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素》林兰馨

9、第 9 章

　　若素就躺在窗台边的藤椅上，慢慢的，天暗下来，光滑的脸颊上半面还是略带光彩，半面已经笼罩于黑暗之中，如同西洋的一尊石膏雕塑，美丽的惊心，冰冷的惊心。
　　安之踏入程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欢快的脚步有一刻止住，半晌才迟疑的开口：“姐姐……”
　　若素露出难得的真心笑容，从容的再躺椅上起身：“安之，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两姐妹之间从少时的亲密无间，后来的彼此扶持，到现在，却是感觉到彼此之间隔了一层纱，一道沟，若素知道，却不知如何改变，毕竟现在的自己早非她认知中那般的姐姐，自己不可能改变的情形下只有安之改变，而如此情形，所谓的改变也不过是痴人说梦。
　　而安之，她怕若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开始，她是突然之间被转校，周围都是一个陌生的环境，她每天都会打电话回去，最初，姐姐每天都接，慢慢的，打电话回去五次有三次是程伯接的，程伯说姐姐在忙，时间长了，她也从失望变成习惯，是不是彼此都习惯了这样的分隔，感情都会变？
　　安之记得那一次她回去，姐姐正在大发雷霆，训斥着厂里干事的时候，那么冰冷的眼神，直到彼此的眼睛对上，姐姐的眼中一愣，随意说了一句就让那几人走了，而我就愣愣的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半晌之后 ，姐姐转身，只说了一句：“吃饭了。”
　　也就是那一刻开始，姐妹之间的隔阂已经出现了。
　　现在，那一刻若素展现出的冰冷再次加剧了她的害怕，若素看了她一眼，心里叹了一口气：“还不进来，杵在门口干什么呢？”
　　“姐。”
　　若素转身要进右间的客厅，眼角却看到了严成谨的身影，他不复原本的意气风发，有些踌躇，看到若素后，一下子低下了头。
　　若素的眼神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上，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安之却是很高兴得迎了上去：“姐夫。”
　　安之从来不知道，所以她可以这么自然的和严成谨说笑，而她这个举动也让严成谨放下心来看着若素：“若素，我……”
　　“准备吃饭。”
　　严成谨看着若素翩然走开的身影，他很想追过去，来之前，父亲和他说了，现在严家已经彻底完了，一切只能靠程家。
　　父亲这么说的时候无奈而沉重，他觉得父亲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可是他没有说出口。
　　严成谨并不是一个怀心肠的人，他只是有着富家公子的通病，如今回首一切，他虽不说对若素不起，却也是想着对她好的，为了自己原先的所作所为也好，为了自己的以后也好。
　　“准备一杯咖啡，不了，准备碧螺春好了。”
　　兰芬有些迟疑，原先严成谨对程若素如何，虽然程伯让大家三缄其口，然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眼下严家败了，说不准大小姐都会赶他出去呢，自己要是这么做了，兴许还会挨程伯一顿骂呢。
　　“这是怎么啦，姐夫，你站在这干嘛呢？”安之倩笑着从一旁跳出。
　　严成谨有些尴尬，对于安之他并不熟悉，难得的几次见面，不知道她对自己怎么这么好：“没事，我准备给你姐姐……若素准备一杯热茶。”
　　“真好。”安之嘻嘻笑着：“姐姐在二楼的书房呢，姐夫上去正好陪她啊。”
　　“二小姐，”程伯从回廊的门口出现，餐盘里的陶瓷杯子盛的牛奶：“这个时间你应该在楼上洗漱准备睡觉了，明天还有早课呢。”
　　安之吐了吐舌头：“是，程伯，我立刻上去。”
　　等到看着安之上了楼，程伯才转过头，训斥兰芬：“程家是大家，这么做事让人看了笑话，”这才转过头，说道：“我立刻让人去准备。”
　　这件事到此落止，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玉芬如此行为，也只是换了一句程伯的站在程家立场上的无痛无痒的责骂，程伯对严成谨也没有使用敬称，也就是表明了对严成谨的态度，由此，很长时间里，严成谨在程家的地位也就被如此确定了。
　　严成谨怀着忐忑的心情，敲了书房的门，他很担心，甚至深呼吸之后才举起手敲门。
　　“进。”
　　若素正在仔细的审核着公司的文件，一单合同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乱世之中，有想浑水摸鱼，想捞一笔，故意行骗的，也有同行之间刻意陷害或想靠打官司拖个一年半载让你无法开工的，刚接手的时候，若素可在合同上跌了老大一个跟头，吃一硷长一智。
　　若素以为是程伯也就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才抬起头，看见的却是站在门口一脸微笑的严成谨。
　　“碧螺春，我想你会喜欢。”
