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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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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君只看了一眼君奉天对天迹使用天始归元的场景,便撑起伞离开。
有的时候,布局其实不需要太严密,尤其当谋划的对象是聪明人时。给出一点线索,他们自己就会死死咬住,抽丝剥茧,一点点找出真相。
天迹有关末日十七的那些记忆一旦解封,再配合天宙之间有了操纵之法的时光碎片……非常君相信,奉天逍遥自会选择如何处理后续一切。
不管是九天玄尊的末日计划,还是遥远未来中八岐邪神的威胁。
战祸双星中,战星已经得到妥善处理,虽则祸星尚缺一道封印,须得留待天时伺机而动,但那也是云海仙门需要忧心的事了。
——至于为何天迹此世受到的邪染还未爆发……
当冽红角做的菜只是好吃吗?
非常君嘴角弯起轻嘲的弧度,淡淡想到,既然曾经玄尊可以凭借圣气封印邪染千年之久,他借冽红角之手稍稍压制那么一小段时间,难度也不是很大。
他的第三个计划,其实真的很简单。
儒剑战鬼狱,三光伏八岐。
儒门,剑族,天迹,地冥,人之最。
少了他在背后操弄风云,天迹和地冥最大的矛盾点也已化消,相信千年以后当一切危机袭来时,到时台面上的人虽然不可能对着八岐邪神手到擒来,但亦不至毫无防备。说不定还能给某条大蛇多挖几个坑。
例如……一齐释放八个龙首直接将它撑爆?
不管如何,这些都与他无关。
非常君维持着嘴角微翘的弧度,缓步穿过一道拱门。
彼时昊法修堂中草木葳蕤,绿意盎然,古拙雅韵的阁楼檐角勾心,有微风吹动檐下风铃,悠扬的声音传了很远、很远。
他将疏梅淡雪的竹骨纸伞微倾,斜斜遮蔽大半身影,只余坠着金丝流苏的披帛垂落下来,伴着大半雪色的浅黄长发随风微荡。
接着,非常君脚步不停,与守在小路边满脸挣扎的庭三帖错身而过。
“你……”庭三帖皱着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起走一段吗,庭主?”非常君回首浅笑,如此问道。
这辈子还没想过冽红角的脸能露出这种表情,庭三帖心情复杂,只好跟上去。开始时他很沉默,感觉哪里都不对劲,但后来又恍惚觉得眼前之人温柔沉默,骨子里与冽红角透出一股相似来。
然后他不知怎么一咬牙就说了一路有病看病的重要性。
“看在你是我好友的呃、的份上,我再额外送你四个大字:药不能停!”
非常君只是带着微笑静静听着,琥珀色的幽深眼底偶尔闪过庭三帖看不懂的光。一条小路行至尽头——毕竟路总是有尽头的——他们二人便看见云忘归与玉离经正于庭院中招待帝龙胤等人。
“这样……足够了。”
一句恍如叹息的话语在庭三帖耳边响起,却使他莫名不解。
非常君最后笑着望了眼他,随即旋身收伞。疏梅轻晃,清雪点点,转眼成了深沉的墨色。
冽红角抱伞而立,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眼角。
是干的,什么都没有。
“嗯?”冽红角皱着眉毛,有点疑惑。他明明好像感觉到……
冽红角脸上又疑惑又懵的表情让庭三帖哑然失笑,那使劲盯着手指看的举动更是显出几分孩童般的天真来。
“好友啊。”庭三帖忍不住摇头,“看来我以后得督促你好好吃药了。”
冽红角忍不住道:“庭主你怎么也这样,我都说了我没有病!”他差点就要再重复一遍那和天迹地冥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却突然感觉脚上一重。
忉利狱龙飞过来抱着他的大腿哭道:“呜呜呜呜!还是你最好!”
冽红角:“……嗯。”越骄子也没那么吓人吧?
