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
-
意识境内，明月不归沉中。
和煦晨光透过一树繁花落下，将树下三人的周身都镀上一圈金边。
疏落的光斑落在非常君的长发上，将那些披散下来的浅黄和雪白晕染成一种更加柔和透明的颜色，惹得越骄子忍不住拣起一缕，细细看去，任由冰凉的发丝滑过指尖。
他侧头，视线一路顺着掌心的发丝往上，最后落于非常君那过于安静的睡颜上，看那纤长睫毛在眼睑处落下淡红色的阴影，使得越骄子眼底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疑惑。
但还不等他厘清内心疑惑的来源，在非常君的另一侧，冽红角好奇地探出头来，轻声问越骄子道：“好难得啊，觉君你看，觉君怎么睡着了？”
说话的时候，他双手还抓着非常君的袖子不放，下巴搁在非常君肩膀上，十足依恋的模样。
“哈，我睡着了？现在和你说话的是鬼不成？”越骄子闷笑一声，如此反问。
问完他还挑了一下眉，即便并没有什么挑衅的意味在里面，纯粹打趣也显出几分扭曲和恶意来。
“好吧，严格意义上来说，觉君你确实是醒着……”冽红角很无奈，只好换个话题，心想非常君可能只是小憩片刻，也并不感到奇怪，“那天迹的计划怎么样？”
聊聊等会儿到浮动山城后，如何着手天迹之擘画总不会错。
“让我一观他的来信。”越骄子伸手要来天迹的信，看了片刻后评价道，“哦？请浮动山城司天出手，以梦术使众天邪王在梦中找回过去的自己，探究其堕落为祸事魔鬼的原因？”
“嗯，天迹是这么说的。”冽红角点头，“觉君你怎么看？”
“我勉强可以称赞他几句异想天开，真是闲得慌。”越骄子嘴角抽搐，忍不住想起了当年遇到浩星探龙的场景。
有这布局的空闲，天迹你就不能麻溜地捅自己三下，把三心归还了不就完事？
哦等等，非常君已经帮忙还回梦翡翠了——所以只剩下两颗难道还不简单吗？
越骄子深沉地思考着，浑身上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冽红角浑然不觉，低着头思考道：“可是这个计划听着也不错。”没有什么危险性的样子。
他的想法简单又直接，心想做梦嘛，大家受伤的几率都降低了，难道不是很好？而且据天迹所说，说不定还能让芙蓉铸客梦中的那名巫女和众天邪王见个面呢，有什么问题大家说说开，估计就能解决个七七八八。
冽红角的想法很美好，可惜越骄子看着就来气，心想他家烟儿被仙门那帮人带坏了，如此秩序善良的思维怎么能是他和非常君的鬼体？！
不求当上终极反派，好歹也要亦正亦邪、高深莫测、外加令人捉摸不透吧？
闹心，太闹心了。果然仙门满门上下都让人看了就来气。
越骄子深呼吸，扇了几下白骨地狱扇，又拢起折扇点点冽红角，嘱咐道：“到了浮动山城，烟儿，你先查探一番周围地形，必要时丢几支白羽松枝，然后——”
说着，他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展身手向他家烟儿倾囊相授射冷箭和偷袭的要诀，就见冽红角眼神飘忽地敷衍他，道：“哎等等，觉君，时候好像不早了，我先去赶路！”
说完就往意识境外跑，还没等越骄子反应过来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越骄子：“……啧。”就很气。
意识境深处，觉海迷津上海风拂过，漾起一片细碎的金色波浪。
一片落花贴着面颊滑下，似有若无的触感有些发痒。
越骄子正在气闷，就感觉有冰冷的手指碰到他的侧脸，将缠在发丝中的花瓣轻轻摘出，一回头，对上一双幽深又似熔金的琥珀眼眸。
“你终于醒了……怎么，刚才为何入眠？”
冽红角睁开眼眸的下一瞬便翻身坐起，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藏在鸦黑中的几缕暗红有些毛躁地翘起。
他暗道一声好险，差点没能逃过越骄子洗脑式的反派培养计划——他的梦想可是在厨房，这种适合在武林上兴风作浪的手段就留给浩星去学好了。
打定主意后，冽红角环顾四周上下，盯着黑漆漆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
天幕擦黑，月晦星稀，除了他靠着的一堆乱石，四周荒凉空旷，举目所及皆是莽荒般景象，甚至还有幽幽鬼火悬浮在枯草边，带来唯一一丝诡谲绿意。
冽红角：“嗯……”
他疑心自己还没睡醒，便再度靠着乱石堆坐下，定了定神，嘟囔了一句：“是我的错觉吗，这里为何和鬼狱如此相像？”
所以说绝对是他睡懵了吧？不然怎么会好像回到鬼狱？
可是，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他前一刻不是还提着食盒走在前往浮动山城的路上吗？
冽红角猛然惊觉这一事实，连呼出的气息都变得冰冷了不少。
定神片刻后，冽红角有点想立刻回意识境中去找他的觉君求救，但他只是略略闭上眼睛，睫毛垂下了一瞬，复又唰地扬起，眼底神色犹豫片刻，便又坚定起来。
“不行，觉君刚才在小憩。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也能找到答案。”冽红角这么想着，默默给自己打气，随即起身，撑着黑鎏金丝伞，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往前谨慎前进。