　　若素不喜欢他这样彼此好像很熟，他很了解自己的姿态，即便两人是夫妻，不过她早已学会了又再不耐恼怒的情绪都压抑在自己的心底，也就点头示意：“搁那吧。”
　　严成谨还想说什么，若素却已然低下头，再次审核手中的文件，已到了舌尖的话语止住，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不说。
　　若素片刻之后感觉不对，这才发现严成谨还站在门口，这才放下手中的钢笔：“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就看看你什么时候完？”
　　“不必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严成谨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也就退出门去。
　　若素晚上是住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三楼属于婚房的屋子从两年前开始就已经恢复到它原来客房的作用了，这是半夜，严成谨左等右等不见若素，下来询问之后才知道的结果，很长的时间里，他抬起头，眼睛紧紧地盯着屋子的房门。
　　事实上，关于严成谨，程伯曾经问过若素一个问题：“大小姐，你如此，是否是为了羞辱于他？”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给严家一条生路，扶严成谨一把。
　　若素当时就笑了，笑得眼中出了眼泪：“羞辱？他还不值得我费这个心。”说完之后很长时间里她都沉默着不开口，眼神就像沉寂了百年的古井：“在得知严家出事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是会牵连程家，得意是一丝都没有，你能体会，一个人连恨都提不起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淡淡的一瞥，连无力都没有出现，代表了以后的一段时间，程若素的人生。
　　很快，严成谨就被安排在了程氏纺织工作，现在的程家已经回到了原本的光景，若素并没有把钱用在拓展其它行业上去，而是首先自己进购机器，生产坯布，从成本上就节约了。
　　程氏纺织在若素之下，是两个掌柜，分别是程翰霆和技工历秋俞，严成谨就被安排在跟在历秋俞身边学习（相当于现在的经理助理），历秋俞虽然是二掌柜，但是严成谨算起来也是若素的丈夫，这摆明了就是折他的面子。
　　“我就说嘛，程小姐那么好，他平时不珍惜，现在还要靠过来……”
　　“ 严家的贵公子，难不成你要他回家种红薯，靠着妻子当吃软饭的总要好太多的了。”说完，一屋子的人都笑开了。
　　砰！木门被人用力的踹开：“你们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信不信我立刻让你们走人！”
　　那几个人也不过是几个小职员，一时的多嘴而以，如果 严成谨不是眼下这么冲动，也许他们害怕的反而是他们，可是他没有，所以一个人也就站了起来，大声的开口：“你看他那副模样，还以为自己是公子哦，殊不知，现在他也不过是靠老婆吃饭的小白脸，大家说对不对？”
　　严成谨哪受过这种气，脸一下子涨红了，气得浑身发抖。
　　“走人？你要让我们走人，也要先问过家里的太座夫人，你做的了主吗？”
　　宁的最君子，不得罪小人，说得就是这种情况吧，女子大多数都是感性多于理性，所以生气之时就不管不顾的，包括自己的工作。
　　严成谨气得脸涨红，浑身颤抖又怎么样，砰的一声，门再次被用力的甩上。
　　“你听听那些人说的什么话，你也不训他们？”
　　“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去，你还能堵得了所有人的嘴吗？”
　　严成谨看着眼前若素淡然持重的感觉，从未觉得如此厌恶气节，若素也不过是抬头说了一句陈述句，不带任何感情但在严成谨看来却是火上浇油，从小就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如今自己家族一夕落势，别人闲言闲语也就算了，可如今自己的妻子也不帮着自己说话，还这样冷嘲热讽，再想起这几个月来自己百般讨好却依旧没有换得她丝毫的满意，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他不知道，他所说的一切若素都是经历过的，严成谨上面有严坤，可她当时什么都没有，甚至别人还要依靠于她，她经历的还多，还伤人，所以这一切她说的这么平静，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她早已看开。
　　“你是我的妻子，眼下那么多人这么说着，你竟然……”
　　“深处其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应该自己面对，这些话是你当初对我说的，你忘了。”若素的脸上带了分凉薄的嘲讽。
　　“你这是在怪我？”严成谨眼睛瞪大，目光错愕。
　　“不，我只是实事求是。”
　　若素的冷淡终于激怒了严成谨，砰的一声，若素办公室的门都被甩上，她在声响之下抬起头，看着关起的门停下笔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