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素》林兰馨

10、第 10 章

　　一年后，安之依然记得那一天的下午，她和几个同学偷偷摸摸的出了学校，乱世之中，不乏小偷流氓之类的角色，当她们四个人被拦住的时候，柔弱的少女能做的只能依在墙上潺潺发抖。
　　严成谨的出现就像西洋童话故事里的骑士，演绎了一场英雄救美的传奇，安之看着他露出崇拜了眼神，也许是两姐妹一个冰冷，在看到安之热情崇拜的眼神之后，有片刻的心荡神移，很多年以后，当安之可以坦然面对这一段孽缘，她是如是说的，那一场或许无关于爱情，以为一切应该是百分之百的甜蜜，事实上甜蜜不过是其中的百分之一，偏偏自己在尝到那一点之后觉得不甘心，一定要吃到甜蜜再说，可是无论如何，那一天两眼对视的一刻，他们的孽缘开始了。
　　“程小姐。”一个年轻人说要见程若素，上前一个鞠躬：“我姓顾，名少恪，顾乃焌是我的父亲，三天前，我父亲去世了，我在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份文件，上面签着令尊的名字，也印着程家的火印，所以我特意把这份文件送来。”
　　火印是指热烛油上用印章盖上程家专用的印章，代表是重要文件，不得开启。
　　寄存于顾乃焌处的文件？若素从来没听父亲提过这份文件，心中疑惑之下却还是展开笑颜：“劳烦你了，多谢。”
　　在顾少恪走了之后，若素拿着手中的档案袋迟疑了，她心里突然兴起了一种不安，闭上眼，档案袋贴在胸口，下一刻眼睛骤然睁开，划了一根火柴加热火印让其熔化。
　　文件抽开一截，触目所见是铅印的一排字——遗嘱。
　　半晌之后，纸从指尖滑落，眼眶再也无法承受眼泪的重量，啪，轻若无声，是眼泪滴落在地板碎裂的声音，清丽的脸上一派灰白，颤抖着唇。
　　吾程振霆，今日立下遗嘱，身死之后，名下二女，大女若素，她本性冯，乃妻舅之女，当日妻舅骤然死去，妻小产，吾隐瞒众人，收养妻舅之女，慰藉妻哀伤之情取名若素，然其终究不是程家之人，故决定将全部遗产遗留于吾之骨血程安之，若素仍可居住程家。
　　“不，不可能的，爸爸不会这么对我，怎么会，对，不会这么对我的，这样的文件一定会有副本的。”
　　程若素陡然想起了程振霆房间里有个小保险箱，当时公司所有的文件都在，自己当初伤心之下也就是匆匆一看，见上面是几件贵重的首饰，就把它锁了，如果有副本，想必也就在那了。
　　“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若素匆匆冲回程家，不顾身后佣人的呼唤，啪的一声就把程振霆房间的房门锁了，整个人背靠在门板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从瘫软的地上站起身来，到房间右上角的一个红木柜子前跪下，打开里面是渡成银色的保险柜。
　　若素的眼神几乎要穿透保险柜，她在害怕，因为这里面的东西关系着她的前半生到底是成就还是失败，其间的差距就像凋谢的残荷和不曾存在过还是有区别的。
　　转动保险柜的数字，在用钥匙打开，重重的呼了一口气之后，若素才敢睁开眼睛，保险柜里目光所及依旧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来是翡翠珠链，碎钻珍珠胸针……名贵却不是若素所要找的东西，她略微松了一口气，心里小小的侥幸，会不会，这是一份假冒的遗嘱。
　　还没等她把松一口气，就在她要把一个个盒子放回保险柜的时候，指关节不小心磕到了保险柜下面的铁板，咋一听，感觉没什么，可是若素直觉的感觉不对，这声音好像是空的夹板似的。
　　她的心再一次揪了起来，试图把铁板推开，推不动，手指伸到保险箱里面，触及到的是旋转的扣，将扣转平了，再推铁板，铁板已经可以从里向外抽出，露出里面的东西，最上面的是一个档案袋。
　　素白的手指在颤抖，不见一丝血色，冰冷苍白的如同冰块，会是什么，藏的如此严严实实，这里隐藏的会是怎么样的秘密？若素这样问自己，心里却是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将缠住的丝线一圈圈的扯开，看清抽出些许的纸上写的是什么字后，承载了太多痛苦的眼再也不愿睁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原来……原来这是真的。
　　板上之后，房间里荡漾开一阵大笑，程若素站起身，笑着看着这间自从程振霆走后，自己就命人好好打扫，一切维持原样的主屋。
　　“我让人好好打扫这间屋子是为了什么，因为你们是我的父母，因为你是我的寄托，可是到头来呢，你们告诉我的就是这个，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为什么，难道我就不是你们的女儿吗 ，为什么，为什么到头来你们的眼里就只有安之，我喊了你们十几年的父母，难道这一些什么都不算吗，爸，我一直以为你是爱我们的，难道就只是因为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就仅仅因为她身上流的才是你们嫡亲的骨血，所以，你可以宠我，却不能爱我，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哪怕是一条狗养了十六年都是有感情的，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心狠！”
