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陆》巴啾

2、我一脚踏空01

　　南京。初春的三月，微风还有些凉。公司的凉亭旁已开满了樱花。
　　这个让喜二不太喜欢却又无可奈何要坚持下去的实习公司，不光离家太远，而且偏偏落在有点荒凉的市郊。地广人稀，荒凉到来辆车都让喜二怀疑存在犯罪嫌疑。
　　她已经咬牙坚持了快一个月，再过两个月就能彻底离开这个城市。想到这里，喜二保证以后打死都不会再来这儿。度日如年，她第一次感觉到时间是如此的真切，一分一秒的跟她磨耐心。
　　说起从遥远的北方来这边实习。喜二曾做过一个特别美的梦，只因为南方有个让她牵挂的人。只不过梦往往都破碎的很快，快到在这难熬的时间里，喜二曾下定决心的那些事，一时之间都被冲刷的干脆利落。
　　可最终干脆了，却不利落。
　　中午十一点四十分。整条生产线的人都在满怀期盼的等着下班，在工作间里憋一上午，一呆就是四个小时。连续不断的站立式作业，每两个小时只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在这一个月里，喜二已经瘦了八斤，从前她不管多努力的减肥都没有此时的效果好。
　　等五分钟后所有人都挤出了工作间去食堂吃饭，喜二才缓缓的走出来，看了眼手机，除了天气什么通知都没有。脱掉皱巴巴的工作服，她决定还是去一趟洗手间，哪怕并不是非去不可。
　　每次都是直到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喜二才磨蹭着出来。她习惯性的在镜子前看看自己，头发似乎是又长长了一点，再过段时间或许就可以扎起一个小小的马尾辫。从年前被奶奶催着修剪了一次头发，至今她还放任着它们野蛮生长，刘海早已没过了眼睛到鼻翼间，碎碎的，参差不齐。不知道是因为穿工作服捂的时间长了，平常又不见太阳，喜二总有种自己白了的错觉。
　　喝一小杯水，再次换好工作服，这凡俗琐碎的动作她已经重复了快半个月，可公司饮用水的味道仍然让她觉得难以下咽。一开始来上班的那段日子还有韩慧叫着她出去吃饭。喜二是常白班，自从月底倒了班，韩慧则成了夜班，两个人的时间点错开，根本碰不到一起。后来也就是现在，喜二干什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也懒得干什么。
　　塞上耳机，席地而坐，她只想安静的听会儿歌。可来这儿之后她的心似乎一直漂浮着，从未静下来。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一幕一幕的像幻灯片一样在她脑海里轮番播放，不多久她迷迷糊糊的几乎就要睡着。

　　你若有一天满身泥泞不堪
　　全世界背叛你
　　我还是会在的我还是会在的，

　　当人们陆陆续续的回来，喜二被吵醒。
　　腿脚间的麻木细枝末节的霸占她的感知神经，看着眼前的工作台她有些恍惚。像是一场梦
　　忽然手心传来一阵震动，喜二拿出手机来看，一张优雅复古的穿纱裙的长腿美女屏保上突兀的显示着一个男孩子的红底照片的微信头像。
　　余逢问她。在干嘛？
　　看看时间，喜二还是动了动手指。要上班了
　　再后来过了很多天这条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喜二也不说什么，她几乎是习惯了。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冷不淡的让喜二心里发痒。
　　从前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他们刚开始冷淡下来的时候，喜二来南京，对他一声不吭。过了很久他才问起她的事，喜二却早已内心毫无波澜。后来她一个人下班，一个人挤班车回宿舍，还要面对一个不顺心的舍友，时间长了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跟人开口说话了。
　　想洗个热水澡还总是调不好热水器，想让自己活在梦里舍友打游戏的声音又吭吭的让她无法入睡。醒着又很累，不知道做什么。那时候她把余逢当做唯一的希望，不指望他能从遥远的成都来看她，就盼着他不忙的时候能想起她，陪她说句话也好。
　　说来也可笑，喜二心心念念的曾盼着来到南京，也算跨界跟他一样当了回南方人，本以为这里怎么也比自己在济南去成都的距离要近一些，可后来她在高德地图上看到中国地图的缩影，南京到成都与济南到成都根本差不了多少。32公里，这就是最大的差距。折腾过来倒腾过去，结果她还是离他很远。
　　回到宿舍，不过八点半。公司离这儿很近，喜二起的早时便会一个人走路过去，二十分钟绝对能走到。晚上她也想过一个人走回来，只不过还有点不敢。
　　一车的人都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硬挤上来，喜二也不例外。车上的人几乎都是跟她一个学校过来实习生，可唯独没有一个能说上话的。
　　宿舍楼下的店铺屈指可数，除了看病的诊所也算俱全了。卖饭的除了每晚骑电动车来卖黄焖鸡盒饭的老大爷再就是一家东北菜的饭馆，还有一家小超市，喜二除了买些日用品几乎都不光顾。更何况如今工资卡开不了户，她的花呗余额也快用光了。所以很多次哪怕饿着肚子站一天她也逼着自己赶快上楼，爬上这四层楼梯，肚子也就没有那么饿了。
　　终于走到四楼走廊的最西头，4107，里面亮着灯。
　　刷卡进门，屋子很小。这原本应该是个汉庭酒店，如今废弃了被公司赁下来当宿舍楼。喜二的宿舍看样子是个标准的单间。现在要来装四个人住。塞下两个上下铺的床，再加一个橱柜，剩下的地方再放张小桌子都摆不开。
　　可偏偏，简伊硬是让她的小桌子摆在了两张床的中间，横在两张下铺的床头位置。小桌子没有什么可稀奇的，粉粉的一点都不像简伊的风格。后来才知道那是的哥哥现挑好了寄过来，就因为简伊说在上铺没地方吃饭。
　　很多时候，简伊都让喜二看不上来也羡慕不来。

