。

　　赖昭目送赵春花离开，又扭头看向陆雨，“我记得李武在查的案子是……”他皱眉坐下，“你怎么跟吃炮竹似的，对赵丫头偏见忒大。”

　　“你……”

　　“打住！”

　　眼见赖昭也要拿“赵春花”说教，陆雨眼白都要翻到天上去，他一手握住一根筷子比了个叉，敲的“哒哒哒”轻响。

　　赖昭只得吞下话头，琢磨了一会儿，问道，“你来府衙有多久了？十年？”

　　陆雨奇怪看他，“赖老糊涂了吧，我来了已有十四年。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赖昭给自己倒了杯酒，自顾自感叹，“只是觉得时光如梭，你来府衙那年正是我师父亡故后一年。”

　　陆雨剥水煮花生的手指微钝，静静看着陷入回忆的赖昭。

　　酒不烈，入喉后烧出极淡的灼烧感，“看见赵丫头，我便想起你第一次办案的时候。刚开始我还惊奇，后来……”

　　“赖老，你老了？”一樽酒壶伸过来，陆雨往赖昭的酒杯里倒满，“多喝点，喝醉了去梦里追忆吧。”

　　赖昭抿口酒，砸吧砸吧嘴，“你啊你，嘴上从来不会说好话。”

　　“要是说好话就能办好差事，从明日起我就把你从早夸到晚不带重样。”

　　“行，不说你。说说赵丫头吧！这丫头我挺喜欢，若你容不得她，不如让她来我这里，我认她做我徒弟。”

　　“……”，陆雨叹口气，“赖老你的酒力大不如前啊，赵春花是个玩物么，由得我们抛来抛去？方才你还责备我对她偏见大，现在说这话，又是什么仇什么怨？”

　　赖昭眯起眼，“噢，这时候你倒想着维护人了？”

　　陆雨无奈，“常识而已。”

　　女子当仵作，还不如当捕快呢。

　　“她是夫人举荐进来的，等夫人探亲回来要知道你把人从刑房挖走，指不定和你急眼。”

　　“而且——”陆雨微顿，“她进府衙，是为报恩来的。”

　　赖昭顶着醉意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救赵春花的女子有意骗她，赵春花无处报恩，便把满腔心愿投放到捕快的工作上，尽职尽守，干的很用心。

　　想着想着，一缕一脉搭成桥，赖昭突然明白过来，“你不待见赵丫头，难道是因为她要报恩，让你想起你娘……”

　　陆雨轻哼一下，“她没这么大能耐。”

　　赖昭却觉得很有可能，陆雨也算他看着长大，嘴上刺头外，也最是要面子。但凡别人戳穿他的心事，他必定死鸭子嘴硬——拒不承认。

　　想明白其中联系，赖昭恍然大悟。

　　陆雨少年时，他的父亲陆景良职任江南府刑房执掌典，一家随迁来到江南。陆雨的母亲是位性子温婉的美人，因陆景良对她有恩，她便把一颗芳心托付。夫妻二人男才女貌，艳羡旁人。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

　　赖昭没有告诉赵春花的是，陆雨参与的第一宗案子，死者就是他的母亲。

　　少年苦苦寻找了十日，最终寻到他母亲的尸体。

　　他跪在地上，看不出惊慌，也绝非镇定。

　　他只是俯下身去，紧紧抱住他的母亲，浑身颤抖。

　　……

　　赵春花找到李武时，李武正准备出发。

　　她急急拦住几人说明来意，却如陆雨说的那样，李武果然面露难色，跟随的孙寿、李贯也连连摆手，说她不便同行。

　　“为什么呀？”赵春花急道。

　　孙寿看看李武的脸色，替他解释道：“你不知道也难怪。你想想，只能夜晚乔装调查的地方能是啥好地方，不是赌场便是烟尘地，如何能让你跟去。”

　　赵春花抿唇，后知后觉她被陆雨摆了一道。

　　这就好比她以为闯过一关就到终点，结果陆无常这个大魔头又打开第二关，她喜盈盈地扑过去，却撞到墙壁上，磕个满头包。

　　这些地方她自然是去不得的。

　　不仅因为鱼目混杂，还因为她外表格格不入，一进去就很醒目，反而耽误调查。

　　可恶啊可恶！

　　赵春花在心里把陆雨这条大鲈鱼翻来覆去煎了个两面全熟。

　　李武看小姑娘脸色变了又变，便让孙寿和李贯到门外等着。他拉过凳子，与小姑娘坐下谈心。“你知道府衙为何招你进来？”

　　赵春花犹豫道：“因为我……力气大？”

　　“这是一方面。”李武慢慢说道，“你也发现了，女子当捕快确实有许多不便。但反过来说，查案的时候也有很多事是男人做不来的。”

　　赵春花瞪大眼睛，“真的吗？”

　　可她平日做的每一件事情，无关男女，都是可以做的。

　　李武笑道：“那当然。高娘子认尸晕厥时，不是你帮忙把她带回小屋歇息，不是你照顾她的么。往常这种事我们都得找个婆婶帮忙，现在你来了，便大不一样了。”

　　“再好比，若遇到胡搅蛮缠的女人，我们一帮男人束手束脚，倒不如你方便。”

　　“而且你长的面善，人也乖巧，有的人就是吃软不吃硬，虽说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人开口，但能柔和着来为什么不省些功夫？”

　　“范大人也是如此思虑，才亲笔誊改考规也要招你进来。你很努力，但莫要钻进牛角尖里。刑房的日子可不清闲，日后有你忙的时候。”

　　赵春花愣住，她垂下头，手握成拳放在双腿上。

　　赖老也曾说过让她着眼在她能干、干得好的地方，那同样是一顶一厉害又受人尊敬的。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么……

　　赵春花感觉脸颊火辣辣的，止不住的羞愧，她总只看脚前三步地，以为大家能做到的她也要做到，以为女子的身份是她的阻碍。殊不知一叶蔽目，总想要争口气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想明白之后，她的心情好起来。

　　郁结在胸口的焦灼消散，竟是至今以来最畅快的时刻。

　　“谢谢你李班头，我会努力的！”

　　赵春花能想通，李武十分欣慰。时间耽误了一些，他便起身打算加紧赶路，却听屋外孙寿和李贯异口同声喊“陆班头”。

　　没听见回应。

　　李武快步走出去，一把捉住陆雨，“有事过来，怎么又往外走？”

　　“哦……”陆雨露出不失礼貌的笑容，“我看你们正忙。”

　　李武也笑，“是啊，不是因为你，这会儿我已经到烟雨楼了。”他摁住陆雨的肩膀，把人往屋里推，“早该说你！带人还七拐八绕这么多弯弯，一句话不比她自己撞南墙强么？”

　　“你懂什么，自己撞更深刻。”

　　“行行行，那撞坏的墙你自己补。把人晾了这么多天，好好找活给人家干！”

　　李武的手硬的和石头一样，陆雨被他推着走，还想通过口舌争辩一下，就听他接道：“你要不干，这案子咱们换换。”

　　去女人堆？

　　陆雨撑住门框，自己迈过门槛，“行，你大胆放心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