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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爱人的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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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皓月当空,银华如练。
宁朔洗完澡后长发披散,到院子里乘凉。见得如此良辰夜色,回去取了洞箫来吹。音方起,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笑笑:“许久未碰了,怕扰人清听。”
苏紫禁漫步走到他身旁:“十年前宁尚书的公子殿前献艺,一曲玉箫名动京师。想那仙音绝世,只可惜无缘亲闻。”
宁朔眼中静静,只道:“你想听什么曲子?”
苏紫禁却用手拈了竹箫:“你的玉箫呢?”御上钦赐的碧玉箫,青翠滑润,价值连城,记得宁公子爱不释手。那时在宁府上,也曾用来演奏给祛妖师听。
“已经不是我的了。”宁朔语气淡淡,“我的人在这里,东西也都在这里。”黑暗中他的眼睛深不见底,直视着苏紫禁。后者感到一种不自然的压迫感,他把头转过去:“吹一首《梅花落》吧。”
宁朔依言。箫声幽幽而起,如丝如缕,顺着白色的月光肆意流连开来。没有树荫遮蔽的天空一览无遗,却也显得满溢了整个庭院的箫声愈加忧伤无力。一曲终了,苏紫禁喃喃念道:“牵白衣,倾江左,人生如雪最寂寞,又是十年如梦一坛醉颜酡。”夜风起,吹得长发连绵,宁朔低头发现自己的几丝黑发挂在了身边人的衣襟上,有些窘地正想伸手摘下,忽然有人进院子里来。
“刚刚……吹箫的是谁?”
宁朔低头行了行礼:“是我。”李老爷似刚从前厅奔走过来,脸色有些不大自然:“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宁公子真是神乎其技啊。只可惜,”他面上苦笑:“只可惜老夫我年迈多病患有偏头痛,这脑门上的青筋一突一跳的最受不得长音短乐,甚至连宁公子的佳曲也……”宁朔慌不迭地赔礼:“是在下的过错,还请李老爷见谅。”苏紫禁轻拍他的肩:“是我不对,没有事先提醒他。”李老爷连忙摇头:“哪里哪里,苏公子也不知道我这个毛病。哎这人老了还真是麻烦……对二位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一番礼让后又客套了几句,他转身辞去。
身后宁朔和苏紫禁对望一眼,祛妖师折扇轻轻一点:“小貊,麻烦你再出马一次。”
早上宁朔被喧闹的人声吵起,眼看着一群家丁丫鬟忙忙碌碌前前后后,去找苏紫禁也不在房里,抓了个人一问才知,是李老爷要带领家人去郊外祭祖,按李家的习俗,有红白喜事前一天都要上坟祭祖,以告先灵。苏紫禁一早也被请去前厅了。
宁朔略有些茫然,昨晚小貊一直没回来,如今看来祛妖师也要陪李老爷一起出去。那……到底进行得怎样了?
“宁公子,您用过早膳了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转过身,杏儿有点兴奋又有点害羞地看着他。怀里拿着一些枕褥坐垫,似是马车上用物。
宁朔摇摇头,礼貌相应:“杏儿姑娘可是要出门去?”
“嗯,要陪小姐去郊外祖陵。不过下午就能回来了。”她大胆看向宁朔,“可能大家忙着出门所以慢怠了公子,待会儿我去厨房催促下让他们快些把早饭送来。”
“有劳姑娘了。”宁朔道谢,想着呆会儿还是得去找一下苏紫禁。后面有女子轻唤杏儿名,却是李小姐头戴纱笠轻移莲步而来。杏儿连忙迎上去:“小姐我还没把马车布置好呢,您再等等。”说着回过头对宁朔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跑开了。宁朔见着李小姐已经注意到他,拱手行了礼,对方轻轻福了福算作回应。本拟快些走开,却被李小姐叫住:“宁公子。”
他停下脚步。女子静静立在那里,容颜被纱帽遮住看不清楚表情,声音里有一些迟疑,顿了顿开口道:“昨晚吹箫人是宁公子吗?”
