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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

  •   朱秀安家的溜出门,在门畔张望了一回,赶紧地回去找朱秀安。
      “康国公府要认下这李家姑娘做干女儿,这可怎么办?”
      朱秀安眉头紧锁,咬牙道:“赵颁呢?”什么赵二老爷,见到他这靖国公府的管家,还不是得和他称兄道弟。

      “朱管家,顾不得了,”宋四爷拔腿跑了过来,大冷的天,一股白烟从头顶袅袅地升起,“来了许多进京赶考的举子,那些碎嘴皮子们,已经胡诌了许多的打油诗,嘲笑咱们大老爷呢。”
      “他们敢嘲笑什么?”
      “……说咱大老爷,放纵小妾,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说到底,这件事都是宋家惹出来的,宋四爷心恨弟弟妹妹不争气,却也只能忍辱把外头的风言风语说给朱秀安听。

      朱秀安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叹息道:“你们先稳住……”还能稳住什么?外面的叫骂声,他现在就能听得见,“等我回府,禀明大老爷。”
      “……从赵家爬墙出去吧,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出不去了。”宋四爷拦住要从大门出去的朱秀安。

      朱秀安脸色阴沉的,宛若十年没刮过的锅底,也不带小厮,赶着翻墙进了赵家,顾不得找赵颁理论,只向赵颁之妻孟氏借了一匹快马,便匆匆地赶回靖国公府。
      冬日天短,此时,暮色已降临人间,冬日的寒风愈加的凛冽。

      朱秀安进了角门,便钻进柳徽的内书房中,跪在地上道:“大老爷,事,闹大了。”
      柳徽正坐在玫瑰椅中,听一个小戏子唱戏,闻言,轻轻地转着一把洒金大扇,浑不在意地说:“闹大了?能闹到什么地步。哼,赵颁怎么办事的?”赵颁既然敢提拿钱砸李家,就意味着,一切尽在赵颁的掌握之中。这事不可能会失控。

      朱秀安咬牙切齿地说:“大老爷,赵颁压根不在那!我过去就瞧见康国公府的人大喇喇地杵在李家里头,那个王三,还有姓蒋的管事,一直和我们别苗头……李家没个男人在,一群女人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罗里吧嗦个什么?”柳徽仍不在意,见小戏子停下了,便睃她一眼,叫她继续唱。

      突然,另一个管家裴玄在帘子外说:“大老爷,老太爷、老夫人在榆荫堂里等您呢——朱秀安也去。”
      “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值当这样折腾人?”既然叫朱秀安同去,柳徽一下子就猜到,还是为那杏花巷子里的事,走出内书房,倏尔想起自己的宠妾,“宋姨娘呢?”
      朱秀安忙说:“大老爷,宋姨娘吃了大亏了!她被李家的二姑娘用剪子刺了两个血窟窿出来。”

      “什么?反了天了!”柳徽勃然大怒,穿堂里,柳二老爷柳德接口道:“大哥,回老太爷、老太太的话要紧,不要为无谓的事多耽搁。”
      柳徽攥了攥拳头。
      朱秀安陡地想起竞哥儿还宋家里头呢,待要说给柳徽,迎面就见孙氏在婢女的簇拥下走来,被孙氏似有若无地盯了一眼,登时不敢吭声:这位太太做事一向精细,竟把竞哥儿给漏了,莫非,是故意的?

      榆荫堂上房里,靖国公、陈氏相对坐着饮茶,待柳徽、柳德兄弟二人走进来,靖国公先对柳德说:“你去,不管多大代价,都要把这事摆平!只要李家这苦主不吭声,任凭杜家怎么兴风作浪,我也不怕他。”
      “是。”

      “二弟且慢——父亲,”柳徽上前一步,“那李家实在猖狂,据朱秀安说,李家的姑娘竟敢刺伤宋姨娘。刺伤了宋姨娘不要紧,可是,她这是打咱们靖国公府的脸呢!”
      “靖国公府的脸,没长在八百两银子买来的狐媚子身上,”陈氏失望地瞅着柳徽,“朱秀安回来好大一会子了,你就只问出这一句话?你知不知道,现在人家把苗头冲向你了!那群自称铮铮傲骨的御史,正可着劲写折子弹劾你呢!还有那些书生举子,正拿着你解闷,使劲编排你呢!”

