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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比人心兄妹忆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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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镇最大的药房是白玉堂,并不招摇的门牌在平安镇百姓心中,有着很重的分量。药房里的老医者姓白,家族世代在此行医不说,还有一条家规,子孙后代皆可远行发展,长子嫡孙却只能留在平安镇守护祖业。
燕峥兄妹走进药房,老医者正在柜台后打盹儿,他家孙子正低头看医书。
燕峥轻声询问,“大夫,您收草药吗?”
这镇上人都知道老大夫的孙子,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在医术一道,已差不多能够独当一面了。少年抬起头,看看燕峥,点点头,“收的”声音清朗悦耳。
这少年眼睛扫到燕来,见着小姑娘温柔恬静的站在那里,一身旧衣难掩俏丽。赶紧挪开视线,并不再敢看第二眼。燕峥从筐子里拿出药草,老大夫睁开眼睛,睡眼惺忪瞧着柜台上的一堆药草,“这生肌草倒还新鲜,鲜的五文钱一斤,你们要是晾晒干了,就五十文一斤。”
燕峥睁大凤眼,再想不到这东西这般值钱。少年大夫低头看着药草,眼角却扫到燕来紧攥的两只小手儿,心里觉得有趣,不禁抬眼,和燕来暗藏惊喜的眼睛对了个正着儿。燕来不禁愣然,忙低下头去,看着自己鞋尖儿,再不敢抬头。
少年一呆,这样的眼睛,微微荡漾出的美,他长这么大,还不曾见过。少年也低下头去,“爷爷,咱们教给他们生肌草如何晾晒吧,也省得他们来回不好搬运,这鲜草还容易腐烂。”
老大夫亲自耐心教导了燕峥兄妹一番,少年亲自给称了斤两。燕峥拿着卖草药的五十文钱,带着燕来给老大夫鞠了一躬,“小子燕峥,谢谢您老。”
燕来温柔软糯的声音里全是感激,“爷爷,谢谢您。”
老大夫点点头,爷孙俩目送燕峥兄妹出了药房的门,“这平安镇上,难得有这么大的孩子,能识得一种草药的。”
少年点点头,看着爷爷拿着草药去了后院儿,拿起手里医书,看不进去。脑子里都是那小姑娘的笑眼,暗笑自己还是见识浅薄了,出不得平安镇,见到一双漂亮的眼睛,就记住了。
“大哥,咱们有一百多文了呢。”走出白玉堂十几步远,燕来兴奋起来,声音不敢放大,眼睛小心的防备着周围的人。
“咱们买两个筐子,再买些粮食,盐巴,猪油,罐子。”燕峥说。
燕来点点头,“这些都是一定要的,大哥,再买把镰刀吧?家里那把太破了,砍柴太费力气了。”
燕峥面有难色,“二妹,镰刀用铁,咱们这点钱,全用上都不够。”
燕来咬咬唇,不说话了。这就是现实,再心疼大哥,再想着多个人砍柴,也得先置办砍柴的工具才成。
燕峥走了两步,很快察觉到妹妹的失落,“这就很好了,咱们带来的东西可都卖了钱了,别的不敢说,半个月里,大家不用饿肚子,总能做到了。”
说道这儿,燕来心情再次轻松起来,“还真是,今天卖什么都顺。就是那药草,咱们来的时候都不敢想着一定能卖钱的,说到底还多亏了那狼人了。”
燕峥想到那狼人,心里微微有些愧疚,也听出了燕来话里的愧疚,“没事,咱们总能找到他的。”
燕峥兄妹又回了集市,燕峥先进了卖米粮的铺子,店掌柜的见是两个贫家孩子,并不轻待他们。燕峥看着掌柜的介绍各种米粮的价钱,心里盘算着,最便宜的糙米都要五文钱一斤,这九十九文,也并不能撑多久的。
“掌柜,要十二斤糙米。”燕峥有了决定。
“还来些什么?”掌柜又问。
燕峥摇头,微笑回答,“下次再来。”
掌柜的也不再废话,知道能几斤几斤买米的人家,最缺的应该就是买米的银钱。
出了米粮铺子,燕来小声嘟囔,“这米可真贵,那精白米一斤就二十文,比咱们的一担柴都贵。”
燕峥没说话,指了指不远处的调料铺子,兄妹俩进了铺子,一打听,盐巴要四十文一斤。燕来听了掌柜的报价,下意识看看燕峥,这价钱,打破了一个没摸过钱的农家孩子的认知。
“来上三两吧。”燕峥算计着手里剩下的五十四文。
掌柜的给称了三两盐巴,用油纸包包好,递给燕峥,“放好了,莫受了潮气,不然化了做菜时候不好拿捏了。”
燕峥付了十二文钱,心里感激掌柜的善意提醒,兄妹俩道了谢,出了调料铺子。
“大哥,咱们还剩多少文?”燕来问。
“四十二文。”燕峥说。
燕来沉默了,心里合计一番,“大哥,不行就先不买油了,咱们现在筐子更急用些。”
燕峥心里早就想着这个问题,听了燕来这话摇摇头,“村子里的赵大叔,卖背篓十文钱就差不多,两个二十文够了,还能剩下些。咱们去问问卖肉的,价钱多少?今天是五月五,端午节呢,今天这么顺利,怎么着也得让几个小的也跟着高兴高兴。”
燕来听了燕峥打算,也觉得有理,只是出言提醒,“咱们在村子里买背篓,总要避开那家子。”
燕峥点头,“二妹放心,我赶晚上去找赵大叔。”
这会儿时近中午,镇子上的主妇们都出来买蔬果,准备张罗午饭了。镇上的肉摊子就一个,粗黑的大汉面前摆放着肉案子,上面两头猪,每头都拆卸卖了大半儿。
燕峥兄妹排起了队,到燕峥买肉的时候,燕峥问了一声儿,“大叔,板油多少一斤?”
