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60、有风自南

　　在第八道天雷降下之前，哪吒给敖丙讲了天雷的原理。讲完之后，他笑了笑，道：“你姑这剑还真是厉害啊！只一道剑气就把天雷打没了，你还什么事都没有。”

　　笑完，他看了看自己横七竖八扔在地上的法宝，摊手道：“我师父给的不行啊，都捐躯了。”

　　敖丙笑起来，道：“你这话多亏没让真人听见。”

　　他敛了笑，蹲下身去，默默地抱了抱疲惫的哪吒。

　　天雷到了第八道，即便是酝酿时溢出的雷声都比之前更有威势。天道的威压也更强，沉沉地施加下来，压得哪吒呼吸都不顺畅。

　　但敖丙安之若素。他看着天，既无恐惧，也不忌惮。他又看向手里的剑。

　　剑身上还凝着敖绫的血。敖丙看着这片红，耳畔又是一声惊雷。他忽的笑了笑，心想：姑姑即便不在了，她也依然在与天相斗。

　　那他也得加把劲才行。一念及此，敖丙扭头对哪吒道：“你先待在这休息吧。”

　　哪吒刚要抗议，敖丙已经纵身而起，迎着天上的漩涡去了。

　　第八道天雷在一声炸响中降下，扑面而来的威压让哪吒意识到这一道天雷比起上一道几乎提升了成倍的威力。他下意识地想上去和敖丙共同抵挡，可还没等他爬起来，天雷已经降下。他边捡法宝边看敖丙的战况，然后一下子笑了出来。

　　面对这道天雷，敖丙也如法炮制，又是一道剑气挥过去。但这次的天雷不比上次，只是被剑气略阻了阻来势，而后就如常劈下。敖丙只好继续出剑，用更多的剑气来消耗天雷，但他哪会使剑？他就会抡锤子。这剑让他抡得大开大阖，还因为左手派不上用场而颇显姿势别扭。哪吒一边笑，一边担心他会把剑给抡出去。

　　等哪吒晃晃悠悠地升到半空，敖丙已经把天雷消耗得只剩强弩之末。天雷的恐怖威压逼得敖丙使出了全部的力量，剑身在他的催动下散出浩荡的煞气，但因灵珠之力的中和而并没有像在南天门前那般的尖锐骇人。终于，在敖丙又一次挥剑后，第八道天雷也不甘地消散了。

　　敖丙看了眼哪吒，两个人落了下去。刚一踩上地面，敖丙就咳了两声。最后一组天雷威力都非同小可，他连挡两道，就算敖绫的剑是世上罕有的神兵，他也无法全身而退。

　　哪吒看了敖丙一眼，问：“你还好吗？”

　　“没事。”敖丙道。

　　哪吒于是笑了笑。敖丙看着哪吒，脸上的神情也很柔和。尽管两人现在都灰头土脸的，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天雷已经到了最后一道，只要扛过这一道，所有的阴霾都会烟消云散。阳光会照进来，照在他们今后草长莺飞的路上。

　　隆隆的雷声再次响起，乌黑的云层翻滚着，酝酿着最后一次的雷霆一击。无边的威压降下，宽广沉重得好像整片苍天都压在了他们身上。

　　哪吒的呼吸很急促，除了兴奋之外，他在如此强横的天雷下不可避免的有一瞬间的恐慌。他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想到天雷突破了他们的防线，像上一世那样把他们关在囚笼里，让无处不在的雷电钉进他们的骨缝。

　　但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这一次，他们会让囚笼土崩瓦解，会让最后一道天雷和之前的所有一样灰飞烟灭，他们不会输！

　　哪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念及此，他忽的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他看向敖丙，敖丙神色凝重地看着天上的漩涡。他用手背碰了碰敖丙的手背，敖丙低头看他。

　　哪吒笑嘻嘻的，问：“你还记得上辈子咱俩在天雷底下是怎么干的吗？”

　　敖丙皱了皱鼻子，看上去在努力回想，但明显一头雾水。

　　哪吒不屑地“切”了一声，伸出右手在敖丙面前晃了晃，然后哼了一声，又撞了下敖丙的手背。

　　敖丙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他翻过手，和哪吒的手握在一起。

　　哪吒咧着嘴笑，又典型地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哇”了一声，道：“左手拿枪不太习惯啊！”

