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廊恨咏》千里长憧

10、第 10 章

　　骑射大会赛马一项，庆王拔得头筹，昭誉成绩垫底。陈夫人和主君迟迟不见昭誉回到坐席，料想是他依旧耿耿于怀。

　　主君不悦，他一向不喜没有气量的斗筲之人，对昭誉这样的做法自是大为不满。这倒正和穆夫人的意，赶紧添油加醋的落井下石几句，将昭誉刚刚升腾上来的一点优越感，狠狠砸回原地。

　　大会进行了一整天，直至日暮时分方才完毕。因适逢十五，主君思索片刻，还是跟陈夫人回到了万宁殿。这一日的热闹，到了晚上都化成了疲乏，主君依靠在床榻上，只静静翻读手中的《墨子》，甚至懒得讲话。

　　已经沉默好久，陈夫人不忍打扰，却又对这样的寂静感到不适。她坐在镜前已经梳了好几遍头发，终于下了决心，坐到床边，柔声说：“这几日，几件大事都算圆满过去，接下来主君可以休息一阵子。”

　　主君没有抬眼，淡淡回应道：“前几年凉州休养生息，宫内也厉行节俭，近来内外皆安，五谷丰登，是时候翻修一下宫殿了。骏庭果毅，但没有朔琰缜密，翻修宫殿是个细致活儿，还是交给朔琰做监理吧。”

　　陈夫人顿了顿，接着说：“朔琰和骏庭刚在外连续征战几个月，回来又参加骑射大赛，主君让他们好生歇歇吧。昭誉虽然年轻，但臣妾一直看在眼里，这孩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只怪他命苦，娘走的早，爹又心系黎民百姓顾他不上，又怪臣妾疏忽，未能多多关爱，好好一块璞玉，没有打磨的机会。”

　　这下主君倒是合上了书，轻笑一声：“我怎么听，都是在变着方的怪我？”

　　“臣妾不敢，只是臣妾想着，这孩子若能得主君稍加点拨，日后必是有力的左膀右臂。”

　　主君思忖了半刻，多有犹豫，转念一想，自己对昭誉，却是实有亏欠，眼下陈夫人又如此央求，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给她。如此这般，便当即下令命昭誉监理翻修宫殿，给他这个锻炼的机会。

　　陈夫人一时欣慰，想着今日主君多有温存，便把身子向里轻轻靠近，主君阖上眼一侧身，轻声说道：“早些休息吧，今日你我都乏了。”

　　陈夫人闻言，心头一颤，便点头承诺，熄灭了宫灯。

　　虽有一些小插曲，但总体而言，领了赏又当了差的昭誉算得上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邀约着边子厉来到自己宫里吃酒，喝到尽兴，昭誉叫出侍妾采殊，让她在殿上弹起古琴。

　　边子厉瞥一眼采殊，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曾得罪过的殷美人，忽然压低声音，用胳膊肘戳了戳正在兴头上的昭誉：“欸，我给你透露个机密，我可听说，新来的殷美人，不是很得宠哟。”

　　昭誉眉头一皱，扭头问道：“你怎么知道？”随后又一脸嫌弃：“你是真的比宫里太监还消息灵通。”

　　边子厉嘬了一口酒，洋洋得意道：“你看你宫里，就这几个呆头奴才，也没人跟你说这些花花绿绿的趣闻密事，宫外头的府上就不一样了，这后宫之事，每一件都事关重大，宫外的这些人能不留心吗。”

　　昭誉不耐烦地让他赶紧挑重点说，边子厉来劲儿了，眉飞色舞道：”主君回朝半个多月，赐了封，给了赏，愣是没有宠幸这位美人，这不能说明一些问题吗？“

　　边子厉挤眉弄眼，意味悠长地一脸坏笑。

　　昭誉睁了睁眼：“你连这都知道？”

　　边子厉嘿嘿笑了两声，揶揄昭誉：“你老子每天在哪睡觉，你还不如我知道得清楚。”说罢起了范儿，嗽了嗽嗓子，低声说：“说是各宫之主，雨露均沾，就连宾遐观，那位鄯善王新献的美人都有份儿，唯独漏过了殷美人，啧啧啧，怕是这殷美人，不可口哟......”