      柳徽深吸了一口气,“父亲、母亲何至于这般小题大做?儿子就不信,那个小小的举人……”
      “德儿,去吧。”陈氏呷了一口茶水,摇了摇头,气定神闲地对靖国公说,“这个老大,越来越不成器了!颠三倒四不着五六,没个正行!”

      靖国公用碗盖刺啦刺啦地刮过茶碗,撩起松弛的眼皮,缓缓地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有几个读书人是真的心怀天下?还不是冲着有了功名后的荣光,才勤学不倦?你今天可算打了天下读书人的脸了——呵,寒窗苦读十年,饶是中了举,到了公侯人家的贱妾跟前,还是被人欺负的没有还手之力。”
      “父亲,咱们弄死他们,比弄死一只蚂蚁都容易!”柳徽执拗地认定靖国公夫妇在小题大做。

      “就因为咱们弄死他们容易,所以,道理天然的就在他们那一边。你以为,我和你母亲不知道,他们要讹咱们?可知道了,又能怎么办?是你犯贱,先去撩拨的人家。”靖国公笑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再闹下去,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会成为咱们功勋之后,和文臣之间的争斗?你不知道,因为你蠢!你不懂得什么叫唇亡齿寒,什么叫物伤其类?你除了懂得依仗老子南征北战挣下来的权势,你还懂得什么?”
      就算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地主,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刁难一个秀才,只敢暗地里下绊子。天子脚下,大考在即,这个傻儿子竟不遮不掩地欺凌一个江南举子。
      先帝驾崩后,新帝待他们这些战功累累的武将并不亲厚,反而器重科甲起仕的文臣。
      他令合族子弟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呢,这个蠢货儿子竟上蹿下跳地给他惹麻烦。

      柳徽嗤了一声,“怎么会?那些文臣吃饱了撑着了,会替一个没权没势的举子说话?”
      柳德竭力地摁下不住想翘起的嘴角。
      “你这蠢货,难道样样都要老子掰开了揉碎了,细细说给你听?”靖国公怒极反笑。
      柳徽道:“父亲,宋姨娘的老子也是举人,他家和李家,门当户对。”
      靖国公摇了摇头,这个儿子,越说越不通,妾不过是个玩意,扯出什么“贵妾”“良妾”来贴金,仍不过是个玩意而已。
      更何况,宋姨娘还是八百两银子卖进来的!她和其他买来的丫鬟奴才,有什么区别?一个奴才的老子,也敢高攀前途无量的新科举子?
      女儿卖了,便宜占了,到头来,还想名誉不受损、门第不堕落,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若有,谁还肯兢兢业业地维持家风清正?

      “父亲——”柳徽被陈氏冷冷地扫了一眼,因那一眼太过寒凉,竟怔怔地咬了舌头,不敢再言语。
      “老二去吧,好生地替你大哥摆平这件事。至于老大,”靖国公莫名地笑了,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他这泼皮无赖的血脉总算也传递下来了,瞧柳徽,多像一个蹲在墙根子底下扪虱子、耍横的无赖。

      “老大,你暂且告假,等烂摊子收拾完了,你再出门。”
      他偌大年纪,竟被软禁在家了?柳徽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陈氏思忖着,对靖国公说:“暂时叫老二家的主持中馈吧,我瞧老大媳妇被老大辖制得,连个小妾都约束不住。她心太软,若放纵家里仆从出去胡闹——我是知道的,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见老大吃亏,必定会跑去骚扰人家,惹出事来,还不是要算到咱们头上?”