行不多时，他迟疑着放缓步伐，正在疑惑这一路走过来为何遇到的河像鬼济河，碰到的山像烛龙关，山川风物怎么看怎么像阎罗鬼狱时，迎面撞见了一名撑着纸伞走来的女子。
一袭素衣，一头黑发，细雨般清瘦，只是面容大半被纸伞遮掩，虚幻且看不分明。
就在此时，天地间忽而落了一阵轻雨，不管是漆黑交缠金色丝线的锦缎伞面，还是涂着薄薄桐油的素色纸面，交错而过的一刹那，齐齐在伞缘边坠下雨珠二三。
雨珠啪嗒落地，砸碎两道水洼中的倒影。
冽红角凝视片刻那一地碎影，心中起了莫名感触，而这种古怪的感觉使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那名同他擦身而过的女子亦同时顿住步子，低声叹了口气，半回了头，朝着冽红角的方向低声道：“我只是去散心，你不必拦我。”
冽红角侧头看着那纸伞下半边苍白的女子面容，忽略心头那丝异样，抱着单纯的疑问道：“我为何拦你。”
“嗯？你不认识我？”女子的嗓音又低又温柔，她徐徐道，“那看来你不是新任的鬼将……抱歉，是我错认。”她微笑起来。
从冽红角的角度，他只能看见那人唇边的弧度细微又柔软，有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实在抱歉。”再次致歉后，女子点点头，便回过身去走远了。
冽红角愣愣在原地站了半晌，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直到远处似有声势浩大的人群如浪潮般开近，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那是谁？他的全副心神都在这个问题上。刚刚那名女子是谁？
他朝远处人声沸腾处投去不感兴趣的一瞥，却收获了一个意外的讯息——
那、似乎是鬼狱的军队！
在暴露的前一刻，一名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物突然出现，急急忙忙拉住冽红角的手臂，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带着他化光来到了一处隐蔽洞穴。
不等冽红角出声询问，黑斗篷摘下头罩，露出霜雪般的长发，再转过头来，现出一双潋滟的紫眸。
“天迹？！”冽红角是真的惊讶了，但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他看着抱着双臂靠在角落中的地冥，一脸关切正走过来的帝龙胤，还有接过天迹手中黑色斗篷的君奉天，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们这是聚在一起准备前往浮动山城吗？”冽红角皱眉了半天，只能想出这个结论。
天地法龙四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番冽红角不知道的信息后，由天迹出面，语重心长地按住冽红角的肩膀道：“没想到最后你也中招了！哎！天哥哥我好痛心！”
“……嗯？”冽红角想他一句都没听懂。什么中招？
“但是没事，小红椒你在这里，对我们也是最大的助力！”
“什么？”
“来！”天迹的语气中满含希望，“告诉我们，出阎罗鬼狱的方法是什么？”
冽红角：“哈？？？”
这一刻，冽红角心里有着许多的问号。
意识境中，越骄子扶着自己的额头，不敢置信地问道：“等等，非常君，你再重复一遍，为何我们也会进入梦术的范围？！”
“不对，我们什么时候进入过浮动山城了？”
非常君温柔地笑着，轻轻松开手，吹去掌心齑粉——原本捧着的茶杯——看似轻松愉快实则咬牙切齿、兼之杀气腾腾。
“这你就要去问众天邪王了，我为何会知情？呵呵。”
他刚踏入浮动山城就中招了，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这上哪儿说理去？
——再一次被迫翻车，非常君表示他心情尚可，不过就是想徒手和众天邪王打个三百回合而已。
意识境外，冽红角同时握拳抵在嘴唇处，略感恍惚着扫视眼前众人：“所以说……我们现在在梦术造就的梦境当中？”
“确实。”帝龙胤点头，证实了天迹的说法。
“可是……可是……”冽红角摇摇头，还是不敢置信。
地冥瞥了眼冽红角茫然中带着不知所措的神情，慢慢勾起唇角，好似有些幸灾乐祸：“你最后有记忆处，在哪里？”
冽红角斩钉截铁道：“前往浮动山城的路上。将近抵达时，我看见路边有家野店，就停下来补充一下物资——”
“补充物资？”
“嗯，必需品。”比如说新鲜食材什么的，说好搞后勤就要认真对待嘛，他连战后聚餐的食材都准备好了。冽红角继续说道，“然后似乎是喝了杯茶，准备小憩片刻……”顺便去意识境找觉君摸头和换班。
大事总由非常君出面把控全局，他们三人一向都是这个行动模式。
而和非常君交换之后嘛……冽红角细思片刻，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由愕然道，“然后应该是觉君前往浮动山城？但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会如此？”
