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河晏》一方豆腐

28、第二十八章

　　常顺的捷报几天前便已送达朝廷，满朝文物大喜。为隆重其事，常戎亲自率领文官百官在城门迎接大军凯旋。常戎是开国之君，对军队更是看重。他身穿正式朝服，站在列首，等着大军归来。百姓皆道天子亲和，可只有袁集知道，常戎看重大军是真，可心急等着唐清平回来也不假。
　　袁集在常戎身边站着，分明看见他是不是探头望去大军行进的路上。
　　远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的征旗迎风飘扬，仿佛是胜利的赞歌。队伍到了城门前，众将领下马行礼。常戎大军道了几句赞颂的说话，又当众许诺犒赏大军，当场的百姓官员见当今皇帝赏罚分明、加上边境危机已解，皆与大军一同下跪，三呼万岁谢恩。
　　常戎心中不在乎这些礼节，但也是真心感觉这些将士官兵为了自己的江山出生入死，多赏一些钱财并不为过。倒是唐清平，为他领兵出去，吃足了苦头，回来连个名字都不可说。常戎在大军中寻觅，竟未见唐清平的身影。他凑近常顺，压低了声音，问道：“小顺，清平呢？”
　　常顺就知道常戎定然会问，只见他面露难色，皱着眉头说道：“大哥，唐先生他受伤了。”
　　“什么！”常戎大惊，可碍于这个场面，只能压住心中忧虑。“他人呢？”
　　“在马车上，军医给包扎了伤口，人还没醒。”
　　“去他n的！”常戎忍不住小声骂了句粗话，回头就下令回宫。

　　一进宫城，常戎便再也顾不上什么。他亲自策马给唐清平开路，车夫驾着马车，直奔长宁宫。常戎亲自抱着唐清平下来，马车上光线不好看不清，这一到了阳光下面，才看见唐清平面如纸白、嘴唇泛紫，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衣服上明显有暗黑的血迹。
　　唐清平昏迷着，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常戎把人抱住怀里，只觉得这手感又比过去轻了许多。心头一惊，仿佛怀里的人只剩下了个灵魂，人却早已不在人世。常戎三步并作两步，使了内力轻功，径直把人抱到寝宫。
　　太医已经等候多时，常戎一把人放下，老太医便上前料理。老太医小心翼翼拉开唐清平的衣服，那道伤口连常戎都觉得触目惊心。箭从后肩胛入，穿过锁骨下贯穿皮肉，外翻的伤口上有轻微腐烂，可见箭头上是喂了毒的。
　　刚才赶到宫中请太医的是律秀。唐清平出事之时，他就在他的身旁。幸得律秀武功根基好，唐清平才中箭，他就点住了他的全身几个大穴，即时止住了流血；发现血中泛黑，立马运功帮唐清平把毒逼出了体外。虽有残留，却不致命。这一争取，时间也足够拖到回宫。
　　若不是文武百官相迎误了些时辰，他们早就回到宫里。
　　老太医不敢怠慢，拿了金针护住唐清平几个保命的大穴，从药箱里面取了那极薄的柳叶刀，在火上烧了，就下刀去刮走唐清平伤口上被毒药腐蚀了的腐肉。这一刀一刀下去，其痛楚本应体魄强壮的人都无法承受，可唐清平竟只是纠结着眉头，嘴里溢出□□声，却始终没有醒来。
　　常戎在一旁看得心慌意乱，可太医动刀他不敢多言，怕乱了太医的心神出个万一，就要了唐清平的命。看着床上的人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常戎不知该高兴还是悲伤。这一熬就是两个时辰，太医收了刀收了针。他给唐清平的伤口上了药，又喂了两颗解毒的药丸，方才觉得保险。回头给常戎道明了情况，说人已经没有大概，只是失了血，又是刮肉去毒，身体太过虚弱，刚才喂下的药丸，又有凝神养血的药效，这一睡恐怕得一两天了。
　　常戎放下心，让老太医退下开方子煎药，此时宫人已收拾好了这一屋子的杂乱。宫人送来干净的衣裳，正要动手，便被常戎低声喝住。他放轻了手脚，脱下唐清平一身沾了血污的脏衣服。这一脱，才发现唐清平身上布着深深浅浅、大大小小的伤痕，擦伤淤伤都有，虽不严重，可看得他一阵心疼。常戎用热水轻轻的给他拭擦着身子，没擦一下，心里就是一紧。常戎看着这些伤痕，他自己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哪会不知道这些伤的由来。常顺所有的信件中，都没有提到唐清平受伤的事，可见唐清平是刻意隐瞒了。他从床头的小抽屉那了活肤生肌的药膏给唐清平抹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包养一件珍贵的瓷器。他犹豫了一下，怕给他穿衣服会动到伤口，才给他轻轻盖上被子。
　　常戎拉起唐清平的手，握在自己双手中。出去的时候明明还是个大活人，怎么就横着回来呢。常戎心底很是自责，若早知道会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唐清平去的。