　　房间很吵，三个声音交错纵杂成为简伊一个人的狂欢曲。简伊有两个手机，一个配置低，音量大，专门用来放音乐狂嗨，另一个用来玩荣耀吃鸡，另外加上她自己打游戏的连麦声，喜二像个进错了空间的透明人。
　　宿舍里，简伊背对着她光脚坐在桌子前，明明耳朵里塞了耳机，可床上还是播放着超大的音乐声。喜二无语，默不作声的做她的事。
　　接热水，泡脚，无聊的一遍一遍的刷着某音某手，直到觉得水彻底凉下来，喜二才算泡完脚。接着去刷牙洗脸，找好换洗衣服准备洗澡。洗很久，直到外面的玻璃镜上都漫开水雾。喜二才擦干开始给自己涂一层又一层的身体乳。
　　她觉得她已经尽力的把时间消磨的很慢很慢了。只有熬到十点半，她才好开口让简伊关音乐。
　　换好衣服出来，宿舍空调开到三十度，喜二是怕冷的人，习惯比别人高三度。把自己脱裸裹进被子里才算舒服，她低头看了眼还在打游戏嘴里喋喋不休的简伊，大声喊她。
　　：能不能把音乐关了还有这盏灯。喜二顺势望了望自己的上方。
　　简伊似乎是没听清，摘下一只耳朵，又问了一遍。
　　“我想睡觉了。”
　　“哦，好的。”
　　对话结束，灯很快关上，音乐也不再响了。
　　喜二按亮手机屏，侧身向靠窗的位置。静静的，就这么滑动着屏幕，来回。一下又一下。
　　十一点十七分，仍然什么都没收到。她订好第二天的闹钟，准备睡去。
　　简伊不知道睡了没有，这会儿又很安静。
　　时间不长，喜二的睡意渐浓，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猛然惊醒。简伊不知道在跟谁通话，用她跟平常说话不一样的娇柔语气，嗲嗲的笑声。
　　忍了时刻，对方没有静下来的意思。已经快十二点，喜二强迫不了自己。
　　“能不能考虑下别人，你不睡我还想睡。”
　　简伊闻声顿了下，即刻钻到被子里。“好，那我小声些。”这又算是消停了一阵。
　　再次醒来，喜二听到的是简伊楚楚可怜的哭声，似乎还是在跟人通话。
　　她用力的用腿狠狠砸了下床板，到底是爬起来，内衣不穿直接套上一件棉衣，下面随便扯上条短裤就下了床。
　　“艹！”
　　简伊正哭着，听见动静探出头来。“你干嘛去啊？” 那声音梨花带雨。
　　拿了手机喜二头也不回的出了宿舍。一声闷响，外面的冷风开始迅速钻透她体内的热源。
　　恶心。真他妈的恶心
　　来到这儿之后，喜二知道每个人为了适应环境都做出了改变。只不过她没想到，自己跟简伊的关系会烂到如今这种地步。
　　距离简伊月初刚从夜班调回来跟她同上白班，这才过去了不到十天而已。一周前喜二还满心欢喜的在公司门口傻站着等她下夜班迎接她，两个人手挽着手一起回宿舍，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和简伊之前存在太多只有彼此才能理解的秘密。她们曾向对方全盘托出的，开心或是不开心的，如今都成了喜二忍耐的最后一道防线，禁锢着她内心的怒火。
　　幸好外面冷。散热快，不过一会儿冷气就蔓延全身。更何况喜二下半身只穿了一条短裤。她在小胡同里站了许久，窗户也半开着，外面的世界格外冷清。
　　跺跺脚，下楼。超市早已关了门，就剩隔壁的东北饭馆还亮灯。喜二不觉得饿。点开微信里仅剩的二十块钱，这是她留下来后半个月花的。她本打算是等工资卡开户前她就靠这20块钱活着，不到迫不得已，一定不能花这笔钱。以防万一。
　　可是后来没有万一。喜二还是都拿她们买了酒。
　　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打眼张望整个饭馆，没看到有卖酒的柜台，心绪有点踌躇。
　　“老板这里有酒吗？”她问的小心翼翼。
　　最后还是引来其他顾客的围观。更多的眼神还是望向她暴露在空气中的腿，殊不知那双腿早已冷却到僵硬。
　　“有酒，你要啤的白的？”
　　“啤酒就可以。”
　　喜二见老板娘打开饮品柜，拿出一瓶雪花，“啤酒就这一种了。”
　　“多少钱一瓶？”她问。
　　“五块钱。”
　　喜二扫描二维码付过去，就要了这一瓶。
　　“我给你起开叭。” 老板娘手里多了个起子。说着就要打开。喜二没拒绝，就这么接过来又一个人晃啊晃的出了店。想要上楼。
　　爬到一半，她就开始举起酒瓶往嘴里灌。一时间，麦芽与酒精交错的苦涩击垮她的味蕾，喜二不愿这些液体在她嘴里停留太久，她只是想把胃填起来，或许填满了她的世界就没有那么空荡。
　　脚步蹒跚的回到自己的小胡同，冷风袭来。她喝的有点快，酒还剩不到一半，喜二仍是觉得清醒。开始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忽然想到以前在家爸爸喝酒喝多了的时候，她好奇麻痹一下到底是什么感觉。
　　一瓶见底。肚子也饱了，喜二没醉，手机上的时间还清醒的让她意识到她只不过才刚从宿舍出来了半小时而已。
　　不想回去，喜二靠着墙角瘫坐下去，缩在自己的大衣里。她想家，想奶奶，想余逢。
　　越想越多，渐渐的她怀疑自己喝了一瓶假酒，愈发想的清醒了。
　　她想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