帝龙胤赶紧过去帮忙把他小弟扒拉下来。这些年来忉利狱龙被冽红角好吃好喝养着,已经从一头鹅那么大长到了小牛犊般大小,虽则还是幼龙形态,但背上和关节处的骨刺已经初现狰狞。
“什么时候学会化形,什么时候放你出门玩。”帝龙胤不轻不重地敲敲忉利狱龙的头,将它拎回去,又问冽红角道,“没事了?”
“嗯,没事了。”觉君刚刚告诉他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让他随便玩。
帝龙胤从来不是多话的人,也从来对冽红角深信不疑,得到这么一句答复也就不再询问,反而指着惴惴不安站在一边的两名少年,介绍道:“云忘归,玉离经。”
被点名的两人忍不住抖了抖,同时想道:这个黑发黑衣的伯父/师伯看起来有点邪冷啊。
玉离经更紧张一点。他还没忘早些时候越骄子对他说的话,深怕这时候再听见一句‘吾儿’。特别是在他确实不清楚自己的生父究竟是谁、而眼前之人的气息却令他感到熟悉……这样的情况下。
不会是真的吧?
这么想着,玉离经暗暗叹一口气,随即又打起精神来,上前一步,初显他八面玲珑的手腕,柔声道:“几位请先入座,吾等已备好宴席。”一边说一边使劲拉了拉云忘归。
“哦哦,离经说得对,两位师伯快坐吧!”云忘归赶紧将庭三帖冽红角与帝龙胤引入席上,再单给忉利狱龙和夜风设了长案与蒲团,方便它们入席。
珍馐盘盘端上,冽红角却只尝了一口就忍不住放下筷子叹气。
“厨房在哪里?”他十分认真地问玉离经。
玉离经:“……嗯?”
接下来的大半天,冽红角在厨房中那堪称化腐朽为神奇的操作让坚持‘君子远庖厨’的云忘归和玉离经充满惊叹地围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
帝龙胤经过那么多年的磨合,已经成功学会了如何与冽红角配合。两人一个择菜切菜,一个掌勺控火,行云流水一般的在短短时间内就整治了足够在场人饱餐一顿的美食。
“尝尝这个。”
冽红角将一盘玉离经和云忘归从未见过的菜式端到二人面前。
云忘归不客气地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然后睁大眼睛道:“嗯!离经你快试试!”
玉离经从善如流,忍不住也为这份美味惊叹,他赞道:“不知此菜何名?”
冽红角歪着头问了一句:“是鬼狱的菜系。熟悉吗?”
云忘归不解,问道:“墨舟师伯为何这么问?”
“嗯,因为你与我是半个同族。”冽红角点点玉离经,一边将糕点递给正在埋头苦吃的忉利狱龙和夜风,一边道,“怎么,君奉天没有告诉你?”
他借着这个动作避开玉离经的视线,心里忍不住抱怨了越骄子两句:好玩吧,有意思吧,可是玩完为什么要让他来善后啊!?
“我?”玉离经茫然不已,“墨舟先生?”
云忘归也十分紧张:“什么族?同族就同族,为什么是半个?”
