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围观日记》荷戟

58、第五十八章

　　“奉天啊，呃，你还好吗？”
　　天迹脸色复杂地看着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君奉天——从冽红角给他们几人介绍明白刚才遇到的修道者和鬼族少女后，法儒尊驾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
　　可惜君奉天现在不能立刻回答天迹，因为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多年前，愕然惊闻魙天下还活着的那一刻。
　　那时法儒无私只身拜访西煌佛界，为证实一个消息，穿越过漫天的风沙，遥遥望见了一座宏伟的金身卧佛。佛像敛眉垂眼，口角带笑，姿态悲悯地横卧着，沙丘缓慢移动，宛如恒河之水吞没一切。
　　相较之下，卧佛足下被沙土半埋的白骨，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尊佛指着整个苦境西陲的疆土，为他细数女帝的屠刀曾落往何处。
　　乍然见到仙踪无名和劫珠，震惊之余，君奉天的内心其实更多的是难言的苦涩。他自出生就未曾见过母亲，年少时也不是没有揣着美好的憧憬幻想过自己的生身母亲，想她究竟会是何种模样。及至后来因故离开仙门，这个因‘故’中还掺杂着女帝身亡之谜。
　　可惜后来，这份纯粹的孺慕之情中，添上了太多沉重的代价。
　　人命，能不重吗？
　　他不能忽略魙天下对帝龙胤和冽红角施加的伤害，更不能忽略鬼狱侵略苦境，铁蹄之下惨亡的万千百姓。

　　那一边，君奉天正陷入复杂情绪中一时难以自拔，余下四人则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我们可以暂时避开。等到那两人离开后再前往枫树林，寻找时机从边界缝隙进入苦境。”冽红角如此提议。
　　地冥不置可否，鬼狱的种种和他没有多大关系，虽然有心探查些必要讯息，但放弃这个机会也不可惜。
　　帝龙胤犹豫地看了眼冽红角，目光中隐含踌躇，在冽红角疑惑着回望时，他点头道：“确实，这样最为稳妥。”
　　“嗯——”天迹则是用手指点了点眉心，沉吟片刻后道，“你们等一等，冽红角，你清楚要怎么出去吗？”
　　说到这个冽红角就信心满满：“觉君擅长空间法术，只要能找到两界裂隙，料必不成问题。”
　　“好，你擅长空间法术，这个我明白。”天迹点头。和冽红角那么多年的朋友做下来，导致他现在一听到冽红角说出‘觉君’两个字，就在脑内自觉主动把那句话的主语换成‘我’，可以说是沟通毫无障碍。
　　双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呢。
　　“不过嘛，我还有另一个想法，你们要不要听一下？”
　　天迹笑起来，不怀好意的样子神似一只在美滋滋吃烤鸡的狐狸。
　　他朝三人招招手，示意众人附耳过来。冽红角和帝龙胤乖乖地凑过去听，地冥则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然后看似不在意地仔细听着。

　　冽红角和帝龙胤听完后就懵了，并且疑心是自己听错。
　　“天迹，你确定？”帝龙胤率先问道，“可是这样做有何用处呢？我们是要去东皇玄洲，和仙踪无名应该毫无关系吧？”
　　“他既然身处阎罗鬼狱，必然清楚来往两界的方法。有仙踪无名在，我们就不必瞎撞浪费时间，这是其一。其二嘛，哈，‘毫无关系’？可还真不一定。”天迹心累地笑笑。
　　他想，有时候做人太过敏锐也不好。
　　譬如这些年里他和众天邪王一起在天宙之间看电影，自从和天宙缔结契约之后，因为条件之一是契约者不能再看自己的过往与未来，所以他没见过和自己相关的片段。
　　但奇怪之处在于，他也从未见过与冥帝神愆有关的时光碎片。
　　其中意味，令人深思。
　　再联系玄尊遗册中关于万魔始源喜好游览海外奇地的记录……
　　天迹想，他好像有了个大胆的假设。

　　帝龙胤只好勉强接受天迹的这一说法，再转过头去看冽红角——没想到他的小伙伴早已一脸泰然，甚至和天迹讨论起了要如何推进这一计划。
　　“……”帝龙胤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了君奉天。为了他们俩之间的革命友情——好歹也是多年的兄弟，他决定提前给君奉天预警一下。
　　醒醒，别愣神，你师兄开始搞事了。

　　围观着冽红角和天迹热火朝天的讨论，地冥一言不发，维持着深沉如渊的姿态。
　　当然，他只是表面上沉默，内心的人格们早已陷入群魔乱舞。
　　——曙晨，严格算起来，你大小也是个智者。是那种走看似诙谐不羁偷看剧本路线，实则智力武力点满的超先天。
　　——眩者有带着滤镜看你吗？并没有。
　　——所以玉逍遥你就不会为自己大开的脑洞感到羞愧吗？！！！
　　地冥脑海中一半的人格在抨击，另一半则在狂笑，决意坚决拥护曙晨的计划。
　　最后他们投票表决，持反对意见的命运规划主和血闇源头被无情镇压，末日十七则是投下了决定性的一票。
　　利用君奉天去打败魔始，这两人是双倍的难受，但于他可就是双倍的愉悦。
　　少年模样的末日十七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墨黑长发乖顺披下，眼眸弯起，再次显露天然黑的本质。

