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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赵春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一路上飘飘忽忽，即有不适之后的虚弱，也有不真实的喜悦感。顶着复杂的情绪走回居住的小院，草草收拾完自己，她便一头扎进被窝陷入沉睡。
陆雨来找刘叔的时候，正巧看见赵春花游魂般的背影。
他看了一眼，转身去敲刘叔的屋门。
刘叔抽出陆雨的配刀，迎着烛光在眼前看了看，“只是钝了，磨一磨就好。”说罢，他从屋外拎进一张磨刀架，把刀放在上面开始细心打磨起来。
火苗微炸。夏虫低鸣。
磨刀声霍霍，一道一道，规律又细碎。
陆雨坐在一旁，倚靠着墙壁，渐渐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
刘叔唤他，“别要在这儿睡，要入秋了，夜风凉着呢。”
光点在长而密的睫毛上跳跃一下，而后跃入黑色的瞳仁中，映出浅浅倒影。陆雨长长吁出一口气，捏住鼻梁抱怨道：“刘叔，你也可怜可怜人吧。我身子骨哪有这么差，风一吹还倒了？”
“待会儿又要去牢里？”
“嗯。”
刘叔嘴上说话，手却没停，这一会儿功夫就把刀刃磨锋利。他满意地看看，递给陆雨，“牢里那么多你一晚上审的过来么？成天不好好休息，你身子骨再好也经不住这么掏，迟早得垮。”
“知道了知道了。”陆雨无奈的任凭耳朵长茧，刀拿在手里翻了一圈插回刀鞘，“还是刘叔本事好，我这刀又焕发青春，可以再熬一阵子了。”
刘叔听着高兴，拉住陆雨，“你婶子去蒸鸡蛋羹，吃完再走。”
因着看武器库，刘叔刘婶自己有个小院，院里开了个小厨房，平日都是自己做饭菜吃。
上半夜还要忙活，肚里空空也难熬，陆雨便却之不恭。
黄澄澄的鸡蛋羹上淋一层薄薄酱汁，再撒一把葱花。简单，此时此刻，却是人间至高美味。
刘婶问：“我瞧春花睡下了，她那碗鸡蛋羹给她温着？”
刘叔想想，“咱俩分了，明早再给她新做吧。”
人才来一个多月，就已经照顾的这么周到了？陆雨那群部下也对赵春花夸赞有加，不知道是万叶丛中一朵花所以显得备受瞩目，还是因为她本来就招人喜欢，总之除了陆雨本人之外，当真没谁不喜欢她的。
鸡蛋羹软嫩，轻轻嚼几下便烂成泥，十分好咽。
陆雨默默吃着，绝口不问赵春花如何如何。
偏生刘叔刘婶没打算放过他，话题一转便转到赵春花身上，说这些天小姑娘多不容易，吐的人都瘦了。
作为上属，赵春花天天往赖昭那儿跑，这事他能不知道么。
说到头，埋怨到他身上，“你也是，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府衙不容易。你做人家上属的也不多照顾照顾。一个两个都以为年纪轻可以胡来，日子快着呢，等你们老了就晓得苦了。”
又开始了……
陆雨放下碗，拿拇指擦去嘴角残渍，“谁说我没照顾，我若不照顾她，会由着她天天叨扰赖老？好咯，刘叔刘婶我得走了，多谢款待。”
看那潇洒离去的背影，刘叔用手指点点点，“瞧瞧他，真不知道以后谁能治得了他。”
刘婶笑道：“终归是个好孩子。”
“哎！他这样子以后能娶到媳妇不？”
“你少操点心吧，人想娶，外头一群姑娘排队呢。”
“……”这倒是，就凭陆雨的能耐和那张招惹桃花的脸……
今晚的谈话赵春花并不知道，她一觉睡到天亮，睡得饱饱的。
洗漱完毕，吃过刘婶蒸的鸡蛋羹，小姑娘高高兴兴上差去。等交班完，天色向晚，她立即等不及地跑去验尸房。
赖昭坐在院子里洗姜，就听到“赖老，我来啦！”，赵春花甩着辫子提着饭盒欢快地跑进来。
“来，”他朝赵春花招招手，“先帮我把这堆姜切了。”
赵春花闻言放下饭盒，搬来小凳，“这么多姜，是要制姜丸么？”干活她向来麻利，立即笃笃笃切起来。
“不是，这些姜切了腌起来，等冬天有得吃。”
要说赖昭在饮食上有什么讲究，吃姜怕是唯一的喜好了。
切完姜，拌上盐，赖昭让赵春花跟他进验尸房。
赵春花打开递给她的验尸记录，不确定问：“这是那具女尸的？”，正是她见过的那具未着丝缕死不瞑目的女死者。
“不错。”赖昭点头，“凶手是她丈夫，你看出来她死因为何吗？”
这不难猜，因为这张纸上详细记录了尸身状况。女人身上老伤加新伤，是被活活掐死的。
凶手是她丈夫的话……
“难道她是被丈夫虐打而死？“赵春花惊呼道，她清晰记得那女尸身上有许多或紫或青的伤，岂不是长期都生活在虐待和暴力中？
