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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丈夫 ...

  •   裕言习惯性抬手去揉太阳穴,却猛然停住。这……这这,是她的手么?白白嫩嫩,细细长长,那些她引以为傲的茧呢?还这么多的环环钏钏,袖子也这么大!

      袖子这么大?

      裕言低头,耳边响起珠玉相撞的清脆声音,好重的头!
      果然!
      她穿的是宽袍大袖的老式喜服,上面绣着金凤牡丹,绣工倒也精致,她抬手朝头上摸去,凤冠,再往下,耳环。
      裕言认命,她这个从来不扎耳洞的假小子居然也有带耳环的一天,她沉思半刻,迅速认清局势。
      那就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现在附身到了另一个人身上,这个人,还是新嫁娘。
      怎么办?就这样随着嫁过去?那比盲婚哑嫁更让她无法忍受!可是人在轿子里关着,还能怎么逃,且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大不了拜了堂,趁新郎官出去陪酒之际逃出去。
      正思量,这边轿子已经停了,裕言迅速扯起盖头盖住自己的头。
      轿门打开,一只扑满香粉的手伸了进来,将她拉了出去。手的力道极大,裕言差点被带得跌倒。

      哪来的喜娘?这么不专业!
      裕言正暗自抱怨,不料一阵刺鼻的浓香扑面而来,然后耳边一声冷哼。
      “还以为心高气傲的楚小姐怎么三贞九烈,原来还是怕了一个死!”
      这女人的声音,跟她的气味一般惹她讨厌。
      裕言这才想起,刚才似乎在脚边发现一个空瓷瓶,难不成前任楚小姐为了拒婚不惜服毒自尽?她心里生生打了个寒颤,让一位柔弱女子甘愿自尽,这是怎样的可怕婚姻?
      这下子,裕言的心里更加忐忑,却只得下了轿,由人扶着跨火盆,上台阶,过门槛。
      还好是过的正门,裕言心里小小庆幸了下,若是与人为妾,她自己先一头撞死算了。

      万恶的旧礼教!万恶的旧礼教!
      裕言百无聊赖,将绣满金凤的袖边扯了千万次,心里也愤愤诅咒了千万遍。她现在一个人坐在新房里等着新郎官进来,原本打算趁着这时候逃跑的念头却没了,只因为新房外面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
      明摆着是逼婚!
      这让她对未来的丈夫又多了一份不好的揣测,刚才拜堂时诸多礼仪把她弄得晕头转向腰酸背疼,穿着拘束的礼服,被一个很不友好的喜娘推着拜这拜那,根本没有精力去收集信息,只依稀听到她是被娶来冲喜的。
      她现在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嫁给谁,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只从衣着上可以判断是在前朝,也就是被大夏征服的周。

      一个神秘的朝代。
      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文华风流,海纳百川,宁温和而不酷厉,崇文雅却不失风骨。

      她仔细打量周围的物件,想从中找出一些标志年代的物件,可惜她忙乎半天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家非富即贵,因为这里的很多器物在规格档次直追裕言自己家,要知道,裕言家在大夏已是极有地位的世族,几代积下来才有了今天的风光。
      类比这家,估计又是豪门。

      裕言的目光停在了一面镜子上,之所以停在那上面是因为,这面镜子不是铜做的,而是玻璃上面贴了银箔,这种镜子在这个时代该是很少见的。
      一直不是很在乎相貌的裕言这时候终于想起来看看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了。
      她轻轻走过去,捧起镜子,光滑的镜面上映出一张脸,似曾相识。
      五官还是自己的五官,不知是不是因为施过粉黛的缘故,整张脸柔媚了许多,温婉中隐隐含着一丝奇异的幽怨,看着摄人心魂。
      裕言啪地扣上镜子,压下自己的心惊,这张脸美则美矣,却透着不祥,看久了会让她害怕,尤其是那双幽黑的眼睛,就像另一个女人在看着自己。
      为什么这个女人长得这么像自己?
      裕言来不及细想,忽然听得外面有女子轻笑:“少爷,小心!”
      她连忙将镜子放好,坐回床上,还不忘拉好盖头,她心里暗自揣测着新郎的身份模样。
      说实话,不紧张是假的。

      接着便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裕言略低下头,透过金黄的流苏看到一双葱绿色的缎鞋,缎鞋慢慢移近,停在了床前印有蔓草花纹的木红地毯上。
      然后,裕言感觉身旁的床垫往下一陷,龙凤呈祥的绣纹微微变了形,低头间,有人已经坐在她的身边。
      “少夫人?”有女子的声音唤道,正是之前轻笑的女子。
      裕言并不抬头,坐着一动不动,觉得这个时候最好还是保持沉默。
      女子只当她害羞,也不多言,说道:“天色不早了,少爷跟少夫人早些休息,婢子告退。”
      说完,那双葱绿的绣鞋便离去了,自始至终,被唤为少爷的人都没有说话。是喝醉了,还是病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裕言不怀好意的猜测。
      可是,怎么就这么走了?闹洞房呢?喝交杯呢?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习俗呢?再怎么样,也要先帮她把盖头给掀了吧!
      她静下心来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有人动静,不由有些坐不住,轻轻挑开盖头布,偷偷朝身边看了看。

