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风雪》金陵美人

1、第1章

　　城东今天有大喜事。

　　鞭炮从天蒙蒙亮一直放到日上三竿不停，连带着隐约的锣鼓声能传出十里，可谓是大手笔。

　　早市冷冷清清，街边的商贩和逛街的百姓也不见踪影——都去裴家沾喜气了。

　　裴家从前算是名门望族，当年裴老太爷，裴正官至大理寺，为人正直清廉，深受百姓爱戴。只是裴老太爷在子嗣方面缺点运气，膝下唯有一子，裴度。

　　裴度长的是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吟诗作对亦不在话下，就是考不上进士。裴老太爷也曾在夜里连连感叹，最后只希望儿子这一辈子平安就好。

　　世人皆传裴正是受奸人胁迫，不敢调查李家灭门惨案，才早早称病告老。

　　确实，裴正告老后一直提不起精神，整日缠绵于病榻。裴家更是一蹶不振，处处被人针对，沦落到变卖田产，解散家仆的地步。

　　直到孙子裴良山的出生才让裴家硬生生的又续上了一口气。

　　三岁开蒙，五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习骑射。裴家人都说这孩子十分肖像老太爷，日后必成大器。

　　今日裴家大开门户自然也是为了他。

　　裴良山不负众望，高中进士，昨日圣上接见时直夸：“颇有裴卿风范”，大手一挥赐了刑部侍郎一职，裴家此番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这不，又是散喜钱又是布喜饭，热闹极了。

　　只是他们是热闹了，店里却没了生意。

　　清白楼的小跑堂索性抓了一把瓜子，蹲在门口石狮子旁边嗑了起来，仰着头嚷嚷：“老板娘，要不咱们也去瞧瞧，有便宜不占乌龟王八蛋啊！”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楼上的木窗被推开，一张抹布劈头盖脸的冲着薛登砸下来。

　　“老板娘说你嘴太碎，石狮子听了太多废话，不灵验了，叫你好好擦擦。”说话的是个叫双燕的姑娘，用两根红绸扎了个双丫鬓，倚着窗户笑嘻嘻的。

　　薛登将抹布从脸上抓下来，再一看手中的瓜子掉了一地，气的直跺脚：“得得得，我闭嘴还不行吗！”

　　李清白正在检查完屋内的陈设，听见二人动静，摇摇头：“你别逗他了，今儿天好，一会把客房的窗子都打开透透气。”

　　“知道啦!”双燕将头缩回屋内，很是乖巧的点点头。手中的鸡毛掸子在桌面上挥动着：“娘子，裴府那，要不要送贺礼？”

　　“不必，依着裴老太爷的性子，这位裴侍郎估摸着也是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没必要去讨不自在。”李清白笑的温和，“好了，咱们去楼下瞧瞧吧。”说着话便轻轻拎起裙角跨过门槛，往屋外走去。

　　双燕赶忙将窗子扣上，抱着鸡毛掸子一路小跑跟上。

　　清白楼是一家二层小酒楼，不大不小，能住宿也能吃饭。

　　一楼是大厅，一张张四方桌，圆桌摆放的整整齐齐，泛着光泽。二层则是客房，此时正是用午饭的时候，小厮们捧着漆盘往各房送饭，开门时瞧见李清白都要点头打个招呼，李清白也用微笑回应。

　　住客多是外地商人，异域旅人。

　　清白楼开业两年，虽然比不上逍遥楼的气派，云来馆的奢靡，却靠着干净舒适打下了招牌。李清白的一手江南菜更是抓住了街坊领居的胃，常常来下馆子。

　　李清白下楼，一眼便瞧见摸着石狮子，望眼欲穿的薛登。

　　“你这时候去兴许还能喝上一口粥。”李清白不声不响的走到薛登身后，吓了他一跳。

　　薛登咧着嘴笑，揉了揉发僵的肩膀：“不去不去，店里的菜最好吃。”

　　“走吧，去后厨吃饭了。”李清白招呼他。

　　三人坐在后院的小屋子里，面前摆着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

　　趁着双燕盛饭的间隙，李清白问道：“听到什么了？”

　　薛登皱着眉头仔细的回想着：“啊，大伙都说裴家的饭也很好吃，钱给的多。裴公子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李清白从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打在薛登额头上：“油嘴滑舌。”

　　“下午裴良山要来巡视，估摸着是下来认认脸的意思。”

　　薛登佯装吃痛，两手捂着额头，直叫哎呦

　　“一会叫陈大把他们的过关文碟整理出来，双燕盯着动静，别生出是非来。”

　　李清白说着夹起一筷青菜，这顿饭才算真的开始。

　　三人用饭时不曾有说话的习惯，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扉，在屋内的青石砖上撒下一地斑驳。

　　这样静谧而又温暖的场景，真是难得。

　　李清白用了半碗饭，觉得有些饱了，就搁下了。薛登与双燕见状也放下了筷子，她颇有些无奈：“不是说了吗，往后不需要这样的规矩了。”

