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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年轻娘子不顾一切地冲向河水，河滩上尽是碎石和沙砾，稍不留神便会被绊倒。赵春花眼疾手快地拦住她，身后便是汪汪水波，不能再往前走了。
高娘子用力推她，泪水糊满脸，“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赵春花巍然不动，以她的力气要拦住娇弱的高娘子十分简单，她扭头看一眼官船，劝道：“你要怎么过去？等一等吧，他们很快就会回来。”
高娘子望了河面好一会儿，转头看向赵春花，见她一身官服，迷茫道：“你是……官大人？”
追过来的林婶扶住高娘子，喘着气向赵春花道谢。
赵春花感觉身上的衣裳和佩刀微微发热，她反问：“难道那具……你们认识？”
高娘子垂着泪目，摇摇头又点点头。
林婶抚她的背，回答赵春花，“这位……官、娘子，我们也不确定着呢。高郎君走货不是一天两天，这次时日久了些。高娘子担心，这不，晨时有人说河……好像是高郎君，高娘子便急急跑来了。”
“万一，万一……”高娘子抹眼泪。
林婶劝她，“你莫想太多，这还没见着人呢。万一不是高郎君，你因为悲伤动了胎气，又如何是好？”
赵春花附和两句，心中却有些奇怪。
来的路上，赖昭问起尸体情况，当时陆雨说报案的人也没说清楚，只知道尸体脸泡烂了。
这种情况也能认出尸体是谁吗？
但想这些也无用。又等了一会儿，官船靠近河岸，准备搁浅。
李武拉着绳索从船上一跃而下，踏出浅浅水花。赵春花叫林婶拉住高娘子，自个儿跑过去帮忙。
“你别过来了，会湿鞋。”
“不妨事。”
赵春花抓住被李武套在木桩上的绳索，往河滩的方向用力一拉，船身猛晃，直接破开沙砾石子，被拉回到岸上。
李武：……
哦，对，忘记你力气大了。
船上，马邻山的声音虚弱传来，“赵女侠……下次拉船之前，可以先打声招呼吗……”
这么大晃动，他脚软不稳，跌坐在地，差点和尸体来了个亲密接触。
岸上的赵春花：？？？
陆雨一脚踩在甲板上，轻松翻身跃下。
赵春花捂住鼻子，“……你身上什么味儿？”
陆雨扭头对她一笑，“尸臭，日后你和这味道常打照面，要多闻闻熟悉下吗？”
“尸、尸……”赵春花拧眉，看到赖昭和董石从船上抬下一卷对折草席，一双败灰腐烂的脚从草席中露出来。
她愣愣地盯了两眼，陆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那里面就是尸体，腐败得不成样子。”
人的想象力总能在不必要的时候肆意发挥，赵春花满脑子都是不可描绘的可怖场面，即便捂住口鼻，那股尸臭味仍能从指缝钻进鼻腔。
胸口翻涌，涌上喉咙。赵春花死死压住嘴巴，拼命麻痹自己：不能吐！不能吐！不能吐！
右肩被轻拍两下，她转过头，陆雨的脸放大在眼前，似笑非笑的，“想吐就吐吧，你不是第一个，我不会觉得你丢人的。”
赵春花不停摇头，发白的脸色憋的透出一层红，她一跺脚，扭身跑到后面人多的地方去。
陆雨失望地挑挑眉，然后嫌弃地看看孙寿一左一右扶着的华正雄和马邻山，往马车走去。
李武已经清出一条通道，高娘子和林婶挤在人群前面，紧张地看着捕快们陆续走过。尸体被草席盖得严实，高娘子紧紧咬唇，犹豫着要不要壮起胆子去问官爷。
却没想，赵春花折返回来，站定在她面前。
“那个……”小姑娘说，“请娘子随我们一同回府衙，指认尸体。”
高娘子提一口气，颤抖地闭上眼又睁开，“好。”
赖昭验尸的屋子在府衙较偏僻的地方，离大牢不远。无棚马车载着尸体从侧门进入府衙，送进验尸房。
验尸房正中摆放两张长桌，桌下、桌旁的墙上都是验尸用的工具。这几日没有枉死案，房内还算干净，只是那股尸臭味仍清晰可闻。
草席抬上长桌，赖昭掀开对折的部分，腐败尸体露出真面目。
饶是做好心理准备，高娘子还是嘤呜一声晕过去，赵春花眼疾手快扶住她，顺便别开眼没敢看尸体。
等高娘子醒来，哭肿的眼睛又盈满泪水，手帕捂面不停掉眼泪。
赵春花递给她一杯热茶，小心翼翼问：“那位……是高郎君吗？”
高娘子泪眼微垂，眸中带着些微的惊恐和摇摆不定，“他……可是……”最终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样啊……”赵春花让她再休息会儿，然后走出屋子，朝等候在外的陆雨和李武轻轻摇摇头。
陆雨摸摸下巴，“意料之中。”
他与李武对视一眼，“我去。”李武说道，站直身往外走。等他折返，手里提了个黑布包，布包展开，里面是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裳。