      她哗的站了起来,身上满满的珠玉环钏撞击出杂乱的声响,绣着鸳鸯戏水纹的盖头也被扔到了地上。
      “你……”裕言拿手指着床上的男孩,张口结舌。这还是个孩子,不过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穿着一身红色的吉服,听话的坐在床上,在屋中暖色调的灯光下脸色依旧惨白里泛着青,病气沉沉。
      男孩似乎也被她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看着她,眼睛眨了眨,虽然没有低下头去,脸却有些微红了。其实抛开那一脸的病容来看,他生的很俊,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看向裕言时,就如剔透的黑色水晶,清澈见底,不见同龄孩子常有的娇纵与稚气,反而闪烁着聪敏慧黠的光芒。
      “姐姐不知道我是谁吗?”见裕言半天不说话,男孩晃了晃悬在床边的双脚,开口问道,那声音清脆中带着娇软,像孩子在跟长辈撒娇,似乎怕引起裕言紧张,他还朝她很和气的笑了笑。
      裕言就算之前不知道,现在也猜到了,心里略叹了口气,这个就是自己来冲喜的对象吗?这么善解人意的孩子,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心微微的疼起来,在这样的孩子面前,裕言根本不愿也不能撒谎,她走过去,做到男孩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从指间传到她心上。

      妹妹裕谨小时候也是体弱多病,手脚一年才到头都是凉的,经常只能躺在床上哪里也去不了。每次看着裕言满头大汗从外面疯回来,她的眼中都是藏不住的羡慕。而在某些方面异常迟钝的裕言,到了十三岁才懂得收敛这种伤人的炫耀,慢慢开始陪在妹妹身边,跟她聊天,伴她散心。
      安静,平和,体贴,敏感,早熟,这估计是所有自小病弱的孩子共通的个性,就像裕谨,还有眼前这个孩子。

      他不太习惯裕言的碰触,手往里缩了缩。
      裕言有些尴尬,刚才一时冲动,把他当作自己妹妹了。她清清嗓子,用上自己最真挚的表情跟最诚恳的语气,说道:“我的确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谁。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说,我不是你要娶的新娘了。”
      男孩却低下头去:“我知道姐姐不愿意嫁过来,都是我父亲逼的。”
      裕言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她停住,有些头疼,实话有时候也很难说出口,尤其是跟一个小孩子讨论鬼神之说。
      “我……我是说,其实,这个身体的主人已经死了,我不过是刚好附身到上面罢了。”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不信。
      男孩只是又眨了眨眼睛,表现的极为平静。
      裕言以为他吓傻了,试探的问道:“你信?”
      男孩点点头。
      “你不怕?”
      男孩笑起来,伸手握住裕言的手:“我没什么好怕的啊!姐姐的手比我的还要暖呢!说明姐姐已经是一个人了啊!”
      他抬头看着裕言,眼中盈满善意的笑:“而且,姐姐不要担心,我从小就经常看到我娘的魂魄,还跟她说过话呢!我不怕的!”
      “不过姐姐,这个话不能乱说哦!跟我说就好了,不要对别人说。”
      裕言看着他的笑,心狠狠疼了一把,这个孩子,幼年丧母,体弱多病,还这么听话。
      “姐姐知道,姐姐只跟你说。”她也回了他一个微笑。
      男孩一下子变得很开心:“姐姐对我真好,姐姐的笑也真好看!”
      裕言默默点头,裕谨也是这样的孩子,你无意间流露的关心或者善意会被她无限扩大,然后铭记于心,时刻感激。
      裕谨啊裕谨,姐姐再也见不到你了!

