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天意如刀》秦荑

11、千军绘谱

　　龙王低沉的声音如洪钟般在这石窟里回荡。

　　敖丙低下头，身体颤抖了两下，似乎是哭了。

　　哪吒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不禁上前一步。龙王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哪吒不敢再动，脑子里疯狂回忆李靖是如何待人接物，又想着这么干杵在这也不太好，于是向龙王行了一礼。

　　这么一会儿工夫，岩壁上的哭声又大了几分。有女声哭道：“丙丙！这么多年了，我们总算又见到你了……”

　　即使是这样悲伤沉重的场合，哪吒依然有一瞬间想笑。他把这个称呼含进嘴里，又低声吐出来：“丙丙？”

　　他声音里还带着笑意，离得这么近，敖丙自然听得到。于是他一边说“让叔叔婶婶们担心了”，一边不动声色地踩了哪吒一脚。

　　敖丙刚说完，岩壁上的哭声又大了一些。有的龙在不停重复“好孩子”，有的龙在叹息。又有男声问道：“现在身子如何了？”

　　敖丙转向声音的来处，拱手道：“已经完全康复了。并且孩儿这些年勤于修炼，不仅恢复了原本的修为，还又有进境。”

　　众龙开始欣慰地点头。

　　唯有龙王依旧冷静，在大家的嘘寒问暖声渐渐平息后才开口：“我儿。”

　　敖丙道：“孩儿在。”

　　哪吒看向他，见他方才和龙王对视了那么久，此时却不敢抬头了。

　　龙王看了他一会儿，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敖丙道：“孩儿这些年一直住在哪吒家中，受了他家人和师长很多照顾，过得很好。”

　　龙王目光柔和，道：“那就好。”

　　敖丙低低道：“父王……”

　　龙王问道：“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

　　敖丙沉默一下，道：“孩儿想回来了。”

　　龙王叹了口气：“外面的世界不好吗？为何还要回到这海底牢狱中来？”

　　敖丙闭了闭眼睛，抬起头道：“外面的世界再好，我也还是龙族，是父王的孩儿。既然如此，就要做该做之事。”

　　龙王沉默良久，叹息道：“苦了我儿。”

　　敖丙复又垂下头，道：“父王生我，给了我肉身魂魄，全族的筋骨血肉，又赋予我第二次生命。恩泽无以为报，唯有以此身为我族赴汤蹈火，纵使神魂俱灭，亦无怨言。”

　　哪吒一直静静听着这对父子的谈话，其实听得并不大懂，不过敖丙说的话他还是懂的，当下便皱起了眉。他忽的心里一动，于过往记忆中抓住了什么东西，低声道：“全族的筋骨血肉……百衲衣？原来你是在那个时候……”

　　敖丙回头看他，冲他眨了眨眼睛。

　　龙王亦看向他，问道：“你是哪吒？”

　　哪吒坦然回看龙王，道：“是我。”

　　龙王道：“多谢你们这些年对我儿的照顾。”

　　哪吒道：“敖丙是我的朋友，照顾他是我应做之事。”

　　“我儿是妖族，回归我龙族之后，极有可能成为天庭钦犯。”龙王道，“即使这样，也是你的朋友？”

　　哪吒看向敖丙，满不在乎：“我还是魔丸呢，受千人嫌弃、万人唾骂，他不也把我当朋友？”

　　龙王沉声道：“即使他盗取了本属于你的灵珠，才使你变成了魔丸？”

　　哪吒缓缓抬眸。

　　敖丙的身体陡然绷紧了。他似是想回头看哪吒，但只是偏了偏头，终究没转过来。

　　哪吒的目光越过敖丙僵硬的颈部线条，与龙王对视。龙王的眼睛太大，他几乎可以在其中看到自己和敖丙的倒影。他凝视了龙王一会儿，冷笑道：“偷灵珠的人是申公豹，关敖丙什么事？”

　　敖丙身子一震，转头看向哪吒，哪吒冲他笑了笑。他又看向龙王，道：“而且这个灵珠是你们给他安上的，他还不一定想当呢。”

　　话音落下，他听到岩壁上响起轻轻的抽气声，龙王亦是眼神一变。敖丙的嘴角刚牵起放松的笑容，立刻又落了回去，低喝道：“哪吒！”