难怪女尸的嘴角诡异的半扬不扬，这样的生活，死亡也许正是解脱。
赖昭问：“现在你怎么看待那具女尸？”
赵春花垂眉答道：“我……觉得她很可怜。”
看到她神情低落，赖昭伸手摸摸她的头，“人之所以畏惧死尸，是因为它可怖狰狞的外表。可仔细想想，这些人生前都是令人害怕的人么。”
“好比这具女尸，她生前受尽夫家的折磨，被丈夫拳打脚踢。你看见活着的她会觉得她可怖狰狞么。不会。那为何她死了，却会感到害怕？”
“很多恐惧，都源于无尽的猜想。一旦你知道死者生前是怎样的人，他经历过什么才会死亡，你心中就不会再有惧。”
赵春花似懂非懂，但觉得赖老说的很有道理。
赖昭把验尸记录收回来，又从桌上拿起几张纸，“这是我从高郎君溺亡案的卷宗上誊抄来的，你拿回去细看，想清楚死者每一处伤是怎么来的，然后默写一份给我。”
赵春花接过那几张纸，小心翼翼卷起收好。
“默完前，你暂且不用来送饭了。”
“诶？”赵春花连连摇头，“不行，赖老不能不吃饭。”
赖昭无奈笑道：“丫头，我院里有灶台。行，我答应你我会按时吃饭，可好？”
得了承诺，赵春花便专心致志研究赖昭留给她的课业。
赖昭誊抄的部分是验尸记录和认罪供词，默写并不难，难的是想清楚每处伤的因由。她没有仵作经验，当捕快的日子也短，哪里知道尸体腐败后的变化。
唔……她还真的知道一点。
那日陆雨在公廉堂上讲了许多关于溺刑的惨状，从行刑到结束，每一个部分都很详细。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很想把这段记忆清理掉，但陆雨说的太形象了，这时候适时蹦出脑海，倒成了一根救命稻草。
话语像引路的石砖，在她凝神思考的时候一块一块铺成道路……
夏至过后，傍晚来的越来越早。
几点星子缀在微暗的天空上。赖昭灭掉灶台的炉火，端菜出来。他看到小院门前的身影，脚步一顿，问：“吃了么，给你添副碗筷？”
陆雨不跟他客气，“好啊。”他推着一架两轮板车“吱呀吱呀”进院来。板车上躺着一个人——准确说，是一具尸体——穿着干净的衣裳和布鞋，用草席盖住。
赖昭把饭菜和碗筷端到石桌上，抹抹手，走过去掀开草席。草席之下是张熟悉的面孔，他惊诧道：“是他？哦是了，早听说他身子不大好，没想到这般快就……”
陆雨神情淡淡的，“可能这一回他是真的一心求死。”
两人谈论着板车上的死者，不远处是飘香的饭菜。本来十分怪异的场景，放到这里却让人觉得平常无奇。
这个男人是关在府衙大牢里的囚犯，他杀死了自己妻子。这宗杀妻案并不是因为仇恨，相反，它很悲伤。
为了医治重病的妻子，男人耗尽家中钱财，最后实在穷困过不下去，决定和妻子共赴黄泉。他掐死了妻子，在悬绳自缢的时候被人救下，对生的渴望让他嚎啕大哭，跪求死罪。范深并没有砍他的头，而是让他在牢狱劳作弥补罪恶。
陆雨从腰包里取出碎银，“赖老，你给他添口棺材，人就和他妻子葬在一起吧。”
赖昭结果银子，正欲说话，便听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雨往声源方向瞥一眼，手极快地撩起草席盖回去，赖昭会意，二人合力把男人的遗体运进验尸房。
赵春花一完成课业便兴冲冲来找赖昭，她没忘记带上饭菜，提着饭盒一溜快跑。跑进小院，发现石桌上已经摆上热乎乎的菜肴，验尸房的门大开着，便放下饭盒，高兴地跑过去。
“赖老——”
却没想陆雨也在，赵春花笑容一僵，差点被门槛绊倒。
陆雨揶揄道：“你看见我就摔跤，往后多见我几次，是不是要改磕头了？”
嗓音微凉，赵春花下意识抖了抖。
“话也不会说了？我很可怕么。”
赵春花在心里拼命点头：对对对……你是大魔头……
赖昭出来打圆场，“赵丫头，你默写完了？拿来给我看看。”赵春花忙把东西递过去，陆雨就站在赖昭旁边，看见纸上的字，皱眉问：“这是什么？”
“我教给赵丫头的独门绝招。”赖昭神秘兮兮，“不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难道我不会用眼睛看？”陆雨快速扫完，“你教她这个？这还需要教？”
赖昭轻咳一声，“你当然不用教，毕竟你——天赋异禀。”
陆雨：……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1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