　　“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么多年支撑着我的一切，亲情，程家人的自尊都是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徒为她人做嫁衣，我所做的就恰如其分的为一对父母与亲生女儿深厚感情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是不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这程氏是我一手扶起来了，这么多年来也是我在支撑，程氏有如今的一切都来源于我，我牺牲了那么多，人生，理想，婚姻，爱情……换来的就是一无所有，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心狠，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把我一手创造的一切拱手让给安之，她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就因为她纯真可爱。”笑着笑着，若素的眼中眼泪滑落，多久了，有多久没有这样流泪了，好久了，最后一次哭泣还是在父母火化的殡仪馆，而后婚礼之上，明明想哭，却不能，要微笑，开心的微笑，像个木偶一样别人说笑就笑。
　　婚姻之初，明明怨恨，明明恨不得想杀了严成谨，可是不能，为了程氏，还要笑着对自己说，他只是喝醉了酒，他只是一时之气。
　　重振程氏之时，也曾遇到挫折，痛苦，面对周遭人的职责，心里纠结，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却还要对着镜中的自己笑着说，我可以，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等到程氏重振，程家恢复了原本的风光，再回头，却发现连恨透提不出什么劲了。
　　一切的一切，自己为的是什么？
　　“我呢，我到底算什么，我并不是想和你们计较这些，我当初既然决定那么做了，就不觉得这是你们欠我的，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在你们心里算什么，善心之下收养的无关痛痒的养女，我真的恨那，你们否决了我的一生，原因就仅仅是因为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这对我公平吗？公不公平啊！”
　　门口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了？”
　　“滚，全部给我滚。”
　　门外的声音因为她的怒叱而顿了一下，却没有停止，很快，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三声重两声轻，这是程伯一贯的敲门节奏。
　　程若素走到门口，脸上犹存着泪痕，眼睛也红肿着，可是至少声音是平静了下来，打开一丝门缝，站在门口，不想让人看到目前她和房间里的情形，开口道：“我没事，你们先下去。”
　　直到门外的声响完全消失了，若素才捂着嘴，一声哽咽，眼泪无声的从脸上滑落，最后手遮住了眼，脸上泪痕残留，嘴角却已换成了冰冷的笑意。
　　“父亲，你千算万算漏了一点，那就是你没想到两点，一你死的那么早，二顾乃焌死的那么早，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帮我，这期间有一丁点的差错，你没有早死，你把文件藏的不这么隐秘，或者顾乃焌死的不那么早，他儿子看了这份文件，我怕是连自己怎么一夜之间变得不值一名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是我的，程家是我一手兴盛起来的，我凭什么给安之，凭什么，父亲，你在天有灵，不妨保佑一下你的宝贝女儿，因为将来一名不值的人会是她。”
　　若素的身份，连程翰霆和程伯都不知道，她已经肯定了这件事很明显只有程振霆和顾乃焌知道，顾乃焌一直不说是因为程家的在兴盛之时离不开她，眼下程家恢复到原先的风光，顾乃焌想必就准备在安之即将到来的十六岁生日宴会上宣布，让自己无从逃避，可惜他死了。
　　现在能证明的就只有自己和手中的这两份文件，当所有的心情镇定下来之后，若素坐了下来，一笔一笔模仿着程振霆的字迹，小时候他的淳淳教诲犹在耳际。
　　“程家人要有自己的骨气，表现出来的字也要这样，一笔一画都要端正笔直。”
　　小时候是他一手握着她的手练习，习字的字贴也是他自己写的，一笔一画，若素都记得很清楚，只是她从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需要着这个来保住自己。
　　档案袋下面有一张是花旗银行的折子和几分房产证明，没有人知道，想来是程振霆准备的后路，若素把折子和证明放在档案袋里，沉思之后写道：吾程振霆心知如今国家动乱，倭寇作祟，民不聊生，唯恐生意不续，特将此留于名下二女，以保其之生活。
　　若素晚上就宣读了这份遗嘱，安之想到伤心之处哭哭啼啼看在她的眼中却是极为厌恶，不过一天，心境就已经改变的如此不同，程伯问起她的时候，她眉宇之中带着哀伤愁倦，冰冷的开口：“如果早知道有这份东西的存在，也许我的婚姻……”欲言又止，果然，程伯神色一边，引为禁忌不再开口。
　　第二天一早，程若素就去花旗银行租了一个保险柜，把那份遗嘱放了进去，一刻开始，犹带着亲情温暖的程若素已经消失，成就了真正冰冷，翻脸无情的程家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