冽红角语气平淡,说出的话不啻惊雷:“魔之血鬼之血,你并非纯粹鬼族,却也非纯魔。”说实话挺少见的,但还没他和觉君这种人鬼混血少见。
“所以,要跟我学如何运使鬼族血统吗?魔族那部分我无能为力,但至少可以减少你修习儒门功法的反噬。”冽红角看了眼面色震惊的两位少年,又指指帝龙胤道,“或者跟他学也一样,我俩皆出身阎罗鬼狱。”
帝龙胤点点头,表示很乐意提供帮助。他虽然是龙族,但确实是鬼族功体。
接着,云忘归和玉离经就愣愣地坐那儿消化事实,半天没动静。
同样正愣愣地艰难消化事实的人还有奉天逍遥二人组。
他们刚刚在天宙之间看完一部九天玄尊和地冥主演的恐怖纪录片,剧情包括人体试验、精神控制、血腥灭族、末日计划等等,而黑发的年轻玉逍遥凭借极其短暂的出场时间勇夺灵魂男主角地位。
看完之后,天迹双手扶额,满脸绝望;君奉天抬头望天,神情灰败。
“末日十七……十七,永昼……”天迹喃喃自语,“还有师尊,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君奉天语气沉痛:“父亲……你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到底为何……”
“哈哈哈哈……”半晌,天迹试图拉扯嘴角,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哈哈……哈哈哈……”只有嘶哑的笑声回荡在死寂的天宙之间。
又过了不知多久,二人才终于收拾好心情,对视一眼,缓缓将喉头苦涩咽下,恢复平日里的表情神色。
“奉天啊。”天迹先开口。
“嗯,我在。”
“我得去找地……找永昼。”
“嗯,我也——”
“不,奉天,你还有更紧急的事要做,而且必须得你去做。”
君奉天捏紧双手,沉声道:“是,也只有我才能去质问他。”质问他们的恩师亲父,三界之主,九天玄尊。
“哈。”天迹苦中作乐道,“还真被非常君说中了,这可真是我们永远都不会质疑的人。”但这份真相,却过于惨痛绝望。
君奉天深深叹气:“嗯。”
天迹现在是真被君奉天这幅苦大仇深的模样逗乐了:“你又只会嗯来嗯去,不想说点什么?好啦,奉天,愁眉苦脸可不是奉天逍遥的风格,我们要接受现实,但最重要的还是勇于面对!”
“我们都不想再……再经历一遍无能为力的痛苦了,不是吗?好歹现在,我们还有挽回一切的机会。”
君奉天听到这句话,抬起头来,坚毅之色渐渐涌上眼眸。他看到天迹的眼中痛色一闪而过,随即,同样的坚定覆盖上那双潋滟的紫眸。
“说起来有句话我还挺喜欢的。”天迹微笑,“刚刚看了不少时光碎片,也不知道是过去还是未来哪位大高人说的,反正够酷够帅够狂,很符合我们奉天逍遥的风格。”
“嗯?”君奉天微微皱眉,静待天迹的话。
“纵使天地翻覆,人沦山没,河海涌决,八荒四极,万不遗一——”
“奉天逍遥,也将一手回天!”
永夜剧场后台中,已经准备了好几天的地冥掐指一算,估计已经到了他邀请冽红角前来观赏戏剧的日子,便拿起他的面具和鬼谛星宿劫,又顺了顺独角兽纯白绸缎般的皮毛,做好华丽登场的准备。
果不其然,他没等多久,就有傀儡前来报告观众已经入场。
地冥勾起唇角,驾驶金碧辉煌的永昼马车从虚空中奔腾进入永夜剧场,刚想说什么,意料之外的人却使他猝不及防怔住。
他只见坐在台前的‘观众’,拿着鸡翅啃得正欢。
“你动作真慢,我都吃完一盘特制蜜汁鸡翅了!”天迹噗得吐出一根骨头。
地冥:“……”冽红角呢?那么大一个小红椒呢?眩者的票不是给他了吗?
地冥深吸一口气,默念十遍‘要优雅’和‘这是曙晨’,硬生生又挤出笑容道:“天迹,为何会是你?”同时努力忽略面前桌子上的瓜子花生核桃和爆米花。
天迹嘿嘿一笑:“小红椒有点事就把票送给我了,我帮他看,地冥你不介意吧?”
——本来地冥只准备了给冽红角的戏票,因为这本是为人觉准备的‘剧本’。但天迹既然知道了一切,就特地跑了趟明月不归沉将票借来,预备借此机会做点什么。
“……”行吧,曙晨你开心就好。
地冥从马车上踏下的脚步莫名带着一丝虚浮。
天迹则抓起一把瓜子,歪着头期待地问:“还不开始吗?”
