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奔我而来》悦风千里

17、2.10清风如可托 终共白云飞

　　县城里面有个飞机场，林念英知道是在县城另一头的，所以有条路就叫机场路。偶尔母亲骑车带着她去县郊买大白菜，会听到飞机轰鸣的声音。在极少数情况下，在田野上可以看到飞机飞过的剪影。离得很远，飞机看起来小小的，在天上很高很高。
　　小时候大家都喜欢看飞机看火车，从来没有坐过，小朋友们都好奇的不得了。有两条火车线分别穿过镇上和县城的马路。运气好，会看到火车经过。这时候马路的栏杆就会放下来，禁止行人通行，等火车呜呜呜的过去之后，才会升起栏杆，让行人过去。
　　每次有火车过，母亲总会耐心停下来，让林念英看完火车走完，才会离开。有时候火车还会远远的鸣笛，那时候只要那个孩子上街看到了火车，这件事情值得吹嘘好几次的。更不要说看到飞机了，有小朋友被带去过飞机场附近，运气好可以看到飞机起落。
　　有几个孩子说起被带去飞机场看到飞机了，有一些停在那里不动。林念英蠢蠢欲动，但是也知道机场比去县城更远。家长需要更多体力，才能骑自行车带他们去。外公就去看过飞机起落，说飞机起落的时候声音很大。
　　外公一直不喜欢吃红薯，他说吃了红薯，自己嘴里冒酸水。县城机场建起来很久了，在外公年轻的时候。他也觉得新鲜新奇，跟村里人去飞机场看飞机，一去看飞机就是一天。那时候都是走路去的，中午带了红薯做午饭，因为没有米面吃，只能吃红薯，而且去了很多次，反正年轻有力气走的动。
　　因为机场地势平，又偏，秋天风大。吃了冷红薯，吹了冷风，控制不住恶心，冒酸水。从那之后，外公就多了个吃红薯反胃的毛病，年轻的时候还不觉得，上了岁数，一吃红薯就控制不住。外公说起他去看飞机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说飞机比看到的都大。脸上控制不住的笑意，应该很开心吧。
　　飞的很高很高，所以在天空中很小。一般都是在云层里飞的，因此很多时候听到飞机轰隆的声音，但是看不见飞机的身影。外公还说机场不是民用的，是两个人的小飞机，不是可以坐很多人的大飞机。
　　在机场看飞机起落，很多人都去看过。毕竟大家都没见过飞机，是很稀奇的，去的最多的反而是大人。只能在外面看，不能进去，拉了铁丝网。飞机起飞的声音很大，震耳朵，人说话都听不清了。
　　那时候去看都是走几十里路去看的，中午条件好的吃白面蒸的馍馍，次一点就是黑面蒸的馍馍，就是全麦没有去掉麦麸的，再次就是玉米粉做的饼，最后就是早上煮红薯，带着中午吃。带去的水，中午早凉透了，喝凉水吃凉风，吃冷红薯。
　　就为了去看看未知新奇的事物，去满足好奇心。大多都是年轻人去，他们走的动，精力好。会看到飞行员训练，在外面用铁环转来转去的，跑步做俯卧撑……下午快天黑了才舍得开始往回走，有人还带了手电筒照路。
　　不知道年少时，为了梦想外公去过多少次，是否有想过，以后也可以坐一下飞机。
　　平时在村里可以看到飞机的身影，小朋友们都互相惊呼，很开心的指着飞机说，在那里在那里。一直看着飞机飞，在天上飞机好像是慢动作。小朋友们会一直盯着看，直到飞机飞入云层，看不见为止。
　　大人们晚上回去，也会说今天在哪块地里看到飞机从天上飞过去。偶尔看到飞机从云层穿过得痕迹，有一条长长的白线在云层里面划开。小伙伴们就七嘴八舌的说是飞机飞过去，带出来的痕迹，可惜没有看到飞机。
　　听到飞机轰鸣的声音，都会下意识的寻找，抬头看天空，是不是有飞机飞过去。大家都梦想有一天可以坐一次飞机，但是小朋友们都知道飞机贵，只能看看，坐飞机显得太过遥远。很快大家开始用只叠飞机玩，最开始是从小易家里开始的。
　　小易表哥从城里带回来的折纸飞机，教她叠的。后来大家都开始叠的，最开始是用纸烟盒，但是纸烟盒拆来之后，形状不规则。就用白纸叠还有用家里写对联的纸叠。飞机有尖头的，有圆头的，还有平头的。
　　没想到小舅舅跟大舅也会叠，母亲也会，有些是他们叠好了，给林念英跟弟弟玩的。小舅舅折的最好，飞的远。一点看不出来小舅舅沉默寡言的，居然会折飞机。
　　不能坐飞机，也不能买，那就通过这种纸飞机过过瘾。玩纸飞机，很快成为大家喜欢的游戏。因为纸飞机玩不了太久，就会变皱巴巴的，飞不起来了，大家就不停的找纸折飞机。外婆跟小佳小易的家长，总是抱怨，他们在家天天撕纸，什么都想撕了去折飞机。
　　尤其是当时做鞋，鞋样子是夹在书里的，小朋友们就去撕了。得益于大家是飞机的忠实粉丝，这种行为，怎么说，大家都不改。没办法只能把鞋样子这种不能撕的，收起来，让小朋友们接触不到。纸飞机多了，大家就比赛，谁的飞机飞的远。
　　飞之前就哈一口气，甚至哈一口长气，希望飞机可以飞的更远。还真别说，因为这口气，有些纸飞机可以在空中飞很远，甚至漂移一段，才掉下来。长大之后，才知道原来这纯粹是运气，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也对，毕竟小朋友的快乐，也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晚上躺在床上，有时候也会听见飞机轰鸣的声音。有天晚上特别异常，一整晚都听到飞机轰隆的声音，直到天亮才停歇。吃完早饭附近村里都说，飞机坠毁在哪个水渠里了。水渠有飞机的残骸，他们要去看。一路上去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跟着去水渠看。