      靖国公瞅着茶碗中上下起伏的茶叶,思忖着陈氏先前不阻拦柳徽的用意,只略一思量,就懒得深思了。老夫老妻,风雨同舟了几十年,纵然她现在有点小算盘,他这老伴还能紧抓着和她斗气?没得叫人耻笑。
      “就依着你吧。”
      柳徽此时,连“父亲”两个字都叫不出口了,脑子全成了浆糊,他不知道陈氏对他积怨已久,今天的事,不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愤恨地想:不过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就把孙氏的管家之权夺了呢?

      柳德垂手道:“父亲、母亲,既然康国公府认了李家姑娘做干女儿,一心要挑唆李家跟咱们不对付,咱们不如依葫芦画瓢,把人拉拢过来。”
      “二太太也要认干女儿?拾人牙慧,没得叫人笑话。”陈氏觉得这主意不高明。
      柳德说:“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儿子瞧赵颁有意聘李家姑娘做儿媳,咱们不如顺水推舟,促成赵、李两家的亲事。亲家面前,‘干女儿’又算个什么?到时候任凭康国公府舌灿莲花说翻了天,李家也不敢跟咱家过不去。”

      “你看着办,年后府中设宴,叫赵颁一家,把李家人一同带来,我要叫所有人知道,这事揭过去了。谁都休想拿这件事攻讦咱们家!”陈氏眸子一道暗光闪过,原本,她大可以砸钱之后,再悄无声息地叫李举人一家消失,可眼下事情闹得那样大,李家有个风吹草动,都要赖到她家头上,只能硬着头皮,用“怀柔”二字,对付李家了。

      “是。”
      柳德从榆荫堂里退出来,应氏早接了消息,匆匆地赶了过来,翘着嘴角将丫鬟们捧着的账本、钥匙、对牌都呈给柳德看。
      “关出六万两银子来——”
      “六万?”应氏吓得捂住嘴。
      柳德瞄了她一眼,赵颁说李家坐地起价,要价八万两,他不是傻子,焉能任人宰割?他许给赵颁三万两,叫应氏多关出三万两来,他留着打点族长、族老。陈氏的意思已经十分的明显了,他这小儿子不乘势而上,岂不是犯了忤逆不孝的大罪?

      “是。”
      “再挑出二十四匹绫罗绸缎,十斤燕窝、两支人参……其他的零碎物件,你看着办,再叫厨房里做二十道菜馔出来,务必要撑起咱们靖国公府的脸面。”
      应氏答应着,忙命认开库房、做菜馔,准备了四辆马车,挑选了八位干净、和气的媳妇跟着裴玄家的同去。

      柳德带着众人赶到杏花巷里,只见巷子内外仍站着许多闲人,他也不理会谁,只叫人把绫罗绸缎、菜馔等,流水一般地送进李家院门内。
      “世兄。”赵颁得知消息,忙殷勤地迎上来。
      柳德将厚厚的一叠银票递给他,赵颁忙道:“可要李家写下字据?可恨,李家的男人们不知道去哪了,这一天里,也没见个影子。”

      “字据什么的,就算写了,他也可说是被胁迫写下的,也不必费事了。只是你家和他家的亲事,须得快快定下。”
      “二老爷放心。”赵颁见赵筠走来,便将银票递给他,“打发人去找一找,这李家的男人们怎么还不回来?”