　　哪吒冷哼一声，道：“你自己……”

　　他微微蹙眉，把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道：“算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和敖丙并肩而立，向龙王拱了拱手，道：“您还有什么想问的？”

　　龙王看着他，缓缓道：“我儿回归龙族之后，来日与神界或许会有一战。”

　　哪吒道：“那又如何？”

　　“即便如此，你也要继续和他待在一起？”

　　哪吒勾了勾唇角，道：“不是我要和他，是他要和我。他在我身边待了十几年，我哪天要是不和他在一块了，他肯定不习惯。”

　　他转向敖丙，笑道：“你说是不是啊，敖丙？”

　　敖丙睨他一眼，道：“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哪吒笑道：“那你说是不是啊？”

　　敖丙别过头去，不理他了。

　　哪吒正要再笑，却听龙王问道：“你不想封神了？”

　　他便回道：“不想。”

　　“为什么？”

　　“不为什么，做神仙没意思。那些神仙烦人得很，谁要和他们为伍。我也不想向他们摇尾乞怜，取得他们那劳什子认可。”

　　龙王深深地看着他，沉声道：“哪吒……能封神而不欲封神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哪吒轻哼一下，又道：“再说了，敖丙都要和神仙打起来了，这个时候我去做神仙？怎么可能，我得帮着他跟他们打架。”

　　敖丙看了哪吒一眼，哪吒朝他挑了挑眉。

　　他重又看向龙王，见龙王眼神复杂，似是想再说些什么，却终化作一声叹息。龙王叹道：“与你为友，是我儿的福气。”

　　哪吒一听这话，登时又不好意思起来。长辈的夸赞令他脸上都快要烧起来，挠头道：“过奖，过奖。”

　　龙王沉沉道：“灵珠魔丸，果真是一段孽缘……”

　　一听这个“孽”字，哪吒怔了怔，面色微有不愉。

　　敖丙低声叫道：“父王。”

　　龙王把头转向敖丙，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敖丙摇摇头：“孩儿亦不知，在此般境况下，如何才能为我族效力……”

　　他看了眼哪吒，咬咬牙，道：“哪吒不是外人，孩儿便直说了。如今我身份暴露，又有水淹陈塘关之重罪，我族私取灵珠之事也为天庭所知，实是不能像原计划那般，待我封神后再向天庭进谏。孩儿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眼下这个情况，倒不如……”

　　“倒不如，你们先去外面游玩一番，回来再行商议。”

　　敖丙怔住了：“父王？”

　　龙王温和地看着他，道：“我族筹备千年，也不急于这一时。眼下，父王亦需要时间来重新进行谋划。你可先与哪吒四处走走看看，增长见识，提升修为，只是千万要注意保全自己。”

　　他转向哪吒，道：“我儿敖丙，今后也拜托你照顾了。”

　　哪吒道：“您放心。”

　　敖丙怔怔道：“父王……”

　　龙王露出慈爱的笑容，道：“待你再次回来，跟父王说说一路上都有什么见闻。”

　　敖丙低下头，道：“是。”

　　龙王道：“你们……”

　　他话未说完，突然噤了声，猛地抬头向上看去，目光变得凝重。

　　哪吒刚从龙王的笑容中回过神来，见此情形，又是一惊。

　　只见头顶石穹的缺口中现出一个身形，近了些再看，是个初初化形的海草。海草舞动着他柔韧的四肢，一路冲下来，扑到浮石上，急道：“大王！天庭的人杀过来了！”

　　此言一出，全体龙族尽皆色变。

　　敖丙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那海草深吸口气，磕下头：“天兵天将杀过来了！”

　　龙宫静默一瞬。

　　然后响起了龙吟。

　　岩壁上的锁链被拉扯的哗啦作响，是几根石柱上的龙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他们眼中或悲切或欣喜的情感全都在一瞬间消失，被铺天盖地的愤怒取代。原本清明的眼眸，倏忽之间变得赤红。

　　龙吟之中混着零星几句斥骂，哪吒听得出其中的愤怒和痛苦。丝丝缕缕的怨气顺着锁链悄然爬下，拧到一起后几乎凝成了实体，沉沉地压在这座龙宫的上方。

　　森寒之中，只听龙王沉声问道：“他们有多少兵马？”