　　薛登与双燕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拿起碗筷继续吃起来。

　　李清白有午睡的习惯，坐在这盯着也不自在，便上楼歇息了。

　　后院的二楼只有一间房，绣鞋踩在木板上吱呀作响。推开房门，屋内的陈设看着简单，细微中又透着精致。

　　红木雕花圆桌上摆着白瓷茶具，侧面是博古架，架子上书籍账目搁的满满当当。绕过十二面彩绘屏风，方可见到里屋面貌。

　　南窗下一张长榻供人歇息，窗边有一株腊梅，此时正值秋季，枝头光秃秃的。

　　梳妆台上几个厚重匣子，是李清白的胭脂首饰。右手边小架上摆放着铜盆，里头的清水是今晨新换的。

　　她回屋后并未午憩，将衣袖卷起，俯下身去捧了清水净面。梳理有些凌乱的发鬓，坐在镜前重上胭脂。

　　青黛描出弯弯细长的眉，用簪尾挑些嫣红在掌心化开，点在两颊和唇上。

　　下了发间两根银簪，显得人更清淡了。

　　打开妆匣放簪时目光被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耳钉吸引。

　　李清白的耳朵小，又白又软，捏起来像是没有骨头，她嫌耳珰坠着难受，所以她从不带耳饰。

　　这一对珍珠耳钉还是母亲送的，她说只有珍珠这样洁白无瑕，才配得上软软。

　　“娘子起了吗？裴大人和张大人来了。”

　　双燕见屋内没有声响，正要推门，门打开了。

　　“人在大堂喝茶吗？”李清白问道。

　　“是，照您的吩咐，您午前煮的茶，又沸了一回。”

　　李清白点点头，走出后院时顺手捞起放在石磨上的围裙系在腰间，与双燕相视一笑：“这才像老板娘嘛。”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堂，只见裴张二人坐在桌前，身后整齐的站着十几人。

　　“裴兄别看这清白楼不大，却是干净整洁，只开了两年，便在城里有了名头，这老板娘更是个标志人物。”张敬生说着话，瞧见李清白过来，摆手招呼。

　　“李娘子，这位是新上任的裴侍郎。”

　　裴良山呷上一口茶，抬眼看向李清白。

　　眼前的小娘子年纪轻轻，却能经营的起一家人来人往的酒楼。长相不凡，行动间别有一番清冷气质，却又围上围裙，成为灶台妇。

　　有意思。

　　张敬生的声音不大，刚巧能传进李清白的耳朵。

　　心里很是不屑了笑了笑：这两年他家王夫人在清白楼顺走的异域玩意没有千金也值百金了，总算是听见点声响。

　　嘴角漏出一个弧度，柳腰轻折：“民女李氏，拜见裴大人，张大人。”

　　从陈大见手中接过本月人员入住记录与入关文碟，亲自递至裴良山面前

　　“请裴大人过目。”

　　她垂头时自然漏出半截细嫩的颈脖，有一缕乌发随动作散落，伸手将其别在耳后。

　　裴良山注意到她耳上的一点温润，而后目光落在她面上，并没有翻开的意思。

　　“为什么要叫清白楼？”

　　张敬生心里觉得这个裴良山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听见他这样问只觉得好笑：“她叫李清白，自然是清白楼了！”

　　“民女做小葱拌豆腐很有心得，所以取名清白。”察觉的到他的目光，李清白不躲闪，大大方方的对上。

　　二人对视间，裴良山眼里的怀疑毫不掩饰，李清白镇定自若叫他找不出破绽。

　　“是吗，今日时辰不早，改日有机会要来尝尝李娘子的手艺。”裴良山一改之前的严肃，此时面上竟还带了些许笑意。

　　“大人要来，民女不胜欣喜。”李清白微微一笑，眼神似若无意掠过张敬山。

　　张敬山吃了瘪，虽然这裴良山比他高了一阶，却也是个新来的。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要找回些场子，于是咳嗽一声。

　　“裴兄，那咱们去别处看看？”

　　裴良山跨坐在凳子上，一手握住腰间刀柄，一手捏着茶盖，提起落下，一声声砸在众人心上。

　　他神色未变，店内气氛却陡然紧张起来。

　　双燕站在李清白身后，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两步，若发生意外，第一时间也能护住小姐。

　　“哦，那就听张兄的，走吧。”裴良山从嗓子里滚出来一声笑，起身往外去。

　　店内众人像是鱼得了水，又活络起来。

　　唯独张敬山这个没脑子的，没什么察觉，嘻嘻哈哈的随着护卫出去。

　　一场风波终于过去。

　　李清白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捏住双燕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店外裴良山一行人上马而去，马蹄声响彻街道。

　　双燕有些担忧：“这样做，未免太大胆。”

　　她站在一旁看的最清楚不过了，娘子的神态语气一直在刺激张敬山。

　　“张敬山嘛，大恶没胆子，小恶却犯的不少。混了几年官场还是个小侍中，如今被毛头小子踩在头上，你说凭他的脑子，会不会做出点蠢事来？”李清白掸了掸围裙，歪头一笑。

　　双燕眼珠子转了一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陈大说今晚有远客要来，你和薛登记得照。”李清白将桌子上的册子抱在怀中，出门望天道：“啧，今夜怕是没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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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刑部的设定大概是公安局+司法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