“然后你就、啊不是，是非常君就中招了。” 天迹笑眯眯地拍拍冽红角的肩膀，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继续问道：“那么非常君怎么说？”
冽红角便侧着头，做出好似在认真倾听他人说话的动作。
君奉天站在一边，默默压制住了自己身为医者的冲动——治病什么的先往后靠，眼前的情况比较紧急。
半晌后，冽红角抬起头来，眉梢眼角压着点小孩子似的苦恼：“觉君生气了。”
“你们来说说具体情况吧。”
“既然觉君生气了，不管怎样，”冽红角停顿了片刻，缓慢地组织着措辞，淡淡道，“总得有人付出点代价才行。”
然后冽红角就由天地法龙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当中，拼凑出了事件的全貌。
起因在众天邪王身上。
天迹郁闷地说：“我真是好心，谁知道众天这家伙一点都不看重六百年的室友情，我是房东我说什么了吗？！他竟然反将我一军，扩大了梦术的范围，由仅限我与他二人之间的梦术，扩大到了整个浮动山城的范围。”
“这样一来，我们几人全被他牵制……近神之灵，劫来劫往活过无数岁月，肯定会有我们不得而知的特异之处。”君奉天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梦境外如何了。”
地冥一点都不想暴露他是忧心曙晨外加有所布局才来到浮动山城，只是没想到被迫翻车：“呵呵，司天梦不觉本就神秘莫测，未必不是他和邪神一方有所牵连。”这个仇，他记下了！
“梦境外尚有解锋镝等人，除了我们可以在内寻求突破外，相信解锋镝和梦不觉也会在梦境外尽力奔走。”丝毫不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正道栋梁化的帝龙胤如此发言。
“好吧，我明白了。”冽红角无奈地抿着唇，接受现实，“只是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帝龙胤问。
“为什么我们外加一个众天邪王，共同的梦境会是阎罗鬼狱？？？”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么，”天迹摸摸下巴，“依靠天哥哥我的聪明才智来判断，我觉得是这个梦境，应该显示的是和我们关系最近的一处所在。我们暗中搜查过这一个‘阎罗鬼狱’，并无众天邪王的存在——”
“我们推测，他应该在东皇玄洲。”地冥十分默契地接过天迹的话，继续分析下去道，“而在我们五人当中，有三人和阎罗鬼狱关系密切。”
五分之三，所以鬼狱赢了，仙门拜拜。
“……行吧。”冽红角只能接受这个答案，然后问道，“那么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当然是！”天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出鬼狱，赴玄洲，打爆众天！”
然后冽红角发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也对，出鬼狱的方法还真只有他和觉君知道。
“如果按照你们所说，这个梦境是过去，时间设置在了光明神堕落之前一段时日的话，那鬼狱就是天鬼君临，但尚未完全打通进入苦境的通道——通道完全打开得等女帝即位之后——那么这个时候，只有此处存在连通外界的缝隙。”
冽红角干巴巴且不带一丝感情地念着觉君报给他的鬼狱历史，将众人带至一处枫叶林后，一抬头，看见天法龙三人脸色不知为何有点唏嘘。但这三人一看他回过头来，就赶紧移开视线，假装无事发生。
冽红角：“嗯？好吧，我们到了，就是此处。”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地冥倒是知道天法龙三人在想什么，不过他才不会为冽红角解惑，相反，他觉得看戏挺有意思的——等着看冽红角什么时候才会反应过来，难道不有趣吗？
鬼狱土地贫瘠，植被难以生存，但在靠近境界缝隙之处，倒是借着外来地气长出了一片难得的树林。但出乎他们五人意料的却是，目的地中，已有人捷足先登。
枫树下，有年轻修道者倚树吹笛，珠玉冠束起漆黑长发，一袭黑底团花广袖，指下流泻出呜呜咽咽的曲调。
不远处，有装扮简约的鬼族少女侧耳细听，微风扬起棕褐色的长发，锐利美艳的眉眼一抬，伸手接住一片鲜红的树叶。
“……”这是何等尴尬的场面。
冽红角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赶紧示意众人藏匿身型。不等众人提问，他打着手势提议退后。
先退个二十里再说！
二十里外，冽红角终于把胸口噎得不上不下的那口气给顺了，面对四人疑惑的目光，他缓缓望天，语气飘忽，问道：
“你们听说过……仙踪无名吗？”
“那是何人？”君奉天皱着眉，严肃问道。
“末日之初·仙踪无名，这个名号——哈，或许他们更清楚他的另一个名字。”
意识境中，非常君慢条斯理地顺了下垂落而下的一缕长发，嘲讽地笑了。
“万、魔、始、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