　　“很多，极多！”海草膝行几步，又扑在地上，“兄弟们不敢轻举妄动，都在浅海处守着，我被派来报信。”

　　“可有伤亡？”

　　“我来时没有，现在不知道，可能很快就要起冲突了。”海草狠狠喘了几口气，“大王，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哪吒轻笑一声，对敖丙道：“他们还真来了。”

　　敖丙似是刚刚才恍然回神，喃喃自语道：“为什么是今天……”

　　海草的身子僵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向敖丙。敖丙脸上本是一片凝重，被它这么一看，又有些茫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瞪大眼睛，道：“我……他们……”

　　海草定定地看他几眼，朝他一叩首，道：“太子殿下！”

　　敖丙的话音戛然而止。

　　海草抬起头，道：“太子殿下！他们极可能是来抓你的。我等死守海面，尚可拖延一阵，但时间有限，请您速去避难！”

　　敖丙身子一颤，蓦地闭上眼睛。顷刻间他又睁开眼，神色已恢复如常，但哪吒分明看见他眼中原有泪光闪动，此时已尽数收回。

　　敖丙道：“你说得对，天庭在这时候派兵前来，必定是为了我。若是……”

　　他没有说完，龙王打断了他。龙王缓缓扫视一圈，沉声问道：“可有谁为我儿想好了脱身之法？”

　　满载怨怼的龙吟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被缚于石柱上的龙们都在低头沉思。

　　哪吒突然开口：“我们来时坐的那个大蚌能不能用？”

　　海草道：“恐怕不行。其他海的兄弟们传音过来，说他们的海面上也有很多天兵。”

　　龙王颔首，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守着海面吧。”

　　待海草走后，敖丙轻轻笑了笑，道：“好大的手笔。”

　　哪吒道：“那正好。”

　　话音刚落，龙宫内有许多道目光都投在哪吒身上。哪吒半阖了眼眸，懒懒散散道：“早就想和他们打一架，现在倒是送上门来。我要去好好杀上一杀，看我一个人能杀他们几个。”

　　他说完就要向上游去，结果发现自己没有敖丙的帮助，脚都不能离地。这么一会儿工夫敖丙已经拦住了他，道：“他们人太多，你现在上去，无异于送死。”

　　哪吒笑了笑，道：“那我就在这里当缩头乌龟？”

　　敖丙轻轻道：“他们是来抓我的。”

　　“那跟抓我有什么区别？”哪吒道，“再说了，你怎么能确定？抓你，抓我，我俩一块抓，或者干脆就是来找你们家打一架的，都有可能。”

　　敖丙摇摇头，道：“别逞一时之快。”

　　哪吒盯着敖丙，把他方才说的那些话都在脑中过了一遍，心里一丝隐隐的感觉让他疯狂思考起来。他确实是想到了什么，但始终难窥全貌，是以他盯着敖丙的目光虽然灼灼，却总有几分涣散和迷茫。

　　他皱眉道：“那你……你是想……”

　　话到这里便低了下去，后续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就已经消散在了龙王的叹息声里。

　　敖丙又垂下了眼帘。每当龙王叹气，他都会露出这样落寞的表情。哪吒便闭上嘴，转身等着龙王发话，心想他的叹息未免太多了些。

　　全体龙族们也都安静地看着龙王，用柔和的目光支持着他。

　　只见龙王闭了闭眼，叫道：“妹妹。”

　　没有人回应他。龙王等了片刻，垂下头，喟叹似的又叫了一句：“绫绫。”

　　一声娇脆的轻笑炸响在龙宫中。

　　茫然的表情僵在敖丙脸上。他慢慢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龙王。他想要说话，但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就被哪吒一把往后拽出几步。

　　哪吒死死地盯着浮石下的岩浆。

　　一道女声在他头顶响起：“我在这呢，你看那里干什么呀？”

　　哪吒猛地抬头，看见一张含笑的脸。

　　女子着一袭盛红宫装飘然落在浮石之上，宽大袍袖渐落，露出一张极美的脸。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眉目比衣裳更艳丽。

　　“我真是好久没听过你这么唤我了啊。”

　　她轻轻叹了口气，似嗔非喜。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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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反一号姑姑登场w
是根据原作片尾想象出来的人物，希望大家喜欢(?▽｀)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