　　敖丙道：“谁管你！”

　　哪吒哈哈笑起来。他刚笑完，天边突然炸响一道惊雷。哪吒“嘿”了一声，道：“来了！”

　　敖丙抬起剑，哪吒也抬起枪，在最后一道天雷降下的时刻，剑影和枪辉合二为一，一同向天雷斩去。

　　“轰”的一声，天地动荡。巨大的雷鸣过后，万籁俱寂。

　　“当啷”一声，三尖枪从靠着的树干上滑了下来。哪吒看了一眼，懒得搭理。他看向敖丙，问：“你怎么样了？”

　　敖丙刚吐完血，抹了抹嘴，皱眉道：“脚好像扭了。”

　　得，雪上加霜。哪吒叹了口气，道：“看来只能我背你了。”

　　他努力想起身，努力无果，倒把自己弄得龇牙咧嘴。他还不放弃，敖丙道：“你省省吧。”

　　哪吒只好省省。他嘶嘶地吸气，又道：“你看到我刚才那六条胳膊没？要不是我没劲了，我直接用它们举着你走。”

　　敖丙笑了一声，想到上辈子自己还确实被哪吒用六臂举过，不禁扁了扁嘴。

　　哪吒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看着晴朗的夜空。看了一会儿，他抬了抬下巴，道：“那边有几颗星星。”

　　敖丙抬头看去，果然在天边看到了几颗星星。他默默地看了会儿最亮的那颗，低头看向手里的剑。剑鞘还在不远处扔着，他想了想，咬着牙探过身子，把剑鞘拿回来，还剑入鞘。

　　哪吒把目光从敖丙身上收回来，开始闭目养神。没过多久他就思绪乱飞，在险些睡过去时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睁开眼，问：“……这是哪啊？”

　　这句话惊醒了敖丙。敖丙眨了眨眼睛，道：“……不清楚。”

　　哪吒“嘿”一声笑，道：“完了，咱们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敖丙看着哪吒，眼神很柔和。他弯了弯眉眼，道：“慢慢走，总能找到的。”

　　“你说的对。”哪吒道。他打了个哈欠，道，“走喽，回家去。”

　　他艰难地爬起来，走到敖丙身前，猴子似的把手拧到后面拍了拍背。“来，上来。”

　　敖丙睨他一眼，道：“你背得动我吗？”

　　“小瞧我？”哪吒“嗤”了一声，伸手把敖丙扶起来，弯腰让他攀上自己的背。敖丙搂住哪吒的脖子，哪吒把敖丙往上颠了颠，两个疲惫的人紧贴在一起。哪吒笑了笑，道：“你怎么还变轻了？”

　　敖丙不知如何作答，只把脸往哪吒肩窝上埋了埋，道：“走吧。”

　　哪吒便走了。月明星稀，夜幕像匹黑色的锦缎，他们在宁静中慢慢走着。哪吒叹了口气，道：“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也不要紧，只要前面不远处就出现一个村庄，村长大发善心救救我们两个可怜人，我就心满意足了。唉，我好累，我好困。”

　　敖丙在他背上笑了一声，道：“大不了就睡在野外，再抓几只山鸡来烤。这你不是都很熟练了吗？”

　　“烤山鸡肉纵然好，肥腻油大惹人烦。”哪吒出口成章。说完，他又笑了笑，道：“先往前走吧，万一拐了个弯就到家了呢？”

　　敖丙本想不听他的鬼话，但最后还是勉强相信了。

　　天雷散去，狂风也停止了。今夜静悄悄的，敖丙免于给哪吒充当挡风板。他抬起头，看了眼天，天空也很安静，看不出上面是否还在打仗。但战事终会结束，敖丙又有些怅然了，但他也做不了什么。他转过头，枕着哪吒的背。

　　天上的事与他无关了，他还有别的要做的事。等休整好以后，他要到南海去见一见族人，把姑姑的剑交给父王，告诉他们天上发生的一切。之后或许还有需要随机应变的琐事，可能还会和天庭有纠葛，烽火再起，他还要继续身不由己下去。