“是在下,可是惊扰到小姐了?”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哪里。公子箫音雅妙,若芊有幸相聆。只是公子的箫声虽然清幽深远,却带有一种黯然之苦,仿佛有所思不可得……”声音渐渐低缓下去,似乎察觉到自己的交浅言深,李小姐按住了话尾。
宁朔心中微微一疼,没料到眼前女子是个十足的知音人:“在下一时有些感怀身世罢了,让小姐见笑了。看来小姐对音律一道颇有钻研,有机会还请多多指教在下。”
后面一句纯粹是客气十足地转移话题。对面女子却半晌没有出声,宁朔忽然明白过来,对了,她爹不喜音乐,她想必也很少演奏乐器,倒是可惜了这份才情。一时语凝有些不知所措,气氛就略略尴尬起来。
忽然面前人叫了声:“苏公子。”他回头,苏紫禁走近了来:“李小姐好。”女子行了礼立马转身匆匆退却,看来面对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男子,相当不好意思呐。宁朔感觉小貊从祛妖师肩上回到自己身边,刚想说些什么,苏紫禁附在他耳旁:“你呆会儿回房间,小貊会慢慢给你讲明。”
耳廓被温暖湿润的气息吹得酥酥麻麻,宁朔连忙开口:“那个……你今天出门,千万小心。”抬头望进祛妖师狭长流丽的丹凤眼中,不自觉地面红耳赤起来。苏紫禁点点头:“你也是。”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前门方向去,没看到少年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到身影消失不见。
却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晚上才归来。
在前院和一个老仆人边聊着天,边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山,宁朔凉了一下午的心开始怦怦个不停,不断往大门口张望,李伯也诧异道:“哎往常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啊,是路上做什么耽搁了吧。”
“回来了回来了!”傍晚时分守在门口的家丁终于喊道,管家仆人一大堆打着灯笼簇拥着主人回来了,宁朔冲上前去,左看右看却没有苏紫禁的身影。“姑爷被蝎子蛰伤了。”跑在前面的小厮喊道,宁朔心中突地一下,看着李老爷和管家打前阵,指挥着一顶软轿抬往东厢去。杏儿和几个老妈子搀着李小姐回后院去,看到他叫出来:“宁公子。”声音里哀哀的竟有点哭出来的意思,他只是站在原地点点头,也没注意到李小姐经过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也去回房间去,苏紫禁房里人挤得水泄不通,他在门口就看见他靠在床上,脚搁在床边缠了层层纱布。身边家丁们谈论着,好像是等待拜祭祖坟的时候,从深草从中突然钻出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蝎子,一下子蛰在姑爷脚上,立马倒地不省人事。李老爷吓得面如土色,急急回城把苏紫禁送往镇上最高明的大夫处,一顿放血敷药,折腾了一下午眼见他慢慢醒来并无大碍,才用软轿抬了打道回府。看他现在和李老爷说话的样子,虽然脸色略显苍白,但还算精神,应是无大恙了……
正慢慢想着,苏紫禁却发现了他,笑着伸出手:“宁朔,你来。”他依言上前,握住他的手,只觉手心微微有汗,是凉的。苏紫禁拉了他转向李老爷:“李老爷,不如就让我表弟暂替我吧。”
李老爷啊了一声,原本皱着的眉头更加纠结了,又立马展开换成笑容满面:“如此也好,也好。反正都是一家人嘛。”宁朔把目光投向望向苏紫禁,表弟,我什么时候成了你表弟?
“呐,宁朔,明天只好你代替我拜堂了。”苏紫禁拉着“表弟”的手暗暗用力,压制住了对方欲出口的不满,“我的脚一时半会好不了了,总不能明天有个瘸腿的新郎吧。表弟帮忙大哥迎娶新娘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记住,只是暂替哦。”
宁朔直直望了祛妖师三秒后,展开了温和的笑容:“既是大哥的吩咐,宁朔又岂敢有不从之理。”
“那太好了。啊宁公子你要不马上试试吉服看合不合身,不合身的话让裁缝赶工也还来得及……”高兴的李老爷立马动手吩咐起来,转向屋内一干家丁小厮:“你们听着,明天的婚礼,不得有半分差池!”人群齐声应和着散去,他才低声对祛妖师道:“苏公子今日受惊了,今晚我会让所有的院护和保镖都守在你房间外的。”
祛妖师摇摇头:“不必,让宁朔陪我就行了。”他一把拉近宁朔,“为了明天,我们兄弟俩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宁朔也笑得无辜:“是啊李老爷,您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我大哥的。”不过这番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李老爷唯诺地答应着,估计回头还是会吩咐下去。
李府婚宴前夜,已是最后的准备了。直到更声入耳,好不容易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才全都安歇下来。被夜神用黑暗温柔笼罩的庭院里,在最后一盏灯熄掉之后,却从东厢的某个房里亮起了淡淡的白色荧光。宁朔捧着一个湿湿圆圆的珠子,光就是从那上面发出来的,柔和的,然而又固执的亮度。旁边化为人形的小貊瞪着眼睛来回看珠子和祛妖师,终于忍不住咕噜出声:“这是什么玩意?哪只妖怪的灵珠么?”苏紫禁悠悠打了个哈欠,回答道:“这是在东海捡到的。”小貊顿时嗤之以鼻:“海里的东西啊,难怪一股腥臭味……”
宁朔摩挲着这个长得像夜明珠然而又截然不同的事物,疑问祛妖师:“拿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苏紫禁摇头:“不知道,也许有用吧。”
宁朔一听急了:“可是明天就要……”他话没说完就止住了,祛妖师的眼睛在荧光下亮晶晶:“对啊,所以要你替我拜堂。”
“……”被激得几乎无语的少年很没好气,顿了顿道:“我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一说伤你的是蝎子我就觉得不对劲,你明明收服了一大堆蝎精蜘蛛精……”恨极之处他一下子把祛妖师脚上的绷带扯开,惹来对方一阵痛呼,可是淡淡的光影下,祛妖师的脚上完好无痕。
“果然是障眼法,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宁朔盯紧他。
“啊被你发现了。”苏紫禁满不在乎地靠回床上,随手抓过宁朔的衣袖吊着,声音沉静下去,“我也只是赌一赌。”
“赌什么?”
“赌那妖物是否对你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