　　“眩者可助你一臂之力。”冥冥之神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幻术当可成为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真巧，他化身之一的奇梦人，就精通迷惑人眼的幻术。
　　冽红角听到地冥说幻术，脑中灵光一闪，背地里扯了扯地冥的袖子，递给他一截白羽松枝。
　　地冥心照不宣，暗中接过，就是忍不住挑着眉深深看了一眼冽红角，心想这估计是越骄子出的主意。

　　计划讨论完毕，细节商定，尚欠缺一名执行者。
　　天迹地冥人觉，九天玄尊钦点的玄黄三乘齐齐把目光投向了君奉天。
　　此时的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法儒尊驾，还不知道他将要被自己的师兄表兄养弟们，施以何种匪夷所思的打击。
　　帝龙胤按住君奉天的肩膀，叹息着拍了拍。
　　“抱歉。我拦了，没拦住。”
　　君奉天：“……嗯？”

　　“玉逍遥。”
　　听完天迹的谋划后，君奉天久违地叫出天迹的本名。
　　“你让我——”说到这里，他艰难地停下来，定了定神才继续。
　　“装成父亲的样子……”
　　“去骗叔父？？？”
　　一句话说到最后，君奉天嗓音依旧低沉，但就是音调不知怎么地有点往上飘。
　　飘得像是在做梦。
　　虽然他们确实是在梦术之中。

　　“哎怎么能叫骗呢，奉天啊，别忘了我们是在梦里，严格意义上来说对面并没有人啊！”天迹提出抗议，“不要污蔑我，我对师尊绝对是很尊敬的。”
　　“你是我师弟，我怎么会坑你呢。”他信誓旦旦，一把揽住君奉天的肩膀。
　　冽红角悄悄为其送上助攻：“如果成功，就可以顺利离开鬼狱。”
　　地冥呵呵冷笑，似是嘲讽：“当初的‘丹心藏玄’，不是你之化身吗？”隐含意思是当初古原争霸宴席上被吓到的仇，眩者一定要报复回去。
　　“……哎。”君奉天现在就是心很累，盯着一心‘捣乱’的玄黄三乘看了好几眼，甩了一下水袖，再背过身去——他暂时不想见这三个搞事精神点满的人。
　　可惜天迹太了解他了，一看师弟愁眉紧锁的模样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既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是有希望。
　　接下来不就一个字？磨呗。
　　天迹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和地冥冽红角对视一眼，再眨眨眼睛，示意这两人可以去准备幻术和乔装需要的材料，他负责留下来劝君奉天。
　　正好地冥也不想和君奉天多待，便带着冽红角率先离开。
　　帝龙胤眼看着自己的小伙伴转着伞远去，墨金流苏飞晃，连背影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不由郁卒一叹，正想着好好劝劝君奉天，就听到天迹说：“哎？虽然你和帝龙胤面容相似，但让他乔装还是差了几分神韵——”
　　鬼狱前战神一愣，随即朝着冽红角的方向喊道：“此地我以前常来，这附近有个集市，应该可以买到乔装用具，我带你们去！”
　　然后他就跑了，都没敢回头看。
　　君奉天：“……”

　　梦术织就的梦境之中，玄黄三乘难得团结一心搞起了事，连累龙法两个平日里最靠谱的人难以招架，而在梦境之外，气氛可就没这么轻松惬意了。
　　浮动山城外围，解锋镝带人试探了几番那由虚幻的法术笼罩起来的壁垒，一无所获，便忍不住向身边之人问道：“司天，难道就没有办法突破这一层壁垒吗？几位前辈都深陷其中，不知状况如何，实在是令我忧心不已。”
　　“解锋镝，先不用急。”浮动山城大极宫的司天伸出手，向解锋镝展示他手中之物，姿态依旧高雅而淡定，“你看，这是什么。”
　　他低着头拨弄手中透明的水晶柱，额前几缕深紫发丝似坠非坠，拢到耳后，被镶嵌宝石的银质发冠挽住，形似翩然欲飞的蝶。
　　“这是——”解锋镝口中沉吟，却不解。
　　“天迹所说的众天邪王，便是使用此物扰乱了我的梦术，使其变异，变成连我也不能掌控的奇特模样。”梦不觉微微一笑，“时光的碎片，天宙尽头的结晶。”
　　“时晶？”
　　“对，我曾于古书中读到过此物的记载。换言之，梦术依然是梦术，但却并非我所使用的的，仅仅能容纳一人回顾过往的法术。”
　　梦不觉态度闲雅，嘴角噙着一抹饶有兴趣的笑容，慢慢吟道：“浮生都是梦，不觉已千年。”
　　“等吧，梦中种种，已非我等局外人能左右。”