　　林念英懵懵懂懂的，只看到偏绿色的残骸，碎片散落了一地。水渠里面还有一大块，坠落在水里面。大家指指点点的，说这是机翼还有说机身的，也有说是机头的。在不远处，又有一大块地散落着残骸。林念英不敢去碰，只敢远远看着。
　　大家都不敢碰这些残片，也没有人拿，说是机场需要拿回去，谁都不能拿。胆子大的凑的很近，甚至还有下到水渠里面去看的，都没有人拿手拿东西碰这些。围了很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只知道飞机坠毁了，除了这个说不出其他。
　　外公说战斗机很值钱，比飞行员都贵的，这是国家的财产。很多时候，不到万不得以，都是能让飞机降落就让它降落。哪怕飞行员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第一条是不能伤害群众的利益，不能让群众受到伤害，第二条就是保住飞机。一架飞机上千万，这都是个天文数字的。火车都很少见，更不要飞机了，足见都多珍贵。
　　所以很多飞行员在飞机上有问题时，先把飞机驾驶远离村落，然后再想办法降落。很多时候，为了飞机降落，放弃打开降落伞逃生或者在低空才打开降落伞。坠机的那些残骸会被收集起来，作为以后训练或者改进的资料，机场会拿回去研究的。找到原因，进行改进，这些都是宝贵的数据。
　　那时候，李念英不理解飞行员难培训出一个，为什么要放弃生命也要保住飞机。生命那么珍贵，长大之后，才知道原来对于很多人而言，有比生命更宝贵的，比如责任，比如使命。
　　直到林念英毕业都工作了，去朋友家玩。朋友提起来，幼年的时候，县里飞机场有飞机坠毁了。朋友说是有两架飞机执行任务，因为天太黑了，下不来。教导员就开了一架飞机去接引，接引了一架下来了。另一架和教导员开的因为种种原因就没有下来。也不敢随意降落，毕竟靠近居民区了。
　　那段时间天气确实不好，经常起雾，视野看不清。尤其机场大面积空地，更是难看清。两架飞机就一直在空中盘旋，他们最开始是想等天亮就好了，初冬天亮的晚，又有雾，油耗尽了，飞机要坠毁了。因为靠近居民区，飞行员放弃了逃生，跟飞机一起坠毁了。
　　后来故事的结局，林念英有幸见证了，飞机坠毁在农田和水渠，离村里不远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李念英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逝去的人，会不会想到以后的若干年，被人怀着崇高的敬意提起。一些普通人，对他们的付出心怀感激，用这样的方式不经意的铭记着。有很多时候，你做的事情，总是会被人以这种或者那种偶然的方式说起，然后口口相传。
　　在你看不见不知道的地方，被人提起，你的付出，本不为这些人所知，但是峰回路转，有人记得，然后被很多人记得。总有人致以崇高的敬意，总有人铭记于心。
　　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极少极少会有问题。外公没有坐过飞机，家族里第一个坐飞机的小舅舅。有那么一段时间，县里的机场是可以民用的。过年小舅舅去上班，就坐了飞机，机票也刚好打折，因为舅舅上班时间很早，年初四就要走了。
　　那天林念英跟外婆刚好去外婆的娘家走亲戚，在上坡上看到有架飞机高高的飞过，还跟外婆说，这说不定就是小舅舅坐的那架。那一上午就飞过去了一架，应该是的。火车要一天一夜，飞机只要两三个小时就到了。遇到机票打折，就那一次了，后来小舅舅就一直坐火车回来的，硬座或者无座。
　　等李念英长大去外面上学了，她坐火车也是硬座或者无座，才知道小舅舅当年遭的罪，回家一趟的艰辛。
　　跟飞机有关的外公还说起过一件，跟村里的老人有关。村里大多数人家都是骑自行车的，基本劳动力都会修自行车。有个老爷子修自行车的手艺特别好，补车胎的水平很高，怎么碾压，怎么造作，车胎补丁都不会脱。还会修理自行车轴承，换钢珠那些更是不在话下。
　　难得是，老爷子修自行车、手拉车甚至农用拖拉机都是把好手，拖拉机坏了，有疑难杂症修不好，附近村里都会找他。外公说这个老爷子在年轻的时候，县里机场看中他修补的手艺，想让他去省城学习，要学3-5年，回来在机场修飞机。老爷子两个儿子，没有兄弟，跟林念英家一样也是搬过来的。
　　没有亲友，小儿子智力障碍，只能做打扫屋子，烧火这些。老爷子放心不下家里，就放弃了。找了其他人，人家早搬到省里去住了。闲谈起来都觉得浪费了老爷子的天赋，那么好的机会，老爷子头发花白，性格平和，很爱护小辈。
　　跟平常老人家没有任何区别，没想到年轻的时候还有这一段，真是不可思议。可能有些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