“这是尸体身上的衣裳，聊胜于无吧。”陆雨让高娘子仔细看看，“你对这件衣裳可有印象？”
高娘子拧眉细细打量这件湿漉又破烂的衣裳，样式是普通的短褂长裤，不过这么炎热的天气穿长裤，也是挺奇怪的。
“这里。”高娘子指向长裤，“可以翻过内里看看么？”
自然可以，陆雨手伸进裤管，翻出内里面。
一翻才发现，原来这是条双层的长裤，内里面用红线绣了一个“高”字，不翻过来还真发现不了。
高娘子看见，又哭起来，“果然……果然……夫君啊！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没想到尸源这么快就找到。
高家无田地，生计全靠小本买卖，因高郎君的机灵以及高娘子的绣工，生活过的并不贫苦。年初高娘子有了身孕，高郎君接受好友林郎君的邀请，决定与他一起外出走货，把手里的东西倒一倒，多赚些银钱。
春去，夏未归。
“前几日我看林郎君回来了，却不见我夫君。我去问，林郎君回说我夫君还有些生意要收尾，他便先回来了。”
像是安抚一般，隔日她便收到一封家书。
高郎君外出时候，每半个月就会寄回一封家书。信上话不多，都是这半月做了什么，以及对家人的想念。
收到信，高娘子也收起疑惑的心，静静等待夫君回来。
哪里知道，等来的是夫君溺亡的尸体。
“是谁告诉你死的是高郎君？”
陆雨倚靠着门框，一脚踩在门槛上。屋里一共四人，高娘子坐在榻上，属他离得最远。赵春花目测这段绝对安全的距离，心想他果然很讨厌女人。
高娘子回忆道：“是平日照顾我绣品生意的一位娘子，她……好像是听摇船夫说的。”
之后再问不出什么，高娘子伤心欲绝，也不好再继续深挖更多。李武叫来两个部下，交代一番，护送高娘子回家去。
赵春花回刑房长屋看马邻山和华正雄，华正雄已经恢复，马邻山还跟个病秧子一样躺在床上哼哼，“华正雄你离我远点，你多洗几遍澡啊，一身味你儿你自己不嫌弃么？”
赵春花轻嗅，嗅到熟悉的味道，不自禁闭气……她把小木盒塞到华正雄手上，“赖老给的，让你洗澡前后各用一道。”，说罢，赶紧跑出去，气要憋、憋不住了……
马邻山乐道：“你瞧，不是我一人觉得！快去洗澡！”
华正雄斜睨他一样，无语地又去洗澡。这能怪他么，他都洗过两道了，味儿冲不掉也没办法。
隔日，申冤鼓咚咚敲响。
鼓声响，公廉堂。
赵春花被人叫去随听，进了公廉堂，她看见堂中跪着的高娘子。以高娘子为界，左右跪着共三五个男人。
范深体谅高娘子怀有身孕，赐座于她。高娘子却不肯入座，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哽咽道：“民妇求大人做主！”
范深威严坐于堂上，问道：“你有何冤屈？”
高娘子指着右手边两个男人，“民妇要告这二人谋财害命，将民妇夫君沉溺河中！”
有一女声骂道：“你放屁！谁知道你男人为甚跑到河里去，关我儿什么事！”
赵春花看过去，竟是林婶。稍作联想，难道林郎君是林婶的儿子？
原来昨日高娘子回家后，以泪洗面，想起疼爱自己的夫君，总觉得他并不是马虎到会坠河的人，便心生蹊跷。她稳稳心绪，去找通报与她的娘子打听，发现认出她夫君尸体的摇船夫并非熟人。
尸体腐败成什么样子，她是知道的。
连她都没第一时间认出来，那位与他夫妻二人不熟悉的摇船夫是如何认出的？
高郎君分家后孤身一人来府城打拼，夫家遥远，倒是高娘子娘家离得不远，是府城旁边的小村落。六神无主的高娘子连夜赶回娘家，让几位兄弟拿主意。
猜来猜去也得不出所以然，高娘子的兄长提议不若就把人直接捆了送去府衙，让青天大老爷来定夺。几人回到高家，正商量着如何抓人，隔壁林家的小娃娃来敲门，说是毽子踢过来了。
高娘子找到毽子递给小娃娃，低头看见小娃娃脖子上挂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同心五福锁，那锁银亮崭新，样式和自家夫君书信上说给未出生孩儿准备的几乎一模一样。
于是，高家兄弟把林郎君和摇船夫都捆了来。
作为溺亡案的主查人，陆雨和李武也在公廉堂，站在一旁等候范深提问。
陆雨毫不掩饰脸上的烦躁。本来么，他们从高娘子的话里早察觉不对，李武交代护送高娘子回家的两个部下，等送完人，继续留在附近观察，看有没有可疑人。
还真有发现，一个摇船夫进了林家。
再与高娘子的说法一碰，在江南府这群经验丰富的捕快眼里，案情已经很明朗了。
只是，时机。
陆雨手指按在佩刀的刀柄上，慢慢摩擦着。
时机不对……
验尸尚没收获，有力的物证人证也没有找到。高家急急忙忙把疑犯送进来，王炸甩太早，后面的牌稀稀拉拉，很容易被翻盘。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1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