　　梦里梦外时间流速不同，解锋镝和梦不觉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梦境内，冽红角三人已经自鬼狱集市归来。
　　其间还发生了个小插曲。
　　起因是帝龙胤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还是买个面具戴戴比较安全——具体是哪方面的安全，想必不用多说。
　　冽红角直接说不用买，可以借他一个，然后拿出了越骄子惯用的白漆面具，连眼睛处都不开孔的那种，保证遮得严严实实。
　　“……带这个你不闷吗？”帝龙胤惊了，“越骄子走路的时候看得见路吗？”
　　［要你管！］意识境中，越骄子立刻炸毛，非常君赶紧摸摸他的鬓角以示安抚。
　　“当然看不见啊。”冽红角说得理直气壮，“但可以用耳朵听。”
　　对于越骄子和非常君这种有眼睛不用，非要蒙着脸搞事的行为，帝龙胤只能表示佩服佩服，见识了。
　　“呵，选择配饰，当然要看眩者的。”地冥看着冽红角手中毫无装饰的白漆面具嗤之以鼻，亲自拿出两个面具给帝龙胤做示范。
　　一个是永夜剧作家的金色太阳神面具，一个是无神论喜欢的恶魔之瞳面具，两者皆装饰浮夸，极尽奢华。
　　“……你不会觉得太重吗？你镶了几块宝石在上面？”帝龙胤又惊了，“对战时不会掉吗？”
　　“无知，冥冥之神的能为岂是你能测度？”难道眩者不会摘掉面具再打吗？
　　最后帝龙胤综合了一下冽红角和地冥两人的建议，买了副漆黑中透着隐约紫光的骨质半脸面具。
　　戴上之后，他觉得自己安全了不少。

　　回到暂时落脚的隐蔽之处后，天迹为他们三人展示成果。
　　一袭白衣，黑发如瀑，碧眸通透如琉璃的君奉天望着天，严肃的神情中透着深深的无力和生死看淡的沧桑。
　　“当当当当当！看，像不像！”
　　天迹笑得特别开心，嘴角咧到压都压不下去，眼底划过一片促狭的光芒。
　　冽红角情不自禁为奉天逍遥鼓掌。帝龙胤主要是没见过玄尊年轻时长什么样，但是见冽红角鼓掌了，他也立刻为君奉天鼓劲。
　　地冥挑了挑唇角，不做任何评价——反正君奉天不开心，他就很开心。

　　基本乔装完成，玄黄三乘开始查漏补缺。
　　“来来来奉天啊！我看看你还缺什么……哦对了轩辕帝火！哎等等，这个我们没有——”他沉吟片刻后突然灵光一闪，偷偷拿手捂住了嘴，朝冽红角问道，“好友，你刚刚在集市，有没有看见蜡烛？”
　　“永昼你呢，看到了吗？”
　　“蜡烛？”冽红角一下子愣住，不明白天迹这个时候要蜡烛干什么。
　　地冥也愣了一下，随即瞬间反应过来，表情逐渐变得一言难尽。
　　天迹继续特别小声道：“咳咳，不用多，九根红蜡烛就够了。”
　　“九根红蜡烛……等等，天迹，你是想用蜡——！”冽红角猛然反应过来，但还来不及把话说出口，就被天迹一把扣住脖子往下一拉，食指伸到他唇前，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冽红角千万不要大声。
　　“嘘！”天迹同时压低上半身，皱起眉头做出一副极其严肃的模样，他沉着嗓子，看向冽红角和地冥二人，“这事关我们能否即使离开鬼狱，成功骗过仙踪无名前往东皇玄洲，如此重要之事，不要大声——所以你们到底有没有蜡烛？”
　　“确实有见到。”鬼狱没有什么光源，主要照明不是法术鬼火之流，就是灯笼烛火，是以蜡烛数量管够。问题只是他们得去哪儿买或者拿的问题。
　　“那就好，嘿嘿，计划成功在望！”

　　“他们……神神秘秘在嘀咕什么？”帝龙胤一看到那三人的模样就觉得事有蹊跷，心头掠过一丝不妙。
　　而君奉天只能沉默。其实主要是内心吐槽太多，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破坏了多年来营造的威严稳重的法儒无私形象。
　　不过他看着帝龙胤的脸，最终还是没忍住：“你——”
　　“若我们一起出现在仙踪无名之前，我俩一致的容貌会引起怀疑，所以我先做了些准备。”帝龙胤义正言辞，彻底堵死了君奉天的话头。
　　“……行吧。”他彻底不想说话了，直到玄黄三乘来给他提意见的时候，也是一样。

　　天迹买了一整包蜡烛，充当买火柴的小男孩：“蜡烛蜡烛，奉天，蜡烛来一根？”
　　地冥对于天迹低俗的品味深恶痛绝：“什么蜡烛，有辱品味！眩者可以用血闇之力佯充轩辕帝火。”
　　冽红角不露痕迹地补刀：“这个想法不错。哦对了，我还记得玄尊胡子好像挺长的，尊驾你要戴胡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