      赵筠答应了,一面吩咐来安,一面继续向院内走,半道上听见一阵踏踏的脚步声,回头见是蔺氏拽着妙莲走来。
      “小哥,这究竟出什么事了?”蔺氏对今天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安慰了妙莲大半天,才一出门,就瞧见人家送了厚礼进来。

      赵筠一笑,“大娘问这做什么?快去内院里头瞧一瞧,靖国公府送了赔礼来,康国公府也送了认干亲的礼。”
      蔺氏先被两个公府吓得咋舌,随后又被两个礼惊得欣喜不已,唯恐吃亏,赶紧地带着恹恹的妙莲向内院里冲。

      赵筠慢一步走进内院,到了堂屋廊下撩起帘子一角,瞧裴玄家的、蒋丰年家的,正互别苗头地陪着蔺氏、邹氏说话,边上,蘅姑好奇地去翻开靖国公府送来的锦匣,蕙娘端端正正地坐着,唯独没瞧见红豆。
      他纳闷着,忽听一声骡子叫,他便顺着回廊拐向后面,只见此时惨败的宋家兄妹早已走了,单剩下一个扈婆子不断地作揖,姑娘长,姑娘短叫个不停。

      “咳。”赵筠轻轻地咳嗽一声,因早先的话已被扈婆子听见了,此时,他也不避讳她,走来将一叠厚厚的银票递给红豆。
      红豆接了,唰唰地数了起来。
      一点荧光,在她眸子里亮起,瞬时那荧光照亮了她整张脸颊。白天的日光下,她是一朵颤颤巍巍的梨花,此时,跳跃的烛火下,她那张脸却又灿若玫瑰。

      “只三万两?”红豆数出九张递给赵筠。
      “你不怀疑我昧了银子?”赵筠接了银票,好笑道:在金玉窝里长大的女孩子,怎会这般的市侩、贪钱?
      “我只是懒得吵架。”红豆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饶是她功力深厚,哭了那么大半天,这嗓子也哑了。况且,价钱喊出去,还不许人还个价?察觉到赵筠异常亲昵的态度,便冷清清地扫他一眼。

      下逐客令了?赵筠一挑眉毛,袖了银票,翩然而去。
      红豆扫了赵筠长身玉立的背影一眼,仍旧看回扈婆子,“还不肯说吗?今天的事,起因,就是你昨儿个见过了大娘,你走之后,大娘开始翻好衣裳。你不肯说,信不信,我现在勒死你,旁人也只会说你活该!”

      扈婆子的心神,都被红豆手中的银票吸引了,她舔了舔嘴唇,先恨蔺氏难成大器,随后满脸堆笑地说:“姑娘,我……算了,老身也不隐瞒。实不相瞒,是大老爷两口儿想攀龙附凤,教唆我做下的。你瞧,大老爷为了避嫌,这会子还不敢回来呢。”
      “有什么证据?”

      “证据?有,有。”扈婆子忙将手探进裤腰里,翻找了半天,捏出一块二两三钱四分八厘的碎银子,捧在手心里递给红豆,“这是大老爷、大太太给老身的银子,姑娘拿给大太太看,她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红豆接了碎银子,低头把银票塞进荷包里,“你走吧。”

      “我的骡子——”
      “我的骡子。”
      扈婆子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二姑娘,你都已经那么有钱了……老身没了男人,下面只有一个儿子,还不争气,就靠这一头骡子走街串巷讨碗饭吃。”
      “老妈妈,你没事多走几步吧,不然迟早叫这一身的肥膘淹死。还不走?等着我叫人撵你出去?”红豆撵了扈婆子一声,看她要走,又叫了一声,“回来。”

      “姑娘叫我有事?”扈婆子搓着两只肥手,僵硬地笑了又笑。
      “你的饭碗已经砸了,我现在给你一个新的。给我留意着大街上,有赶在年关之前进京贩卖丝绸、丝线、棉花、棉布、棉线的,就来告诉我一声。”既然丝货要涨价,她手里恰有余钱,干嘛不趁机挣上一笔。
      扈婆子答应了,待要走,听见一声骡子叫,又折回来把那瘦瘦矮矮的骡子反复地抚摸,叮嘱红豆:“姑娘,别忘了每天三更时给小骡儿再添一把草料。”将头抵在骡子头上摩挲再三,这才垂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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