　　边子厉的话还没说完，昭誉已经脸色骤沉，手中的茶杯“嚓”地一声被硬生生攥裂，只见昭誉直勾勾看着前方，满目寒光。

　　边子厉吓了一哆嗦，正在弹琴的采殊也被惊得不知所措，边子厉张了张嘴，赶紧招呼昭誉的侍妾给昭誉的手上药止血：“诶哟，我说，昭誉，消消气，就算押错了宝，也不至于这样子。”

　　昭誉闭上了眼，采殊拿来了止血药和脸盆帮他上药。边子厉站在一边，说话也不是，闭嘴也不是，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可想了半晌，也不知道究竟昭誉为何突然动怒。

　　昭誉吸了口气，一切若常地说道：“没什么，我想起来还没有万宁殿谢恩，陈夫人待我不薄，我先去万宁殿走一趟。”

　　边子厉对昭誉的喜怒无常摸不着头脑，只赶紧说：“要去也先把手包好再说啊......”

　　前几日因主君送了人情，陈夫人想着要谢恩，便亲手做了主君最爱吃的黑枣泥糕。

　　当然，除了谢恩，自然还是有别的缘由。自十五那日一别，主君便日日住在自己的寝宫，陈夫人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作为后宫之主，她无法像侍妾一样肆意抒发对主君的思念，唯有用这种办法给自己一个正当的见面理由。

　　陈夫人端着点心盒子，就这样静静等在院外，直到主君在书房结束政务，才让侍卫进门通报。

　　侍女打开盒子，一阵枣香扑鼻。主君看了一眼，笑着说：“为何在外面等，直接进来又有何碍？”

　　陈夫人笑着说他日理万机，怕自己打扰，几句话说的贤淑得体，让主君十分受用，几口黑枣泥糕下肚，不由得心情大好。

　　随意拉了几句家常，从前朝聊到后宫，话头就绕到了殷落晚的头上，陈夫人索性直接开口：“主君可对殷美人有何不满？”

　　主君轻笑，转过脸说：“夫人为何这样问？”

　　陈夫人见主君态度温和，心里多少轻松几分，便进一步温软说到：“主君给人家赐了封，却迟迟不理，且不说后宫的人私下如何议论，那孩子自己心里怕也是七上八下，日夜不宁呢。”

　　“所以她七上八下，日夜不宁，便托了你来探口风？”主君看着手中的枣糕，一脸玩味，暧昧不清。

　　陈夫人毕竟是主君发妻，见他这样问话，便思忖起来，若顺着主君的话，说有，多少觉得有点对不住殷落晚，但若是要如实否认，怕是对主君大大的不敬。

　　陈夫人看主君的态度，笃定他并非不喜殷美人，再者说来，讨得主君欢喜，又有什么对不住的。有多少女人巴望着能讨得欢喜，还没有那个福分......短短一瞬，陈夫人脑海中已经理清思绪，便开口说：“那孩子不好太过明说，但确是这个意思。”

　　主君听罢，嘴角微扬，即便已是万人之上的王，却依旧享受被人倾慕，他放下枣糕，缓缓说道：“最近是忙了些，既如此，我待会就过去晴秀阁便罢。”

　　陈夫人点点头，给身边的侍女递了个颜色，这个消息立马就传到了晴秀阁。

　　主君今日和颜悦色，温柔体贴，殷美人的事也眼看就要办成。陈夫人坐在辇车上，看了眼侍女手里抱着的点心盒子：这一趟去的值，她心里也跟着舒坦了几分。松懈下身子往前面一望，远远看到有人在万宁殿门外等候，待辇车走近，才发现竟是昭誉和一个小厮。

　　昭誉在殿门外叩行大礼，起身代替侍女迎陈夫人下辇车，待进到殿内，昭誉这才正式向陈夫人谢恩。陈夫人不无欣慰，她没有看错人。

　　“你自己出息，我是真心看好你，翻修宫殿固然工程浩大，但几位主事的老臣都颇有经验，你只需细心监理，倒不是棘手的差事，这我才和主君给你讨了来。”

　　“陈夫人对昭誉的抬爱，我都记在心里。”陈夫人留下昭誉喝茶，他端起翡翠杯，抬眼望向四周，才发现这各种差别：以前每每来万宁殿，殷美人都在陈夫人左右，如今少了一个人，殿里倒显得空荡许多。

　　想到这昭誉便对陈夫人说：“儿臣想着也顺道去晴秀阁向殷美人谢恩，殷美人在万宁殿那段日子，和您一样也对儿臣多有关照，本来想着今儿一道谢的，才反应过来她已经搬了出去。”

　　陈夫人撇了撇茶沫，瞅着昭誉笑道：“昭誉有心，只是你改日再去吧，今日主君要去晴秀阁，这可是殷美人的大日子，打扰不得。”

　　昭誉抬了一下眼，慢慢啜了口茶，点了下头。