地冥冷哼一声道:“无品味的观众,永夜剧作家不忍将精心排布的戏剧送去糟蹋。”
“哎,那好吧。”天迹看起来十分可惜的样子,又道,“那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什么鬼。地冥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脱出了他的控制,心头一丝危险的感觉愈发明显。但在他身前,他的曙晨却突然露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这种表情将他钉在原地,忍不住鬼使神差般问了句:“什么故事?”
“那是个不该被遗忘的,有关玉逍遥和十七号的故事。”天迹抬起眼睛看着地冥,慢慢道,“现在,你该坐下来,好好听我把这个故事讲完。”
“永昼。”
与此同时,在那座高居天空的云上神阙中,君奉天在盘古云鲸的眼珠边说了什么。那些话很快就被罡风吹散,只有云鲸温和的眼珠如一面明镜,映照着君奉天坚毅的神色。
“……唯有如此,破釜沉舟,斩断后路,父亲才能听得进去我说的话。”
君奉天伸手抚过云鲸粗糙如岩石的皮肤,问道:“帮我这一次,可吗?”
云鲸以低鸣回应,眼中渗出一颗巨大但透明无瑕的泪珠,径直坠下云端。
“谢谢你,云鲸。睡吧,等你再次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君奉天低垂着霜雪般的长睫,松开了手。
随即,他脚踏流云跃上云鲸的脊背,毅然迈入云海仙门的境界。
而这片清圣宛若仙境的神阙,注定在今日,坠落九天。
“哇,非常君,天边爆炸的那个地方,好像是云海仙门哎。”
意识境中,越骄子透过光幕看到天边最亮的那一颗星,优哉游哉地扇了扇他的地狱白骨扇,语气十分促狭。
“果真至美之色。”非常君欣赏了一会儿,低眉轻嗅茶香,柔声赞叹。
越骄子阴森森笑了一阵,问道:“你是怎么猜到君奉天他们最后会选择炸了云海仙门的?”
“我没猜到。但左右也就那么几种结果。这倒是……最完美的局面。”
非常君温柔一笑,仔细解释给越骄子听:“九天玄尊的末日计划,是要覆灭神州汇聚血闇之力,以邪制邪,消灭八岐邪神,阻止那个神州万世沉沦的结局。而盘古云鲸则是他保存人类火种的方舟。待血闇之力回归大地修复万物,人类便可借此重新复苏。”
“啧啧,号称三界之主,还真把自己当神。他,配吗?”越骄子笑得宛如恶鬼修罗。
“而要阻止这个计划,关键不在执行者地冥,甚至不在制定者九天玄尊他自己身上。”
“也是,君奉天玉逍遥都是聪明人,但聪明人往往拦不住又聪明又疯的人。”
“不如直接釜底抽薪,毁掉退路,这样一来,计划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说到这里,非常君温柔的眉眼中渐渐透露一丝疯狂,邪气浸染而上。
越骄子对他挑了挑眉,不满道:“收收,这是我的表情,不许跟我抢。”
“我不就是你吗,骄子?”
“好吧,你说的很有道理。”
对视过后,非常君眨着眼睛收起那丝邪肆疯狂,眼眸弯起,琥珀色的一双眼分外剔透柔和。
“可惜啊。”他突然叹一声。
“怎么?”
“不能亲手炸一炸,总觉得还是有几分遗憾。”
“……”合着当年没能射落云鲸你手痒到现在是吧?
非常君轻缓地、柔柔地看了一眼越骄子。那眼神的意思大概是这还用问?
“……”行吧,你是主体,你说了算。
“那接下来呢?”越骄子明智地跳过这个话题。
非常君掩唇一笑,轻轻摸了摸越骄子的鬓角。
越骄子冷笑一声,手指捏紧白骨地狱扇,挑起一边眉毛,用森寒的眼神询问非常君。
非常君唇边绽开宁静的弧度,眼神却比越骄子更冷。随即,他轻轻颔首。
“哈。”越骄子即刻起身,上挑入鬓的长眉覆压住妖异艳毒的一双眼。
他轻摇折扇,曼声吟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