　　袁集的人偷袭唐清平不成，袁集正与跪在堂下的人发难。战场上多的是机会，为何要等到快回到京城才动手。先不说当时唐清平身边有的是武功高强的将领护着，单是宫里的老太医和军中几个他的高足，联起手来就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跪在堂下的人为自己的失职请罪，袁集怒了半天，到底是念着旧情，只罚了他五十大板了事。可是这次杀唐清平不成，以后再想动手，就更难了。
　　那人在堂下挨着板子，怎么也没有说他不动手的理由。他是袁集的心腹，他晓得袁集对于唐清平顾忌，他怎么能告诉袁集，当时若没有唐清平的运筹帷幄，大军怎么能这么顺利就打败北单的联军主力。所以在战事之中，唐清平杀不得。可是这些日子下来，总也算是经历过生死大战的战友，让他如何能对唐清平下手。
　　这任务既然败了，就算回来是领罪受死，也总比背负一个暗杀护国功臣的骂名要磊落。
　　袁集一计不成，只好另谋他法。据陈惜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他们已经掌握到文昭少帝还活着的证据，这是陈惜已经带着证据正在回京的路上。

　　唐清平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自然是常戎。一见人醒来，常戎高兴得差点就掉了眼泪。这一开心就乱了分寸，这头问要不要喝水，那头问饿不饿，也想不起要先叫太医过来看看。唐清平看着常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刚动了动身子想要起来，就扯到了伤口，痛得脸都发青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这脸又是一阵红。
　　“你别乱动，这扯开了伤口怎么办！”常戎赶紧上去扶着，顺手抄了放在床边的衣服给唐清平套上。唐清平左手不能动，常戎凑了过去帮他套好衣袖，两人几乎就脸贴脸。唐清平有点不好意思，想说自己来，却偏偏动不了，也只好由着常戎来。
　　常戎思念唐清平许久，这是才等到人醒了过来，总不能错过亲密的机会。袖子套着套着，人就抱了过去。他把唐清平圈进自己怀里，一手轻柔抚着他的背。一手托着他的后脑勺，把人往自己身上贴。
　　“清平，我好想你。”
　　“嗯。”唐清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拿捏不准两人之间的关系，常戎可能是单纯的，可他不是。他有自己的心思，暗地里他还想要掀了常戎的江山。他的身体贴着常戎，仿佛能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这个温暖的怀抱，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靠近。可他不能这样，一边享受着常戎给的温柔，一边想着如何颠覆他的江山，这样的他，连他自己都觉得肮脏龌蹉。
　　所以唐清平时常告诫自己，不能对常戎动情，一旦有了纠葛，以后就拿捏不清。既然已经决定要为文昭复国，那等着他的，就应该是在常戎失败的时候，给他的了断。
　　常戎抱着唐清平，在他耳边低声细语诉说着思念，绵绵的情话，随着温热的呼吸略过唐清平的耳边，撩动着本应该毫无波澜的心。右手缓缓提起，等唐清平回过神来，右手无意的搭在常戎的腰间。
　　唐清平惊讶自己的举动，他的视线落在常戎的身后，鹅黄色的床帐，那是他眼前的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