“肠油十文,肉板儿二十。”大汉手里摆弄着一旁的一堆肠油。
“肠油一斤半”燕峥算了手里可用的二十二文钱,买完油还能买个装油的罐子,家里的家伙事,除了那口锅,几只破碗,一个装水的瓦罐,再无可用之物。
那汉子看了燕峥一眼,并不说话,手起刀落割下一大块肠油,燕峥眼瞧着,以先前买粮的经验,这一块总有二斤来了。燕峥正想开口阻止,那汉子大手一伸,“十五文,一斤半。”手把那块肠油推到燕峥面前。
燕峥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把十五文铜钱送到黑汉子手里,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大叔。”那汉子微不可见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后面还有排队买肉的,他这般卖法传出去,却是不太好的。
燕峥把肠油装好,转身出了队伍。燕来并不懂得这些,并不知道那汉子照顾他们两个穷孩子,没赚他们的银子。
燕峥看着集市摊子上,农家手艺人自己烧制的粗陶罐子,有大有小。燕峥和燕来商议了两句,最后兄妹俩一致决定要那个大些的,燕峥拿出六文钱,给了摊主老汉。老汉接了,又推销起旁边木质的勺子。
燕峥拿出最后一文钱,摊在老汉身边,“伯伯,我只有一文钱了,怕是不够您这个了。”
老汉顿了顿,接过燕峥手里的一文钱,“当老汉白给你做了,看你一个娃子,以后添置东西再来买就是。”
燕来拿起勺子,笑的灿烂,“谢谢伯伯”。想起现在家里用的都是燕家喂猪舀食的葫芦瓢,这个木勺子倒是成用,有了油盐,以后野菜也能换种做法。
燕峥背着破背篓,兄妹二人一路回家。燕峥告诉燕来那屠夫给多的油,燕来感叹了一句,“人啊,还真是不可貌相呢,咱们燕家的人,就不说咱们六兄妹,就是那两房都长得样子顺溜,偏长房那么坏,奶奶那么坏。”
燕峥沉默,走了几十步之后,才说,“爹爹说过,他是奶最爱的儿子,也是最恨的儿子。咱娘就更别提了,奶是想要她的命呢,从小到大,咱们听的最多的一句,不就是奶骂娘,拐带了爹爹,不成人不成器?”
燕来咬着嘴唇,这是燕家二房的痛处,一向柔弱的燕来恨声说道:“奶也就罢了,在她的立场有恨爹娘的理由,那大房人又算什么?村子里那些人的辱骂又算什么?”
燕峥冷笑,“要说是呢,咱爹娘就算违背了礼法,当年回村来,村里祠堂也跪了,家法也挨了,这事儿在他们那里就过不去了。”
“大哥,村里那几个婆娘欺侮咱娘,大伯娘说过,都是当年看上咱爹,咱爹没搭理,这才眼红咱们娘。”燕来说。
燕峥看看燕来,轻声儿说道:“二妹,妹妹里面儿你是最大的。今年也十岁了,你要知道咱娘要是按着原来的命运走,还是县里首富的夫人呢,哪里会这么过一生?”
燕来不甘心追问燕峥,“可是咱爹真护着咱们娘呢。”
燕峥轻声道:“二妹,他们走错了一步,搭上了彼此的一生,这感情、、、”燕峥摇了摇头。
燕来步子缓了一缓,无奈叹息,“这礼法二字错不得,哥哥,你要说的,我懂,我会教好两个妹妹。”
燕峥点点头,随着燕来也缓了步子,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重,“咱们二房,爹娘为了彼此的情意,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是不可能让你们再走那样的老路。”燕峥眼含泪光,目视前方,不让燕来看到。
燕来声音哽咽,“大哥,端午了呢,去年端午咱娘还给我们洗头了。”
燕峥点点头,只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儿“嗯”来。
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半生磋磨,只为了一个叫燕双全的男人。燕峥记事起,见到的都是父母在家里被歧视对待。见到那个爹爹,无条件的接受母亲对妻子的折辱,燕峥一直都想问那个郁郁少语的母亲,今时今境,你可曾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