　　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起码在他们刚刚战胜天雷的时刻，在这个晚上，他们摆脱了天意的束缚。他们是自由的。

　　敖丙眼睛发酸，却又笑起来。哪吒又把他往上托了托，他看到哪吒微乱的发丝下浅色的皮肤，突然有些恍神，觉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一场幻梦。

　　但下一刻哪吒就打破了他的幻觉。哪吒突然抽回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个什么东西，敖丙看过去，是两缕绑在一起的头发。

　　哪吒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刚才我一着急，忘了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了，幸亏没被天雷烤焦。”

　　敖丙笑哼一声，道：“你应该庆幸它没被你发出来的火焰烧坏。”

　　哪吒显然后怕了，倒抽了两口凉气，一个劲儿地摸这束结发。敖丙顿了顿，又道：“其实烧坏了也不要紧，你我各剪下来一缕头发，再做一束就是了。”

　　“那可不行！”哪吒道，“这个就是这个，是独一无二的，再做一个算怎么回事？”

　　他把自己说的感动了，更加宝贝地捧着这束头发看了半天，这才依依不舍地要收起来。结发往怀里揣了一半，他突然又给拿了出来，回头看向敖丙。

　　敖丙见他眼神躲闪，神色犹豫，脸上可疑的开始泛红，不禁心中奇怪，于是问：“你看我干什么？”

　　哪吒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脸上红了一大片。终于，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扬了扬手里的结发，问：“这玩意算数的吧？”

　　敖丙刚把视线从结发上收回来，闻言懵了一下：“啊？”

　　他看着哪吒明显挂上一丝紧张的脸，突然福至心灵，失笑道：“当然了，这种东西还有不算数的吗？”

　　哪吒登时喜出望外。敖丙把脸凑过去，让哪吒在上面狠狠亲了一口。哪吒把结发揣进怀里，嘿嘿笑道：“那我更要好好留着它了！哎，你说，等我回去把它拿给我娘看，你猜她会是什么反应？”

　　敖丙笑了笑，低声道：“你猜我父王会是什么反应？”

　　哪吒哈哈大笑起来，惊飞了树梢上栖息的鸟。他笑道：“管他们呢！”

　　敖丙也跟着笑，两个人笑了好一会儿。等笑完了，哪吒眨了眨眼睛，问：“咱们从家里出来几天了？”

　　敖丙想了想，道：“我忘了。咱们在天上也待了挺久，不知道下界过去几天了。”

　　“但是我感觉现在的天气......”敖丙四处张望了一下，“快要到冬天了啊。”

　　哪吒感受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想了想，道：“这个冬天任务很繁重啊！得看着天庭把你家的新龙宫建起来，我还想回咱们那座山看一看，不过都迷路了，想找到都得费点劲，而且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他于是又笑着改口：“那就春天再去。等春天来了，咱们就去再找两个海来玩，然后找块好地方，建一个咱们自己的村子。”

　　敖丙静静听着，笑道：“海的事情好说，你还是攒够了钱再说村子的事情吧！”

　　哪吒重重地哼了一声，敖丙在他背上不停地笑。他们说着最初的目标，好像回到了那个在家里的后院翻墙而逃的夜里，而他们很快就会回到那个小院。他们在这个宁静的夜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活，快活的像是自由的风。

　　在看不见的未来，他们或许还会被无穷的苍天笼罩着，会走进天意的深黑里。封神大战可能会将凡间搅得一团糟，敖丙也可能会挑起龙族的担子，但他们不再无法选择。他们能潇洒自如，他们将称心遂意。他们是善良的人，他们会得到最好的结局。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抓只山鸡吃顿饱饭，不是吗？

　　陈塘关总兵夫人殷夫人在一天早上按照惯例出去巡逻。她在自家府邸门前抻了个大大的懒腰，刚接过卫兵递来的要铠甲穿上，不经意间一回头，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挑了挑眉，向那边凝神细看，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从树后面探头探脑地出来，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没等她捧着铠甲的手颤抖起来，哪吒已经飞奔过去，一路大呼小叫，全是同一个字：“娘——”

　　在他身后出现的是敖丙。敖丙冲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快步跟上。

　　殷夫人把铠甲一丢，向他们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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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就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