      此时正值深秋,冷色的月光撒在院中的树枝上,将萧瑟的树影印上了茜色的窗纱,然后落在妆台。裕言轻轻将凤冠取下,对着镜子将盘成高髻的长发打散,拿牛角梳一下一下的梳着。因为害怕发出声音吵醒正在熟睡的人儿,身上手上的首饰都被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镜中的自己看久了,也没了之前的那种不适与陌生,笑容也阳光了很多,卸了妆后的眉眼稚气未脱。也许,自己的灵魂已经很好的跟身体融合在一起了吧!
      裕言放下梳子,脱去外面繁重的礼袍,将绣金的霞帔挂上衣架,缘襈百褶的缎裙也一并放好,然后看着它们感慨万分——以后估计是要天天与这些宽袍大袖为伍了!
      床上的人儿睡的很不安稳,她才刚躺下,便要往她怀里钻。裕言慌忙拦住,隔着一段距离伸手轻轻搂住他,这孩子跟裕谨一样,不管睡多久,身子依旧很凉。她看着男孩的睡颜,又想起之前的谈话,心中百感交集。
      男孩姓白,名子修,是定城首富白家的独子,今年十岁,六岁丧母,不知是不是遗传了母亲的病弱,从小身体就不好,后来又遭丧母之痛,身体更是每况日下,熬到今年初,几乎奄奄一息。白府上下因为小少爷的病,将整个大周的名医都翻了个遍,名方偏方也试了个遍,依旧看不到起色。就在这时,出现一位高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将白子修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又跟白老爷提出冲喜之策,列了几个据说旺夫的生辰八字让他去寻,最后,这位高人选中了今年十五岁的楚双洛,也就是她。
      这其实就是逼婚,没有哪家的父母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病得快死的孩子。
      白家做的是米粮布匹的生意,摊子铺的很大,而楚双洛的父亲便是白家下属的某家米店的掌柜。大概三番四次的威逼后,楚家答应了这门婚事,却没想到楚双洛是个烈性子,打定主意在花轿里自杀了。
      这时候想起那位喜娘的态度,裕言才慢慢回过味来。

      说起来,都是那位高人惹得祸,治病就治病,救人便救人,干什么还弄个冲喜出来!结果她一来就变成了有夫之妇。
      裕言愤愤想,转而又开始担忧,因为子修说了,现在是大周的庆应十年的定城。裕言不知道所谓的庆应十年换算成西元是多少年,她只知道,庆应皇帝是大周的倒数第二个皇帝,而这个时候,北方的穆族人也就是她的祖先,已经开始南伐。
      纷乱一起,她一个女子,人生地不熟的,还是暂且待在白府里比较合适。
      可是,定城亦不是久留之地,因为历史上的“定城三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了,到那时候,她不光要保住自己的命,还要保住子修。这个孩子,是她来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她潜意识里将他看成了亲人。
      说到子修,裕言又想起了一个蹊跷的事情,就是关于子修的病,听他自己形容病情,几乎就是越吃药越病得厉害,这里面有什么,裕言一想便知。就算是裕言家这种新式家庭,也都避免不了某些争风吃醋争权夺利的龌龊事,何况白府这种巨富之家,端看是谁人下的手了。
      理清了来龙去脉,裕言紧绷的神经也一并得到了舒缓,深重的倦意袭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睡吧,明天似乎还有见公婆敬茶之类的事情了,她倦倦想着,沉入了梦乡。

      血月,银剑,玉佩,男人在悲吼……
      ——双洛,我不许你死!

      裕言猛然睁开眼,看看周围,还是老地方,心里一时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欣慰。天色尚早,蒙蒙亮的样子,她伸手揉揉眼睛,坐起来。
      怎么又做这个梦了?
      疑惑在她心里打了一个解不开的结,梦里人口口声声喊的“双洛”会是这个楚双洛吗?头微痛,裕言晃了晃头,不愿意在想这些玄乎的问题。子修似乎还没醒,她轻手轻脚下得床来,走到衣柜前,然后就犯了难,她该装什么衣服?
      难不成还穿那件大红的喜服?

      “挽翠!”
      正思量,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唤,声音里还带了点没睡醒的迷糊,裕言转过身,看见子修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笑吟吟躺在床上看着她。
      “睡好!仔细着凉!”裕言笑骂,坐回去替他拉好被子。
      子修拦住她:“我也要起床了,陪姐姐敬了茶后还要去墨先生那上课呢!”
      “墨先生是谁?”裕言问道。
      这时候,有人敲门,三下之后,两个丫鬟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四个小丫头,分别捧着铜盆,衣服之类的用具。左边的丫鬟身材高挑,一身葱绿的衣着,梳着双环髻,年纪看着与裕言相仿,看两人还在床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说道:“少爷少夫人起得真早,婢子先讨个彩头,祝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听声音,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女子,看样子是子修的贴身丫鬟了。
      果不其然,子修朝她伸出手来:“挽翠,快快帮我穿衣服!”
      裕言跟名叫挽翠的丫鬟对视一笑,让开,正打算从小丫头那接过自己的衣服,另一个丫鬟过来了,伸手拦住,笑道:“少夫人,还是让婢子们服侍您。”
      言语间透着一丝鄙夷。
      裕言一滞,知道这丫头暗讽她的出身低不懂规矩,不由想笑。她在家是从不让人服侍,结果在这里反而被人逼着要享福。
      梳洗停当,裕言看了看镜子,心里颇复杂。镜中的自己明明不过及笄的年纪,却是一身少妇的打扮,单薄的身子裹在一堆绫罗绸缎金银珠玉里,说不出的可怜。

      罢了,这就是她今后要过的生活!
      当外界与自己格格不入的时候,不是牺牲一部分自己和外界达成协调,就是坚持自己到将外界征服或者被外界征服为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2 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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